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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挪步过去,在一张油腻腻的桌边坐下。这桌人刚走,桌上的残羹冷炙还没来得及收。
“要点什么?”
江水抬头,看见服务员模糊的脸。服务员等了片刻,没等到点单,语气就有点不耐烦:“我说大哥,你要吃点啥?”
江水摇摇头,服务员怪异地看他一眼,一边在心里嘀咕一边转身走。忽然,身后的声音说:“有没有酒?”
不多时,江水要的酒就送上来了。正要拿起子去开,服务员说:“大哥,咱们这是先付钱的。”
江水手一顿,缩回去摸口袋。
空空如也。
他的钱包丢在车上,车停在医院门口。从医院出来他一路步行,没魂似的。
“没钱你不能喝我们的酒。”服务员盯着江水上上下下地看,心中暗骂一句“穷逼”。
“我钱在车上,过会补上。”他又伸手去起瓶盖。
服务员一挡,开始往回收酒瓶:“不行啊大哥!咱们店有规矩。”
一推一搡之间,一瓶酒砸到地上,玻璃渣子炸了一地。
服务员目瞪口呆地看着,惊醒后忽然恶向胆边生:“有病!”
工资本来就低,一瓶酒再便宜,他也不想多扣几块钱。正要指着人鼻子骂,眼前忽然晃出一只手,一道嬉皮笑脸的声音滑过来:“诶——你脾气这么火爆干嘛?顾客是上帝,懂不懂?”
☆、被拆散的男女
服务员瞪大眼睛看过去,一头晃眼的红毛。上下一打量,还穿着奇装异服。一看就不是好人,搞不好是混黑的。
于是刚才那股嚣张的气焰立马熄灭了大半,眼珠子在“穷鬼”和“红毛”之间来回转悠。最后,他瘪着嘴说:“你他朋友啊?那你付钱呗……”
“拿好。”把钱塞到服务员那里,不耐烦地甩甩手,“走吧走吧!”
酒一瓶一瓶摆在眼前,触手可及。江水的视线却没落在它们上面,他抬头看着,忽然说:“李云叫你来的?”
红头发嘿嘿一笑,大喇喇地张开腿反着椅子坐下,两只胳膊支在椅背上:“对。”
“我不会跟你去北京的。”
“别自作多情,我要你回去了么。”
江水端详他,见他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收了目光,去拿桌上的酒瓶。
找不到起子了。
红头发咧嘴笑,扬了扬手上的起子。
“拿来。”
他没给。
江水张嘴咬开了瓶盖。
红头发神色一惊,给江水竖了个大拇指。然后自己用起子开了一瓶,去碰江水的酒瓶。乒一声,道:“干杯!”
“啊——真爽!”红头发一口喝了一瓶脖子,厚瓶底闷重地砸在桌上,对面江水倒是喝得不声不响,他一时看得呆了,没想到他一口灌了一整瓶。
红头发凑过去,手压在桌上,一压上去才发现不对劲,胳膊下面油乎乎的,骂了一句靠,急忙用餐巾纸擦掉。
再抬眼的时候,江水正在灌第二瓶。
红头发探身过去,握住他瓶底:“喂喂喂!你这么喝可不好。”
江水轻轻一晃,就把瓶底的手甩掉了。
“行行行,随你。”
江水喝酒的时候很沉默,仿佛一只大水缸,巨大的容量,探不到缸底。他的喉结一上一下滚动,黄橙橙的液体很快消失。
他喝酒几乎没有发出声音,不像有的人,喝酒动静特别大,咕咚咕咚的,真要比酒量,又怂了。
无声才最可怕。
红头发看得眼睛都直了。他想起在北京的时候,陈一沉故意使绊,逼江水喝一箱子冰啤。
“难怪……难怪你敢答应了。”红头发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酒瓶子又空了一只,道,“你这是高人不露相啊!”
江水又要开新的,红头发快速按住他的手,哄着说:“行了行了,见好就收啊你。”
好不容易江水停了下来,红头发又道:“看你这么喝,怎么,借酒浇愁呢?和女朋友吵架了?”
江水淡淡地看他一眼,没什么表情。趁人不注意,又开了一瓶。
“卧槽我也是防不胜防啊!”红头发翻了个白眼,默默开始收剩下的酒瓶,嘴上嘀咕,“都放我这儿,看你怎么拿。”
酒瓶子都在他脚边上,看了两眼,觉得放心了,这才去看江水。他连续干了两瓶,这是第三瓶。已经喝得相当慢了。
看着看着,忽生出一丝悲悯来。
一个在脏兮兮油乎乎的大排档喝闷酒的男人,一个甚至连酒钱都付不起的男人。在这寒冷的冬夜,平白让人觉得心疼。
红头发想,他刚到北京那会儿,也和江水现在这样子差不离吧。后来李云解救了他,让他不至于窘迫到抱着棉被躺在楼梯上睡。
江水勾起了他落魄的回忆,让他从内心深处对这个男人有了同理心:“喂,”他用脚尖踢了一下江水的脚腕,道,“没什么过不去的坎,人生嘛,肯定有不如意。我以前穷得要死,现在兜里不也有千把块的。你比我能赚钱,现在这世道,有钱就是大爷。”
江水喝酒的动作停了停,红头发趁机把他酒瓶子抢过来,还剩下点儿酒沫,他一仰脖,替他喝了。
“你一走就没回来,也不打声招呼,气得云姐快半个月没开口说过话。她这个人呐,喜怒都藏在心里,外表看起来嘛事儿没有,但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这时候,江水终于开口说一句:“抱歉,连累你们了。”
“没。”红头发说,“连累不至于,就是日子不太好过。我也好一段时间没见着云姐了,前两天她打我电话叫我过来办点事,我哪儿敢不答应。”
红头发顿了顿,细细看着江水的表情,忽的笑了出来:“你就一点儿不好奇我过来办什么事?”
江水没反应。红头发一搓鼻子,道:“你行,够冷淡的。”
冷不防地,江水道:“事儿办妥了么?”
红头发摇摇头:“没呢,八字儿还没一撇。”
“哦。”
天越来越冷,寒风阵阵袭来,吹得人耳朵都快没知觉了。
红头发搓了搓手臂,问:“你住哪儿?”
江水没回答,过了一会儿,突然站起来,手□□兜里,说:“走了。”
红头发也跟着起来,对着他背影喊:“喂!走哪儿去啊你?”
没等到答案,红头发快步跟上,前面的人猛一停下,他就撞了上去。
江水回头,声音没情绪:“别跟着我。”
红头发一愣,说:“好,我不跟着。”忽然手伸过去摸人鬓角,对着昏暗的灯光细细辨认,脸色惊讶:“喂,你长白头发了。”
背脊蓦地一僵,却依旧一言不发。
红头发以为他没听见,大着嗓门,指了指自己的鬓角:“这儿!白头发!”
“哦。”
“……”
“走了。”江水拍了拍红头发的肩,“你找着住的地方了吧?抱歉,我没办法招待你。”
他已经自身难保。
杨梅家肯定进不去,然而他所有的家当都搬进去了,自己的房子已然家徒四壁。
剩下一张干干净净的小床——十分干净,没有床单,没有被子。
他在家门前站了一会儿,护城河的旁边是铁轨,他听见火车经过的声音,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被火车的声音遮掩了,一句话说了三遍,江水才听清楚。他转过头,看见邻居许阿姨。她提了一大购物袋,一只手提的,那边肩就塌下去些。
她叫了他一声,说:“好久没见着你了,都忙什么去啦?”
江水对着她笑了一下,许阿姨又道:“可算碰见你了,我还有事儿要找你咧!”
江水道:“什么事?你说。”
许阿姨哈哈笑了两声,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是这样子的啊,我这边认识个姑娘,人长得挺漂亮,在辅导站上班,她是准备考编制的,这不,托我找找有没有适合的小伙子……
本来吧,她这个年纪也不应该这么急的,不过她爸妈都是下岗工人,闲着吧就成天找我说这个事儿……小江,我是觉着,你和她好像还挺适合的……”
说完,许阿姨喜滋滋地笑起来,其实她早看上江水了。人长得帅,性格又好,虽说家庭条件差了点,但女方条件也不见得好去哪儿。要真说起来,两个人其实是门当户对的。
许阿姨早和那女老师说过江水了,对方家境一般,表示江水这样的可以接受,钱嘛,小两口一起拼搏一起赚嘛。
“你看怎么样?要不要大家约个时间见一面?我和她说了,你驾校教练,可能时间上她要配合一下,这个她同意的。”
许阿姨满脸是笑,故作姿态地咳嗽了一声,期待地等着江水点头。
江水怔了怔,本来想说自己已经有爱人了,可现在他和杨梅这情况,这句话竟然怎么也不能坦然说出口。思考了片刻,最后他说:“许阿姨,驾校那边,我已经辞职了。”
“什么?”许阿姨表情夸张地喊出来,声音大得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尴尬地哦了一声,说:“那你现在做什么工作的?”
“我现在还没有稳定的工作。”
许阿姨的神色在那一刻变幻莫测,想说点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
江水善解人意地道:“谢谢阿姨,不用帮我介绍了。”
许阿姨一听,立马顺着台阶下了:“哦哦,你要是不同意也行,我再问问别的小伙子……”
“……”
“那这样,我还有事,先回去了啊。”她指了指购物袋,三步并两步地走,逃得比兔子还快。
望着黑黢黢的楼道口,江水难看地笑了笑。
今晚没有月亮,和他心底一样,漆黑一片。
江水在空荡荡的床板上躺了一夜,第二天,他去了杨梅家。
前几天他在忙万淑芬的后事,有一段时间没回去了,今天再开车想进小区,发现竟然进不去了。
门卫换了人,这一个一丝不苟,规定要刷卡进门就必须刷卡进门,一点情面不给。江水想刷脸,忽然又想起来他和这个门卫是第一次打照面。
最后,他把车停到路边,步行进入小区。
开门的是杨母,一见是他,脸色立刻变了。江水在心底冷笑,原来一个人可以这么伪善。
“什么事?”杨母是彻底不打算和江水维持表面的平和了,既然在医院已经撕破脸,那现在冰冷的态度就是她真实的态度了。
“我来看杨梅。”
“杨梅还没出院。”
“她出院了,我刚从医院过来。”
“……”
杨母二话不说,把门关了。
江水继续按门铃,烦不胜烦之际,杨母再次把门打开:“干什么?”
“让我见杨梅。”
“没门!”莫名其妙的,杨母火气又来了,不自觉拔高音量,“是不是被我骂得还不够?你又上门来讨骂?”
话没说完,她眼睛就在四处逡巡。在找鸡毛掸子。
幸好杨父及时出现,在杨母的鸡毛掸子伸出来的前一瞬,杨父啪一声把门关了。
把杨母关在里面,自己和江水关在外面。
“小江,来,我们小区里走走。”
江水惴惴不安又视死如归地跟在后面,走到僻静处,杨父停下来,拿了一根烟点着。
吸了一口,道:“杨梅恢复得不错,比前几天能吃。脸色也好起来,也能下床活动,你不用担心。”
江水点点头,静静等着。
杨父说:“小江,我当你是聪明人。所以作为长辈,有几句话必须跟你讲。”
他露出回忆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