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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伟大的勇者，就是我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是我们家的祖先，就是说，你也是勇者的后裔。”
“那为什么现在没有人找我去打怪兽拯救世界？”
“因为现在世界和平了啊。”
爷爷的故事导致江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相信那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空中漂浮着岛屿，水边生长着彩虹，树枝上坐着美丽热情的长耳朵精灵姑娘……已成废墟的魔族城堡前高高悬挂着魔王的头颅。
而自己，是传说中的勇者的后代，一旦世界和平再次受到威胁，就要挺身而出为人间界而战。
后来江帆上了小学，能识字了，他在爷爷家的书房里找到了一本纸页发黄的旧书，发现上面几乎有所有爷爷给他讲过的故事。
他原本还以为那些故事都是从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那一代，也就是曾经拯救世界的勇者那一代，传下来的呢。
“没错啊，是从勇者那一代传下来的啊，”被气呼呼的江帆质问的爷爷双手一摊，很老实地说，“这本书记录的就是勇者的故事啊，我不是告诉过你，扉页上这个人就是勇者吗？”
扉页上画着一个身穿铠甲手持长剑的男人，线条简洁传神，寥寥几笔画出的路人脸栩栩如生——和江帆每天早上照镜子的时候看见的那张脸，要说像，也确实有点像。
但那是因为两边都是路人脸吧。
那本书似乎也不是用寻常纸墨印刷的，经历了不知道几个爷爷的年岁之后，看起来只是微微发黄，文字插图依然清晰，装帧也没有太大的破损。
“——所以为什么几百年前用的文字和我们现在的一样？”上初中之后，江帆这样问爷爷。
“那是为了……为了让你看懂啊！”爷爷是这样回答的。
那本书一直放在爷爷家的书房里，江帆偶尔去看爷爷的时候，还会进去书房，拿起来看一眼。
鞣皮封面，四角包铜，没有书名没有作者没有出版社；前半本因为一直被翻阅，书页之间的间隔很松，后半本却不知被什么东西黏住了，江帆从7岁努力到27岁，从来没有成功翻开过一页。
前半本的书上除了大众脸的勇者，还画着飞来飞去的小妖精，软乎乎的史莱姆，半人半鱼的漂亮姑娘，长着三个脑袋的奇美拉，在天空盘旋的独眼怪，丛林里奔跑的曼德拉草……还有坐在高高的王座上的，白发红眼的魔王。
这些插图往往配合着勇者的冒险故事，叙述生动，绘画逼真。江帆猜想勇者在魔界冒险的时候，可能随身带了一个创作团队。
前半本书的最后一幅插图是勇者到了魔王的城堡，持剑站在大厅里，与王座上的魔王两相对视。画面上的气氛十分紧张，大战一触即发——然而后面的故事就被黏住了，不知道是魔王炸掉了世界还是勇者杀死了魔王。
“肯定是勇者赢了啊，”爷爷说，“不然哪有你。”
“那也不能说魔王就死了啊。”念初中的江帆有些生气，对于爷爷随便编了个结局哄骗他的事——还一骗就是这么多年。
爷爷眯起眼睛，翻到最后的插图。书里魔王的城堡有着尖尖的屋顶，上翘的屋檐，屋檐下蹲着巨大的石像鬼，正门前有一条宽阔的护城河，护城河上横着布满绊马索和铁蒺藜的吊桥，桥头设置了闪闪发光的魔法屏障。
“如果魔王还活着的话，是不会放弃占领人间界的。他一直没有来，说明他已经不在了。”
江帆上高中的时候，爷爷已经不怎么给他讲书上的故事了，还会在江帆看书的时候赶他去学习。他挂在嘴边的话变成了另一句：“你已经这么大了，不要把故事书上的事太当真。魔王可能不在了，也可能从来没有存在过——我小时候也是被我爷爷这么哄的，你可以留着告诉你的孙子。”
——地铁到站了，江帆从冗长的脑内剧场里回过神，耳边是稀里哗啦的人声，乱纷纷，闹哄哄，中间隐约夹杂着几丝细不可闻的清脆的“啪嚓”声。
鱼缸的玻璃开裂了。
江帆走出车厢，走出车站，走出地下通道，站在出口的最后一节台阶上他停了一下，掏出手机，发现昨晚自己发的那条微博有了一个回复。
他的微博只有二十几个粉丝，一般互不搭理，基本上都是他自说自话。江帆点开那个不请自来的回复，发现是一条自动推送。
@偶像联盟：新生代美少女偶像团体ELF48首支单曲火辣上线【爱心】让来自梦境的小妖精为你的梦换一首童话的背景音乐【星星】【星星】今天~你做美梦了吗~
这大概是根据微博关键词推送的回复内容，至于抓取的关键词，多半是“小妖精”。
江帆扫了一眼那条花花绿绿的广告，点击删除。
一小时内完成上午的工作后，江帆点进WH视频网，那个名字很蠢很中二的网络剧的广告就在首页最醒目的位置滚动播放。
《魔界战记》：魔族帝王的奇幻史诗。
因为这标题太过中二显眼，摸鱼状态的江帆有些害羞地挪了挪显示器。
昨晚他第一次看到这个标题的时候，还想着现在的网络剧也敢随便拍个“帝王”题材自称“史诗”了？然而一集看完，他已经完全接受了“帝王”和“史诗”的设定。
特效也好化妆也好布景也好，不管怎么看都不是一部省钱的片子。
视频目前播出了5集，每周两集，下一集在周五。互动区打赏成千，评论上万，每一集的弹幕都厚厚实实的，能把人逼出密集恐惧症。江帆昨晚花了四小时把5集视频看了两遍，然后点击“订阅”，给爷爷打了个电话。
“爷爷，那本书是从哪儿来的？”
“那本书？哦，那本书啊，不知道，我也是从爷爷那里拿来的。”
“说实话。”
“真的啊！你怎么连爷爷都不信了！”
“好吧，那书上说的故事都是真的吗？”
“真的吧，谁知道呢。”
“说实话。”
“我不知道啊！你关心那个干嘛，好好找个媳妇生个儿子再给他讲故事啊！”
江帆插上耳机，在办公室里打开了视频第一集。
屋顶尖尖的城堡，一人多高的蹲姿石像鬼，布满铁蒺藜和绊马索的吊桥，流动着蓝色和紫色的神秘波纹的魔法屏障——和那本书上的插图一模一样。
陈列着盔甲和刀剑的走廊，烛火摇曳的大厅，装裱华丽色彩浓艳的油画，烛光下呈现出淡淡温黄的骨质长桌——和那本书上的插图一模一样。
第34秒，镜头拉远，走廊上传来脚步声，画面切换到大厅的雕花木门。35秒，黄铜门把转动，门轴“吱呀”作响，暗红色的木门缓缓开启。
36秒，门口出现了一个颀长的身影。
“——哎呀你也在追这个剧啊。”旁边冷不丁地响起一个声音，吓得江帆一巴掌扯掉耳机推翻显示器踩了电源开关，桌上的文件夹“哗啦啦”倒了一片。
“……瞧瞧你这点出息，上班摸鱼就要胆大细心啊。”凑过来的是同一个办公室的同事，去年刚入职的妹子，和江帆的交情保持在隔三差五的小零食往来。
江帆不说话，默默地重新开机，然后整理桌上的文件夹。
“这个剧是挺好看的，我也在追，男主超帅，”零食妹子一边说着一边朝经理的隔间望了一眼——没人，“好像是前段时间突然火起来的，我几个朋友都看疯了。哦，这个男主还拍了YQ的戏呢，不知道什么时候播出。”
江帆不说话，默默地折好耳机线，放进抽屉，打开刚才的工作文档。
“对了，我昨天跟市场部的朋友聊天，他说最近正在谈一个新客户，一家演艺事务所，老财大气粗了，一口价都不还——你猜他们所长是谁？”
零食妹子点了点江帆放在一边的娱乐杂志——早上刚买的，也是他自高中毕业以来买的第一份娱乐杂志——封面上的男人一头白发，眉眼深邃，咬着半边嘴唇伸手作势要捂住镜头，上身的白衬衣半敞半遮，正好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和胸肌。
“他又是演员又是老板，怪不得那个网剧烧钱烧得不要不要的。现在网上都在猜，他是不是闲得发慌来拍个戏玩的某国王子。”
☆、被命运选中的男人哟
早晨6点15分，江帆醒了，起床，洗漱，换衣，上班。
昨天下班的时候他接到了一个新的企划任务，对方是一家全球连锁日化用品企业，要为新品男士洗面奶拍摄一组电视广告；他的任务是为这组电视广告撰写拍摄方案。
江帆决定今天一整天都用来做这件事，争取一个届时能去拍摄现场围观——不，打杂也行——的机会。
因为对方指定的广告主演，就是那个最近红透半边天的玛欧。
以YQ的年度大戏为演艺之路的正式起点，一度闹出与一线女艺人的绯闻，被双方事务所否认后，YQ总裁又对他的发展公开表示支持——大概就是从这时候起，这个叫玛欧的年轻人开始平步青云。参演的《深海黎明》刚刚杀青不久，他已经连续出现在各种媒体和平台，采访一个接一个，封面上了一家又一家。如果江帆不是一直低头走路，大概早就会发现地铁站的广告牌上也是这张脸。
江帆在网上搜索了很久，然而像这样短期内快速蹿红的艺人，本来就找不到太多相关资料。他认认真真地把几大搜索引擎的结果都翻了个遍，只找到一份短短的简历似的个人情报。
——玛欧，22岁，出生于I国滨海小镇；喜欢下棋，喜欢阅读，闲暇时可以在书房里一个人消磨掉一整天。喜欢的颜色是黑色和蓝色，喜欢的食物是家乡特产的巧克力岩浆派和手作杂锦炒饭。认为演员是一份品味人生的工作，目前正在演技修行中。
说了等于没说。
然而除此之外，能找到的尽是一些无聊的讨论和所谓的扒皮。江帆看了几个回帖最多的帖子，楼倒是盖得挺高，却几乎没有任何有效情报。
来历不明的神秘新人，YQ总裁力挺的鲜肉演员，一度出现过铺天盖地的负面新闻但是转眼就被人为删除……还有财力雄厚的事务所背景，投资巨大的网剧拍摄……江帆眼下知道的只有这些。
大概真的像零食妹子说的，那家伙是某个小国的王子，突发奇想当个明星玩吧。
江帆点开了“@和自己下棋的玛欧”的微博——对，他们事务所连官网都没有，虽然据说正在建设中，但也由此可见前期准备有多仓促。
玛欧的微博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的，甚至没有什么“星味”。大多是一些零零碎碎的自拍，都以“今天长这样”开头，画面上也往往是一张木无表情的脸，不同的只有衣着，背景，手上的小道具，以及自拍的角度。
然而他的小三万粉丝似乎很吃这一套，每条自拍微博都有过万的点赞数，转发里也有大批迷妹表白。他偶尔还在评论里和粉丝互动，虽然措辞语气看起来并不怎么像本人。
——情报太少了，连给他写广告拍摄方案的情报都不够，更别说想从他身上找到什么……关于那个世界的蛛丝马迹了。
虽然有些害羞，但江帆活到27岁，依然愿意相信有另一个世界的存在。
书里那个鲜亮灵动，有着各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异生物的世界。
至于那个世界在哪里，大概是在鱼缸外面吧。
江帆瞄了一眼显示器上的小花仙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