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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现在看来,这女人似乎比他想象的要上道一点。
“他打我不疼,我要分心去揣摩怎么把‘疼’演出来,那么其他情绪就会不到位,但如果他打得我很疼……”
“那你会疼得忘记还在演戏。”方煜一句话毫不留情的戳中问题所在,“老实一点,有什么特殊癖好私下解决。”
鄢慈出奇得坚持:“不行,我要脱。”
“……”方煜本来怕她被打疼了,看她这么固执也不耐烦,“随你。”
☆☆☆
《浮萍》十二场第四镜第五次。
浮萍一身素色的衣服,破旧不堪。
她三天没吃东西,奄奄一息趴在满布灰尘的柴房。
“吱嘎——”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三个强壮的男人手里握着鞭子进来,满目狰狞。
“都被送到这里了,你愿意得卖,不愿意也得卖,区别只在于多遭点罪,怎么非要和自己过不去?今天是最后期限,你还敬酒不吃,可别怪兄弟几个让你吃点苦头。”
浮萍气息虚弱,眼神却凛冽,她看着几人,清冷地吐出一个“滚”字。
鄢慈小袄脱了以后,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衣,几个男演员开始不敢下手,鞭子抽在身上连只苍蝇都抽不死。
鄢慈看着他,眼神分明,示意没事,导演也不喊停。
那姓李的男演员牙一咬,心一狠,“啪啪”两鞭子抽下去。
只见鄢慈表情瞬间变了。
这前后两种“疼痛”的表达还真不是一种疼法。
她身体条件反射地一缩,整个人像个虾子一样微微蜷起来。
剧本里的浮萍尽管鞭子劈头盖脸砸下来,但她是不会痛叫的,只是咬着牙闷哼。鄢慈抖了几下,把头埋进肘腕,再抬起来时满眼泪水。
在场所有的人屏住呼吸。
如果说之前的四次拍摄都不尽人意,那这第五次简直是一场惊喜。
鄢慈她表情并不狰狞,也没有夸张的痛苦,她眼神澄明不屈。
她满脸是灰,手腕、胸口都是鞭子抽出来的红痕,眼泪滴滴哒哒打在地上,一哭起来,只让人觉得整颗心都在颤抖。
导演悄声站了起来,目光死死地盯着场地中央。
浮萍被人从地上拎起来,两个男人架住她,另一个抡着膀子上前“咣咣咣”左右开弓给了她四个耳光。
“CUT——!”
导演满脸掩饰不住的欢喜:“这场太棒了。”
鄢慈“嘶”得痛抽一口气,挽起袖子,胳膊上全是红痕。
“没打疼吧?”方才动手那个配角看她身上的痕迹,连忙过来道歉。
鄢慈笑了笑:“没事。”
林晴晴拿来冰水给她,替她擦头上的汗。
方煜站在一边,从头到尾都没吭声。
“怎么样,可以吗?” 她欢快地问道。
鄢慈觉得她这场投入的感情很真实也很充沛,方煜再苛刻也该满意。
方煜看着她胸前被汗浸湿的衣服、红通通的眼角、身上被打出来的鞭痕,本来想说的话忽然说不出口了。
他顿了顿,回答:“不错。”
鄢慈注意到他的停顿,问道:“不好吗?我刚才是不是没爆青筋?”
方煜不太会说谎,他沉默几秒:“比之前好多了。”
“哪里不好你告诉我,我再拍一遍就是了。”
宋导插话:“小方,哪里还有问题吗?我觉得鄢鄢这一场拍的不错。”
“是不错,只是有一个感情表达错了,你是疼哭的吧?”
鄢慈眨眨眼,刚才哭过,说话间还带着浓浓的鼻音:“难道不该是这样吗?”
“前面是疼哭的没错,但到后面……”方煜好看的手掌在空中虚虚比划了一下,“她哭是因为痛。”
疼和痛。
这不一样吗?
鄢慈被搞懵了。
“此时此地发生的事情和她从前的生活相比,是两个极端。”
“你曾上过天堂,又下地狱,在火海油炸里想起往昔的种种,这中间有一个情感的过度。”
“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方煜此刻说话太温柔,都有几分不像他:“你刚才只表达了前半部分,后面的情感是不存在的。”
鄢慈握着那杯冰水,精致的眉毛皱了一下。
方煜没说让她重来,可在他解释了以后,她忽然觉得刚才那段戏并没有她心里想象的那么好。
一夜爆红以后,片约多得接不过来。
她正当红,又有靠山,导演不敢太过严格,对她的要求一直停留在只要能拍出感觉就好的地步,反正不管怎样,总会有粉丝为她买单。
她已经很久没有过用心雕琢一个角色了。
上一次投入全部的感情拍戏,还是出道作品《青梧桐》。
她饰演的阮青铜白衣飘飘,长发及腰,是多少男人心中初恋的原型。
那是她迄今为止最满意的一部戏。
可即使这样,也还被方煜说成演技是屎。
鄢慈心里隐隐有股难过,连带着一股浓浓的不甘心。
她看了看方煜,又看了看导演。
“再拍一次。”
宋导看着她红痕纵横交错的胳膊,一阵为难:“要不算了?”
身上还是火辣辣的疼,可她神色认真,眼神坚定。
“再让我试一次。”
方煜忽然问:“再拍不好呢?你知道怎么表达后半部分的感情?”
鄢慈没想好,她只是心里好强。
“什么都不懂就凑上去挨打,你是傻子?”
你才傻。
鄢慈心里暗想,一回头感觉方煜靠了过来。
方煜坐到她旁边,呼吸间的热气喷洒在她脸侧:“带入你自己。”
“想想那些你曾经拥有过,现在却求而不得的东西。当你往后的时光里遇到挫折和绝望,只要一想起就会勾起往昔的美好回忆,但同时更为现在的境遇感伤。”
听到他这句话,鄢慈眸子瞬间清亮了。
她思索了一会,又问:“那青筋呢?”
“青筋不要了。”方煜淡淡道。
☆☆☆
《浮萍》十二场第四镜第六次。
“……今天是最后期限,你还敬酒不吃,可别怪兄弟几个让你吃点苦头。”
“滚。”
浮萍被鞭子抽得皮开肉绽,躺在地上发抖,她身体因为流泪一颤一颤,从眼皮到指尖,每一个细微的部位都在轻轻发抖。
这不是演出来的,她是真的疼。
鄢慈大大的眼睛里此刻满溢的泪珠顺着鼻尖一直滚到颈窝。
她的脖颈洁白修长,领口中袒露出的锁骨精致。
这样的鄢慈楚楚可怜,勾人得紧。
她哭着,眼神突然一变。
那在瞳孔深处映着一股绵远的回忆,乍一看似乎呆滞,但细细品味,里面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
透过她的眼睛,仿佛让人面前的空间变幻,一瞬穿越到锦衣玉食的锦绣闺阁,庭院假山,流水淙淙……
那是宁浮萍的曾经,是她再也回不去的年少奢望。
也是鄢慈心里某些说不出口的感伤。
方煜站在一旁,静静地看了许久。
他忽然觉得,这女人的演戏的灵性,似乎比他预想中要好得多。
☆、灌药
“CUT——!”
宋导惊喜地笑:“这镜太完美了。”
鄢慈从地上爬起来踉跄了一下,扶着额头,林晴晴赶紧跑过来搀着她。
“姐你是不是中暑了?要不今天别拍了,回酒店休息。”
鄢慈摆摆手,坐在椅子上喘了几口气。
接近正午,太阳越来越毒,屋里温度也随之升高,工作人员也是汗流浃背,在互相分发冰水。
“我车在外面。”方煜站在她前面,随意道,“我打算去吹空调。”
鄢慈似懂非懂。
方煜是在和她炫耀有空调可吹?
方煜看她没懂自己的意思,继续补充:“这屋里真够热的。”
鄢慈擦擦汗,喝了口水。
心想:既然你想找个人炫耀,那我就勉为其难当个好的聆听者吧。
“是啊,真热。”
这样应该可以让他变态的心理得到满足吧?
方煜终于不耐烦了,大着嗓门吼了一句:“所以你他妈的去不去?”
鄢慈愣住。
方煜掉头就走。
她反应过来,水杯一扔,扑腾扑腾跟在方煜后面:“我去我去。”
方煜沉着脸开车门,看鄢慈想坐副驾驶,那晚可怕的回忆涌起,连忙制止:“坐后座。”
鄢慈也听话,顺着爬到后座。
“陈越之不给你配保姆车,你不会自己配?多红的人了,混得这么惨。”
方煜的嘴一刻都不能闲着,哪一分钟不毒舌他可能会躁动不安到咬舌自尽。
鄢慈躺尸般仰在后座,一脸享受:“我又不是老佛爷,用不着那么多人伺候。刚才那次拍的怎么样?”
“凑合。”方煜心里满意,却不想直说,他打开音乐放了一首温柔的钢琴曲,“刚才拍戏在想什么?”
鄢慈表情一瞬间变得古怪,皱巴着可爱的眉头不说话了。
“前男友?”方煜抬头在车镜里看她,“什么表情,爱说就说,不说拉倒,别跟吃了屎一样。”
“鸡腿。”鄢慈诚实道,“当演员之后,我就没吃过鸡腿。”
方煜:“……”
那么动人的的演技,竟然是意淫一个鸡腿表现出来的?
她怕不是脑子有病?
亏他还以为在那一瞬间恍惚看到了他心里的浮萍!
鄢慈从包里摸索出一个小铁盒,轻手轻脚爬到前排两个座位中间的缝隙,掀开盖子,递给方煜:“一个不能贴太久,你换个吧,挑个颜色。”
盒子里装着各式各样的卡通创可贴。
天蓝、草绿、鹅黄、嫩粉、还有骚紫。
方煜手指头勾了勾,在几个创可贴上点了一圈,问:“你没个正常颜色?”
明明是你自己不正常。
鄢慈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说:“没有,老大。”
她手腕纤细,上面层层环绕了一圈鞭痕。
鄢慈把袖子捋起来,整个胳膊都是纵横交错的红印,有深有浅,看着吓人。
“道具师说鞭子是情趣用品,打在身上的印子第二天就消了。”
“不消也没事。”方煜随手挑了一个粉色,将脸上那个撕下来,眼神在她手上停留几秒,“反正你有疤爱医生,只要九十八,青春美丽带回家。”
鄢慈:“……”
方煜突然问道:“上次你说和耀星签了二十年,就我所知,艺人约一般是五年、十年,你为什么签那么久?”
和公司合同签得太久,对鄢慈这种大红的艺人有害无利。
以她现在的热度,二十年的解约金往少里算也要九位数,别说她自己出不起,那些想签她的公司也得望而却步。
陈越之敢让她陪酒,经纪人敢骂她无非也是看在鄢慈和耀星是完全捆绑在了一起。
她走不了,只能把一个女艺人最好的年纪都留在耀星。
她虽然红,但命脉窝在耀星手里,惹怒了对方,雪藏也只是高层一句话的事。
鄢慈眼神晃了晃,岔开话题:“不为什么,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下一镜要开拍了。”
方煜眸光冷静,定定地盯了她一会儿。
其实这也没什么好问的,这么蠢的人,除了是犯傻签约,还有第二种可能吗?
“下一镜是灌药的戏?”
鄢慈点头:“今天还有四场,又要拍到半夜。”
方煜看了看天。
正午的太阳毒辣,那屋子不知道得热成什么样子。
刚才他看到林晴晴几次给鄢慈拿藿香正气水,都被她推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