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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亚丽一脸迷茫,估计是第一次听见这么个地名。
“是意大利的一个地区,美食之乡,pasta ;哦就是咱们北京说的意大利面做的特别有名,现在去,正好也是当地水果都下来,正是吃车厘子和士多啤梨的好季节呢。”
吴亚丽越听越迷茫,尤其在我把樱桃和草莓换了俩洋名之后。“听着就好,你看你蛋清儿,一去就去这么洋气的地方,你要不说是意大利,我还以为托斯卡纳是一国家呢。”
我云淡风轻的笑笑,“你没看过《托斯卡纳艳阳下》呀?那电影拍的特别美,蓝天白云,树啊草地啊,都特别绿。希望这次去也能赶上好天气。其实去国外玩吧,也就是为了换换环境,北京污染太严重了,吃得东西也都不新鲜。”
吴亚丽尴尬的笑笑:“你看,你都往出跑了,我还往北京挤呢。这人比人真是不一样。”
“快别这么说,我还想着有时间,回咱们大同好好呆一段时间呢,小城市有小城市的好,没什么压力,日子过的普通点儿,不过平凡就是福嘛。”
吴亚丽盯着面前的刀叉,没说话,这时候,主菜上来了。
大家都转移目光,盯着面前盘子里的东西。
一个男同学表情棘手的说:“这老外吃东西,就是麻烦,你看这一盘一盘上来的菜,盘子豁大豁大的,东西就这么点儿,还不够咱们那饭店里送的小菜分量多呢啊。”
“是,刚刚那个菜,脸盆大的盘子里,就放一个虾,而且那虾要是塞牙缝儿里,都不好往出拿呢,个儿也太小了。”另一个男同学跟着发牢骚。
我看看两个一脸饿相的男同学,轻轻拿起刀叉,“刚刚那个是前菜嘛,就是用来开胃的。那个虾是新西兰海虾,用橄榄油浸过,味道其实还可以吧?这家店的食材都是当日空运来的,质量上还算有保证。”
“真没吃出来,”男同学说,“还没等尝出味儿呢,就没了。要真这么好,也不说多给两个。那咱们现在吃的是啥?”
“烟熏半干香肠配藏红花pasta,其实在法餐厅里点意大利面蛮有风险的,不过这餐厅是米其林二星的餐厅,味道应该有保障。而且藏红花和pasta配在一起,挺有新意的。不过到底好不好吃,我得从托斯卡纳这种pasta的老家回来以后,才有发言权吧。”
说话的工夫里,我已经不紧不慢手法熟练的把自己面前的香肠切好了,刚好一口放进嘴里的大小,周围一片沉默,谁都没接茬儿,只是拿起刀叉,开始切香肠,周围响起一片刺耳的刀划过盘子发出的尖利声音。
“哎你们看这,这个面,像不像咱们大同的那种抿疙瘩?”吴亚丽用叉子叉起一片蝴蝶面,扯着嗓子打破了沉默。
“真的哎!”同学们纷纷抬头附和。
“哎呀你一说抿疙瘩,我就想起咱们学校门口那家了,记得哇,也卖粉皮子,那个面疙瘩,好吃的呀。”同学老周一脸向往。
“那卤也好,浇上胡麻油炸的辣椒,香死人了。”在吴亚丽的带领下,我这些在北京呆了小十年的老同学们,纷纷开始说起了家乡话,而且还是含着口水说。
“哎,我就知道你们谗咱们大同的吃食了,面条粉皮子我没法给你们带,我给你们带了点儿胡麻油来,你们回家买点儿干辣椒,放上油一炸,拌个面条吃吃,好歹有点儿家乡味道。”
吴亚丽这话说完,一票同学脸上都亮了,一个劲儿的谢吴亚丽。吵吵嚷嚷的时候,我吃了一口香肠,扬手,把服务生叫进来了。
穿着一身黑,表情像特勤人员一样的服务生进来,冲我微微俯身。
我把面前的盘子一推,“麻烦请你们chef来一下。”
服务生一愣,然后点点头,出去了。
吴亚丽问我:“咋了?你要找谁啊?叫他们老板?”
“这种地方,叫老板没用的,要叫chef,也就是主厨来。”
“叫厨师来干嘛?你吃出头发啦?不应该哇,这种地方,看着挺干净的呀。”老周说。
“哎现在可不一定,有的地方,看着可干净了,你要到后厨看看,吓死个你。哎有一次我在周家花园吃饭,呢地方,够贵了哇,你猜我吃出来啥了,吃出来一片假指甲,你说恶心不恶心!”
大家七嘴八舌的时候,主厨来了,是个中国人。看来这饭店也只是名声在外罢了,什么长相超萌的法国主厨,都只存在在软文宣传里吧。
“有什么可以帮到您?”主厨脸上没什么表情的发问。
我用叉子叉起一块熏香肠,举到半空。
“今天的主菜是烟熏半干香肠配藏红花pasta,对么?”
主厨点点头。
“那您尝尝今天的香肠,是半干的么?它是全干的。”
主厨皱皱眉,不情愿的接过叉子,把香肠放进嘴里,嚼了嚼。
“是这样的,小姐。香肠的熏干程度,其实是因人而异的,您可能觉得有些过干了,但是我觉得还好。”主厨口气不咸不淡的说。
“你觉得还好?”
我还生怕他不跟我打这个嘴仗呢,“这道菜,把藏红花和香肠放在一起,就是为了让半干的香肠吸收一些藏红花的味道。你放一根全干的烟熏香肠,和放一截全生的白萝卜,在这盘面里,都意义一样了。而且,你已经坐到了主厨的位置上,应该比我更了解,全干香肠的热量是372卡路里,半干香肠的却只有285,现在都提倡低热量饮食了,你收着我们这么贵的钱,还要让我们像吃麦当劳一样担着变胖的危险?”
主厨愣在原地,想说什么的表情,但就是出不了声儿。
“还有,不说这香肠了,就说这面吧。我知道这是法国餐厅,点pasta本身就有风险,可是,你看看这盘pasta,油是油面是面,跟离了婚似的,七零八落的就端了上来,一盘好的意大利面,最重要的无非两点:1,油面不能分离。2,端上来的时候,盘子要暖。你这两点,一样都没做到。”
主厨鼻尖上泛起油光来,也没有刚刚的走秀男模气质了,眼神凌乱,呼吸短促,就跟对我一见钟情了似的。
我把盘子往前推了推,“做这么一盘东西出来,砸的是你们的招牌,可丢的是我的人。我老同学难得聚在一起,你就让我们就着这种东西边吃边聊天?”
吴亚丽偷偷拽拽我,“我觉得挺好吃的,算了算了……”
我轻轻把吴亚丽推开,好吃是因为你没吃过,我不接着闹怎么免单啊?当然了,免单是最高寄望,但打折还是可以迅速实现的。
“是我的失误,您的意见很专业,我会好好改进的。”主厨憋了半天,终于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可我并不是来这里给你上课的呀,我是来消费的,是来吃饭的。”
“我会给您全部的餐费打一个折扣,您看可以么?”
等的就是这个。
之前话都说出去了,地方我定,饭我来请。可是一点儿折都不打,横竖要五千多块,多少有点儿肉疼。
“您觉得可以么?”
我不置可否,抬头看看不远处的吊灯。
“我既然在你这里请客吃饭,怎么会在乎你打折的那点儿钱?我们吃的是气氛,是菜品的水准。哦,说到气氛……”我指指吊灯,“你们店开了这么久,就从来没觉得这个灯有问题么?”
主厨茫然的摇摇头。
“我从坐下来开始,就一直觉得不舒服。一顿饭的时候,终于让我发现了问题出在哪儿。这盏吊灯有十一个灯泡,麻烦你把最靠近餐桌的这个灯泡拿掉。”
主厨招呼过来一个服务生,踩着凳子把灯泡给拧下来了。
我指指桌面,“看见了么?桌上少了什么?”
主厨和我的同学们都盯着桌面一阵扫视。
我指指盘子边沿,“少了刚刚那个灯泡反射到盘子上的光点。”
一伙人抬起头,呆滞的看着我。
“每次我低头要吃东西的时候,这个光点都会反射到我眼睛里,闪那么一下,实在是太影响我品尝动作的连贯性了。你们店里是米其林二星?就这么一个小光点,都能证明你徒有虚名。”
在主厨表示送一瓶酒并且全单七折后,我知道我的表演时间结束,可以骄傲的谢幕了。我也知道这样的我,在这位主厨眼里,就是个找碴儿的事儿逼,在隔壁桌客人的眼里,我可能看起来像个活跃气氛的小丑。但是,现在的我早就学会了自动去屏蔽不相干的目光。我只要吴亚丽看到我。
这顿饭吃的很安静,没有人抱头痛哭,没有人感慨念旧,在周围气氛的衬托下,大家连大声说话的勇气都没有。我们只是举着杯子,偶尔斯文的砰一下,喝一口饭店送的asti气泡酒,听我给他们讲讲气泡酒和香槟有什么区别,香槟命名权的官司打了多久,托斯卡纳的一种叫Acqua Panda的水最适合和橡木桶白酒陈酿一起喝,而女人一过三十,就应该每天每天只喝Contrex矿泉水,既可瘦身,又可护肾……我生搬硬套的讲着,大家昏昏噩噩的听着,吴亚丽羡慕的就跟她听懂了似的。如果再以奥斯卡来打比方,我觉得,我今天得的是终身成就奖。
吃完甜点,大家就纷纷表示要回家了。
“真吃好了么?别跟我客气啊亚丽。”我一边在账单上签字,一边看向吴亚丽。
“真吃好了真吃好了。哎呀都是以前莫吃过的,开了眼了。我老头死活不来,你看,让他后悔去哇。”
我们走出大门,我转身看看大家,“你们都怎么走?”
“打车吧?我们把亚丽送回去,你怎么走?”
一辆银灰色的别克gl8停在我身边,电动车门缓缓打开。
“我们报社给我配了车。亚丽,我送你吧?你住哪个酒店?”
大家看看我身后的别克,老周表情很微妙,“行啊你,这么快报社就给发了车啦?这谁说书生不赚钱啊,你看我们程大作家,好吃好喝的,车也有了,下次咱们同学聚会,就去你大别墅里办吧?”
“别编排我了,走走走,我这车坐的人多,都上车,要是咱们没尽兴,我再带你们去个会所,咱们坐下来喝两杯,那儿有现场的爵士乐表演,这周驻场的,是从丹麦请来的一个先锋爵士乐队,他们的现场很棒的。”
几个同学互相扫视一眼,表情也都不自然,然后老周发言了:“算了,大家都不顺路,天儿也晚了,你赶紧回去吧,我们负责把亚丽送回去。”
“真不用我送?”
“真不用真不用。”包括吴亚丽在内,大家都意志坚定的摇着头,我顺势上了车,摇下玻璃,跟大家挥手,“亚丽,在北京好好玩啊!注意安全,给你先生代好。”
“好!蛋清儿,你自己去波斯卡亚注意安全啊!”
车窗慢慢摇上时,我刚好听见老周笑话吴亚丽:“什么波斯卡亚,是托斯卡纳!哎咱们这种山药蛋,去不了也就算了,连个名儿都说不对。
我坐在密不透风的车厢里,缓缓的笑了。
我脸上这个笑挂了很久,直到司机转过头来跟我说:“哎大姐,大姐?”
“嗯?”
“你订我车就订了一个小时,对吧?现在要超了,刚刚在那餐厅门口等你等了有半个小时呢。你看咱们怎么办?是你再加一个小时的钱,我给你送到家门口,还是你到点儿就下车?反正现在就十几分钟了,我肯定没法给你开到你家了,这才三环,你家在五环外呢。”
我想了想,从包里拿出五张一百的,放在副驾驶位置上,“一小时五百,对吧?你一会儿数一下。再开五分钟,然后前面找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