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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神色间带着安抚之意。
姜衿定定看他一眼,又觉得弥足珍贵,紧蹙的柳眉慢慢舒展开。
两个人去了东辛庄。
她生长了十年的地方,出了名的乱。
晏少卿将车子停的远了些,两个人步行过去。
神色恍惚地走到路口,姜衿就后悔了。
她很担心。
担心巷子里突如其来的摩托车冲撞了晏少卿,担心裹着腿的乞丐抓住他干净的裤腿,担心路边坑洼里的污水不小心溅到他光亮的皮鞋上,担心墙面上那些乱七八糟的野广告脏了他的眼,担心发廊小姐的笑骂声污了他的耳。
很多很多……
多到想起来会让她觉得触目惊心。
她习以为常的这些,晏少卿可能根本都没有接触过。
他是根本不属于这个地方,和东辛庄格格不入、截然不同的人。
他那么干净那么优雅,自己怎么可以犯神经似的带着他来到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呢?
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姜衿胡乱想着,突然就停下了步子。
“怎么了?”晏少卿也停下,垂眸关切地看着她。
“突然就不想去了。”姜衿仰头朝着他笑一下,声音柔和道,“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拆了就拆了吧,这样的地方早该拆了,留着都影响城市美观。”
她耸耸肩,神色轻松。
晏少卿却没有说话,神色定定地看着她。
“晏……哥哥。”姜衿被他这样不发一言地盯着总是紧张的,迟疑地唤了一声。
晏少卿直接牵了她的手,淡然自若笑笑道:“走吧。毕竟是你长大的地方,拆了以后什么都没了,想看就看一眼。”
姜衿紧紧地抿着唇,有点僵硬,也不吭声。
被晏少卿牵着走。
一路上,她都在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晏少卿的神色。
偏偏——
晏少卿就是平时那样一副寡淡清冷的样子,也根本看不出什么情绪。
姜衿叹口气,一言不发地跟着他。
眼看他光亮的黑皮鞋踩过略显坑洼的地面,心里不是个滋味。
晏少卿是她用心供养的那个人,他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都会让她觉得难受。
心情沉闷。
姜衿低着头轻喘了一下。
根本没注意到迎面飞奔而来的一群人。
“小心!”晏少卿一把扯了她手腕护到怀里去。
拧眉看向刚刚冲过去的一群人。
也不知出了什么事,五六个男人紧追着一个人。
很快追上,就在他们眼前不到十米的距离,围着拳打脚踢起来。
都是二、三十岁的青壮年,大夏天穿短袖还将袖子卷到肩膀上面去,露出凶神恶煞的纹身图案,一边围着被踹倒在地的男人打,一边肆无忌惮地骂着脏话,污言秽语,不堪入目。
姜衿回过神来,一张脸都难堪地红起来了。
这就是云京最混乱不过的城中村。
文明秩序、道德礼貌在这里都被拉低了下限。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拳头决定强弱,强的那一个,总能凭着心情,肆无忌惮地凌辱另一个。
这么混乱,却是她长大的地方。
她觉得,这里所有人都代表着她的脸面和那莫名其妙的自尊心。
眼下这一幕被晏少卿看到,他忍不住蹙了眉,可见心里对这样的地方多么鄙夷看低啊。
姜衿有点难以呼吸,痛苦地闭了闭眼睛。
晏少卿没有察觉出她的异样,垂眸看了几眼远处的打架事件,并不预管,正要转身走,突然看清了地上被拳打脚踢的那人长相,神色倏然愣了。
厉声开口道:“住手!”
周围看热闹的人不少,大都躲得远远的。
他这样突然开口自然让人一愣,打架最外围的一个男人转过身来。
五大三粗、肌肉强健。
看他一眼就愣了,扯开唇角冷笑道:“小白脸要多管闲事?”
晏少卿出生到现在二十几年,大抵从未被人用过“小白脸”这样的称呼,神色僵了一瞬,深黑锐利的眼眸眯了眯,整个人顿时显露出凌厉冷冽、幽深难测的一面,极具压迫感。
挑衅的男人明显也感觉到,活动一下肩膀就要上前。
这瞬间——
晏少卿突然放开姜衿的手往边上推了一把,快走一步过去,抬腿直接横踢一脚。
“砰”的一声,五大三粗的汉子直接飞了出去。
蜷缩着落到路边店铺的台阶上,又头脑发晕地滚了下来。
围观的人群都发出一片惊呼声。
这动静总算惊动了原本围攻的其他男人。
索性先不打了,齐齐转过身来,将晏少卿围在中间了。
姜衿见过他对上乔远的场面,眼见这情况,一颗心仍是提到了嗓子眼,偏生不敢上前。
主要怕给晏少卿添乱。
“兄弟这打扮?”围聚的几个混混上下打量着晏少卿,摸着额头冷哼一声,话也不说了,一哄而上围攻他。
这不是姜衿第一次见人打架,却是她第一次见晏少卿打架。
还是在巷子里,和这样几个人。
其实也算不上打架,他甚至连拳头都不用,长腿如风一扫而过,那几个男人还没近身,就全部哭爹喊娘地跌倒在地了,也不知被踢了哪,爬都爬不起来。
围观的人群显然也被他这气势吓坏了,鸦雀无声。
姜衿长舒一口气,正要走过去,却发现晏少卿抬步朝着刚才被打的那个男人走了过去。
一头金黄色卷发的男人应该很年轻,跪坐在地将怀里的单反摆弄半天,肩膀很明显地垮了下去,抬起头来。
鼻青脸肿。
姜衿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艾伦。
晏少卿的那个表弟,她在晏家见过一面。
难怪他突然出手了。
“天呐,表哥你真是我的救世主!”艾伦被修理了一顿也不见丝毫沮丧,抱着怀里的相机站起身来,咧着嘴,无比庆幸地感叹了一声。
“你怎么跑这来了?”晏少卿蹙眉。
“说来话长啦……”
“那就别说了。”晏少卿直接打断他,侧头朝姜衿勾勾手。
等她到了跟前,重新签了她的手,提议道:“饿不饿,现在去吃饭怎么样?”
“好啊。”姜衿松了一口气。
一行三人,也不去管地上鬼哭狼嚎的几个男人,转身离开了。
——
出了巷子,应艾伦要求,三个人去吃西餐。
走了一路,艾伦自然发现晏少卿和姜衿一直牵着手,扁着嘴蹙眉好几次之后,一脸委屈地朝着姜衿道:“小辣椒,你上次不是说,不是我表哥的女朋友吗?”
“闭嘴!”
“别叫我小辣椒!”
晏少卿和姜衿同时出声斥了他一句。
呃……
艾伦一缩脖子,低头继续摆弄手里的相机了。
神色不同于刚才说话的嬉皮笑脸,而是正经专注。
“刚才都什么情况了,你还护着它,要是我没有出现,被打出个好歹怎么办?”晏少卿招呼服务生点了餐,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责备道。
“当然得护着它了,”艾伦一只手搭在相机上,正色道,“就像长枪是战士的生命一样,相机就是摄影师的生命。”
“……”晏少卿觑了他一眼。
“表哥,”艾伦显然对他的反应不满意,一本正经又道,“你做手术,能没有手术刀吗?”
“医生的天职是救死扶伤,能一样吗?”晏少卿对自己的职业认同感还是非常高的。
“怎么不一样?”艾伦秀气浅淡的两道眉都蹙起来,一板一眼继续说,“你们挽救人的生命,我们却挽救人的灵魂。医生一台手术挽救一个人的生命吧,摄影师一张照片,有时候却可以挽救许多灵魂。”
“嗯,”晏少卿抬眸看他一眼,唇角轻轻地勾起一个弧度,不咸不淡继续道,“人没了灵魂,还算行尸走肉,可一旦没了生命,顶多是一捧黄土。”
“……”艾伦张口看着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姜衿没忍住,扑哧一声轻笑起来。
艾伦委屈地看了晏少卿一眼,不和他说话了,转而朝姜衿兴高采烈道:“小辣椒……”
“我说了别叫我小辣椒。”姜衿直接打断他。
“呃,那叫你什么?”艾伦无奈地抓抓头发,突然激动道,“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嘿嘿,上次在外公家听完又忘了。”
“姜衿。”姜衿言简意赅。
“姜……衿?”艾伦眨眨眼,有点迷惑,似乎在努力地记名字。
“对,生姜的姜,青青子衿的衿。”
“生姜我知道哦。”艾伦像个好奇宝宝,“可是青青……那什么衿是什么东西?”
姜衿翻了一个白眼,“那是一句古诗。”
艾伦的汉语还没有好到通晓古诗词的程度,听她说起,自然展现出空前的兴趣,一只手抱着相机往前趴一些,眨着亮若琉璃的眼眸发问道:“可以解释一下吗?这样我可以记住你的名字耶。”
谁稀罕被你记住名字?
姜衿在心里嘀咕腹诽一声,耐着性子解释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这句语出《诗经》。《诗经》是华夏最早的一部诗歌选集,里面有很多朗朗上口的诗句。这意思是说,你那青色的衣领啊,深深萦回在我的心里,纵然我没有去找你,你都不能主动给我音信吗?青青子衿,就是情人青色的衣衫。和后面几句连在一起,是一句很古老的情诗。”
她说了颇长一段话,艾伦听得简直都入迷了。
半晌,喟叹道:“你说的这些好复杂,不过听起来特别浪漫。”
“那当然了。”姜衿与有荣焉。
“哈哈。”艾伦被她罕见的笑意逗乐,直接将自己的相机推到她眼前,一本正经道,“以后你给我教华夏文化,我教你拍照怎么样?”
“啊?”姜衿没想着收徒弟,更没想学拍照,愣了一下。
边上的晏少卿看着两人一句接一句没完了,有点头疼,可偏生很难见到姜衿这般轻松的样子,便一直忍耐着两人的聒噪。
“对啊。”艾伦开了相机给她看,“你瞧瞧,我拍得多棒,这画面,是不是很有感觉?”
他脸上还带着伤,兴致盎然地给她介绍,姜衿也不好意思不看了。
毕竟艾伦还是晏少卿的表弟呢。
她侧头过去。
第一张照片就是在东辛庄拍得一张照片。
一面白水泥墙壁上,红色的圆圈里有一个特别大的“拆”字。
原本没什么特别。
这几年云京发展日新月异,这样的“拆”字非常常见。
可偏偏——
艾伦拍的这一张,红字写上去的时候,颜料从字上淌下来两道。
看上去,竟然好像一面墙壁在流泪。
这感觉很奇怪,可就是照片给她的直观感觉。
寂静、悲伤、震撼心灵。
后面还有好些张,都是很普通的画面,甚至还有发廊小姐站在台阶上抽着烟,和男人调笑的照片。
可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屈辱堕落。
而是暧昧。
女人微微前倾的身体曲线,夹着烟的手指,散漫绑起的大波浪卷长发,以及眼角眉梢那泼辣又媚俗的笑意,都在透露出勾引撩拨的气息。
看上去非常暧昧。
一张照片都好像成了活的影像,她能闭着眼睛想象出一个故事来。
的确很有感觉。
姜衿看得都有些入迷了。
服务员上餐的动静惊到了她。
艾伦收了相机,一边切牛排一边开口道:“我父亲就是用生命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