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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她拿起桌上的笔记本和手机,从他面前侧身走了出去。
董耘仍旧靠在她办公室的门板上,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后来有一次,当他跟蒋柏烈谈到邵嘉桐的时候,他想起了这天早上的这个场景,于是他对医生说:我知道她是个很难搞的女人,可是没想到这么难搞……
至于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恐怕是一种身份的转换。当他不再是以一个老板的身份去跟她交往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自己原本以为的那些优势早已荡然无存。
当然,这是后话,在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董耘还是乖乖地走进了会议室。
“董耘?”从门外走进来的男人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脚上是一双有点旧了的慢跑鞋。
这样的打扮,几乎让董耘没能认出他来:“……于任之?”
于任之是他在英国读书时认识的,好像跟高原还有点亲戚关系,总之是高原介绍他们认识的。他和高原读的是金融,于任之读的是艺术,可是因为两所学校离得不远,所以经常会一起出去聚会。不过,他和于任之的关系,也不并只是互相认识的朋友而已。
“好巧,你怎么会在这里?”
董耘抬了抬眉毛:“因为我很巧得是……老板。”
说这话时,他有点心虚地看了看邵嘉桐,后者却完全没有看他,而是自顾自地整理着桌上的文件。
“啊……”于任之似乎很惊讶,“我一直以为你们公司的老板是那个头顶微秃、长得很像黑社会老大的大叔……”
此话一出,旁边的人都忍不住笑起来,就连邵嘉桐都一副拼命咬牙的样子。
董耘尴尬地咧了咧嘴:“哦,那是我们负责另一块业务的副总……”
“原来如此。”
“你们……”董耘指了指于任之,又指指邵嘉桐,“今天谈什么?”
“漫画集。”于任之说。
“真的?”董耘用力拍了拍这位好久不见的旧友的肩膀,“太好了,你终于成了漫画家,还要出画册。恭喜!”
所有人都愣在当场,尤其是邵嘉桐。可是于任之却只是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不,不是的。嘉桐说你们有意出一本二十世纪漫画史的画集,请我来做画集的总编而已。”
董耘错愕地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于任之跟邵嘉桐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无奈地苦笑起来。
等等……嘉桐?
董耘心里闪过一丝疑惑,于任之什么时候已经跟邵嘉桐熟到可以直接喊她的名字了?
“我觉得我们最好还是坐下来直接谈吧,寒暄的话可以留到中午吃饭的时候。”邵嘉桐打开笔记本,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这天中午,董耘约了邵嘉桐和于任之一起吃饭,结果邵嘉桐却有一个早就约好的工作餐。
董耘有点失望,但还是点了点头。于任之却大方地说:“那你吃完后,如果有时间可以来我们这里一起喝杯饮料。”
邵嘉桐想了想,答应了。
尽管有些诧异,董耘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露出他平时一贯的那种对什么都无所谓的笑容。
两人找了一家西式的餐厅,一人点了一份色拉配果汁,在靠窗的沙发位上坐下后,于任之就忍不住笑起来:
“不得不感叹时间过得好快!”
“?”
“我觉得我们在Wood Street上那家自助餐馆里拼命吃牛排的长长还历历在目,那个时候我一顿饭可以吃下五块牛排,转眼间我们已经坐在这里吃草,配的还是以前最看不起的果汁。这说明——”
“——我们老了。”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然后,两人又相视而笑,只是彼此的笑容里都有点自嘲的意味。
“我们有多久没见过面了?”于任之问。
“好久了吧,自从……”说到这里,董耘忽然停了下来。
“啊……”于任之似乎也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变得尴尬。
就在这个时候,服务生送了果汁上来,两人都是苦笑了一下。等服务生一走,董耘率先开口:“从车祸之后,也有……七、八年了吧?”
于任之想了想,点头。
两人沉默了一下,于任之说:“你这几年好吗?我有时候偶尔碰到高原,也问起过你,可是他好像总是会给我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他说什么?”董耘对于高原的回答有些好奇。
“他说你……”于任之想了一下,“不好也不坏。”
听到他这样说,董耘不由地苦笑了一下:“很贴切。”
“对了,”于任之说,“我前几天整理画室,结果找出几幅在你和盛欣婚礼上画的漫画,如果你想要的话,可以给你。”
董耘很想再挤出一个笑容了,不过最后还是放弃了:“不了,就留在你那里吧。”
于任之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也对,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两盘丰盛的色拉送了上来,董耘拿起叉子,一抬头,恍惚之中似乎又回到了他第一次见到盛欣的那个晚上。
这个女孩的名字,他很早之前就听过了。因为据说从小与他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两位兄弟都爱上了她,只是发生这件被传得沸沸扬扬的风流事的时候,他早已离开了上海,来到伦敦。他本以为毕业之后回去,就能一睹这位将他两个老友迷得神魂颠倒的小姐的芳容,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在他的毕业送别会上,他就见到了她。更让他没想到的是,他也爱上了她。
说起来,盛欣跟于任之好像也是亲戚,不过关系应该很远,就像高原和于任之。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小,那时候盛欣也刚研究生毕业,来了伦敦玩,于任之便带她来参加派对。
董耘还记得自己穿过宿舍的走廊,走过去打开门,先是看到了于任之,然后于任之身形一闪,闪进宿舍,身后站着一个穿着宽大黑色T恤和紧身牛仔裤女孩。她的把T恤的下摆在腰间扎起来,露出一小截蛮腰。她的T恤和牛仔裤都是单色的,脚上是一双黑色的浅口平底鞋,头发在脑后简单且整齐地束着,她并不是那种倾国倾城的美女,可是她的五官很干净,整个人看上去非常清爽又利落。
“你好,”她对他大方地微笑,“生日快乐!”
“呃……”董耘看着她,眨了眨眼睛,才说,“今天不是我生日,是送别派对。”
“噢,”她笑起来,那笑容与其说是尴尬,还不如说是她觉得自己很好笑,“对不起!我以为是生日派对。”
“你是跟于任之一起来的?”他问。
“嗯,”她说,“我老妈托他在伦敦带着我玩几天,我本来是想他是读艺术的,可以带我去好好逛逛大英博物馆或是现代艺术馆,结果他不是带我去学校上课就是来参加派对。”
“哈!”他笑起来。
看得出来她家教很好,他没有请她进来,她就一直站在门口。于是他连忙把她请进来,顺便又关上门,以免楼下的租客投诉。女孩站定后,大方地伸出手,说:“我叫盛欣。”
“……盛欣?”董耘觉得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
“怎么,你知道我?”她挑眉。
“我叫董耘。”
她眨了眨眼睛,诧异道:“啊,你是……”
他点点头。
两人站在门口,都是一脸讶然,然后,又相视而笑。
结果第二天他带她去了大英博物馆和泰特现代艺术馆,用他那对艺术一窍不通却很懂得销售策略的口才逗得她笑个不停。再后来,他们相爱了,并且在最爱的时候结了婚。所有人都很看好他们,就算是他那两个后来跟他“决裂”的老友,也意外地在他们婚礼时送来了祝贺的卡片。
他曾经以为这个美好的童话会一直延续下去,直到有一天……他发现也许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童话。
“我刚刚才知道原来嘉桐是你的助理。”于任之说。
“啊,”董耘愣了一下,才点头,“是……”
可是……他好像果然还是比较在意为什么于任之会这样称呼邵嘉桐——因为即使是他,也都是连名带姓地叫她名字。
“她工作的时候是不是很吓人?”董耘故意说,“总是摆出一副臭脸,还给人脸色看。”
于任之失笑地抬了抬眉毛:“有吗?”
“……”
“我想她只是有时候有点过于认真,不过大多数时候,我觉得她还蛮和蔼的吧,而且不管是谁,就算是办公室里负责清洁的阿姨,她也很有礼貌。”
“……”有吗?!
“不过她真是个工作狂,”于任之又笑了笑,“十句里面有八句都是工作、工作、工作。”
说完,于任之又开始吃盘里的芝士,直到董耘冷不丁冒出一句:“那剩下的两句呢?”
“?”于任之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
“……”董耘眨了眨眼睛,像是想尽量让自己看上去自然一点,“那么剩下的两句她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于任之像是还没从董耘这没头没脑的问题中回过神来,“有时候会聊聊书、电影或是其他的事情。”
“哦……”他应得有些干涩。
于任之看着他,皱了皱眉头。
于是董耘连忙岔开话题:“你最近还跟高原碰面吗?”
“有时候会碰到,不过大多在婚礼和葬礼上。但是很少会专门约出去。”
董耘失笑:“听上去有点……”
于任之耸了耸肩:“好像随着年龄的增长,每个人开始变得有自己独立的生活,这个时候要想再像以前那样没事天天胡混在一起,很难。”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以前在英国读书时候的往事,这个时候,天空渐渐暗下来,乌云聚集在一起,很快的,就开始下起雨来。
于任之忽然敲了敲玻璃窗,董耘顺着他的视线向窗外望去,之间邵嘉桐在雨中快步向他们跑来,一边跑一边挥手。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连身裙,剪裁合身,裙摆恰好在膝盖以上五公分,脚上穿着一双鱼嘴的高跟鞋。董耘看着她的身影,忽然觉得,尽管她的打扮跟以前已经有了天壤之别,可是她的眼神,还是跟他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模一样。
邵嘉桐排掉身上的雨水,在董耘和于任之身旁的沙发椅上坐下来。董耘还在津津有味地吃着自己盘里的菜叶时,于任之却忽然站起身,对邵嘉桐说:“喝点什么?”
“热拿铁,谢谢。”她露出感谢的微笑。
“等一下。”说完,他就快步走去帐台点单。
董耘坐在位子上,看着站在帐台前的于任之的背影,觉得自己嘴里的菜叶有种味同嚼蜡的感觉。
邵嘉桐轻咳了一下,说:“你们认识?”
“他是……”董耘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他是高原的亲戚,以前读书的时候认识的。”
“哦……”她的眼睛看着桌面,并没有看他。
董耘还想说点什么,但很快的,于任之就拿了一个餐牌过来放在桌上,然后重新在他对面坐下。
“我们刚才还在聊你。”于任之对邵嘉桐说。
“聊我?”她似乎有些惊讶,不安地看了董耘一眼。
“董耘说你工作的时候很认真,”他抬了抬眉毛,语调中总是充满了幽默,“他好像怕你会认真到把我吓跑了。”
邵嘉桐撇了撇嘴:“我没这么可怕吧?”
“没有,没有,”于任之笑着摆了摆手,“不过给老板留有‘认真到吓人’的印象,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可惜啊,我们公司的老板最怕人认真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