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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局出名的中国好老公,你不要,我们要!”
“刚才那话我都录下来了,把百岁宴红包还给我,否则发给你家老胡听。”
“你不结婚,就没有老胡。”
张木春笑道,“我不是因为结婚而结婚,我是因为老胡才结婚。不和你们胡扯了,我要回去眯一会。”
张木春的话再次引起公愤。
“临走了都要撒狗粮。”
“你刚才真录了?给我发给老胡出出气。”
“没录——发了也没用,老胡是为了张科才调到咱们二线城市的,人家背景厉害着呢,正儿八经的红三代。”
“老胡这么厉害,为什么不把张科调到京城去?”
“据说张科以前犯了错,记大过处分……”
无论同事如何讨论张木春的私生活,唐伯爵都没有参与,脚边放着两个暖壶,低头刷着手机朋友圈,大拇指在屏幕上有规律的移动着,双眼却没有聚焦,思绪早就飘走了,不知想着什么。
十分钟后,唐伯爵提着两个暖壶走出开水房。他先送给张木春,然后回到自己座位上,泡上一壶红茶,浸出红亮的茶汤,倒在一个印着“西海区博物馆最佳出勤奖”的白色搪瓷大缸杯子里。
拿起桌上的蜂蜜瓶子,往杯口用力一挤,一瓶蜂蜜至少去了三十毫升,他嗜甜。
唐伯爵喝着蜂蜜红茶,同时翻开日报和早报,两份报纸其实出自一个出版集团,内容没有大的区别。在如今智能手机普及的时代,看报的人已经很少了。
他几乎是匀速翻动着报纸,无论是时政要闻、财经、娱乐、体育等什么板块,在他眼里都是一样的。
如果没有喝茶的动作,就是一个机器人看报纸。
十点整,蜂蜜红茶喝完,报纸看完,唐伯爵去了趟洗手间,回来从抽屉拿出一双黑色套袖,仔细套到胳膊肘部,去了隔壁楼的文物修护室。
他要开始工作了。
青铜器修复室。
隔着木门,就听见一阵阵有规律的振动和呲水声,唐伯爵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张木春的声音,“稍等,还有五分钟。”
五分钟后,张木春开门,提着一个装着吸奶器的洗漱包和一瓶约六十毫升新鲜母乳,“其他科室都有人,不方便,借这个房间一用。”
唐伯爵进屋,看见柜子上安装的摄像头被一个哺乳胸罩盖住了,“张科,你的衣服。”
为了保护**,张木春用吸奶器时会盖住监控。
张木春回头说道:“就留在那里,我和保安部打过招呼了,我隔几个小时就要来一趟,要不及时吸出来堵在那,老二喝奶粉倒是饿不着,我会得乳腺炎的。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太影响工作了,顶多撑一个月,我要给老二彻底断奶。”
唐伯爵说道:“当妈妈真辛苦。”
“等老二上幼稚园就好很多了,人类的全部智慧在于那两个字——”张木春揉了揉额头,“《基督山伯爵》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瞧我这脑子,一孕傻三年。”
唐伯爵正在关门的手微微一滞,“人类的一切智慧都包含在两个词里,等待和希望。”
“对,等待和希望。”张木春长吸一口气,给自己鼓劲加油,抓了抓头发,把马尾盘成干净利索的丸子头,去古籍修复室工作了。
唐伯爵关门,反锁,五年了,博物馆的人都知道他工作的时候习惯独处。
唐伯爵从铁皮柜子取出各种化学试剂,和太白/粉、松烟、石黄、砂绿、品绿、群青等颜料。
然后,从怀中取出一个锡箔纸包裹的铜佛像,居然和BBC记录片里刘顿家里出现的佛像造型一模一样。
区别是修复室里的佛像是刚刚出炉的仿品,光亮可鉴。刘顿的佛像黯淡无光,还有各种颜色的斑点锈迹。
唐伯爵打开手机,放在木制支架上,手机屏幕里正在播放刘顿家里佛像的3D旋转影像,每一处锈迹和颜色大小一目了然。
他要制造一个足以以假乱真的高仿品。
用毛笔沾着二氯化铁水溶液涂在仿品佛像表面,产生的化学反应使得佛像立刻变成黑色,做旧了一百年。
用清水洗净佛像,晾干,涂上一层漆皮汁,首先制作铜像最多处的铜绿锈色。用砂绿粉、群青和少量太白/粉,用漆皮汁调和,对比着图像锈迹相似的颜色,然后用毛笔蘸颜色涂在铜像各处,涂两遍。
用松烟配钛白/粉,调成灰白色,用牙刷蘸取汁水,然后拿着小竹刀拨动牙刷,借着牙刷刷毛的弹性,比照图像锈迹生长痕迹,将绣色弹到刚才涂着颜色的地方,随着颜色和灰白汁水的融合,就像铜像自然生长的锈迹。
按照同样的方法,将锡红、蓝绿、土黄等绣色一一做上去。靠的不仅仅是匠心和灵巧的双手,还要靠审美和多年对古董铜器雕像的把握,每个步骤都小心翼翼,细节处的铁锈是在放大镜下进行涂色弹拨。
到了十二点,手机设定的闹钟几乎和敲门声同时响起,做旧工作才完成了佛头的一小部分。
“老唐!我要进去了。”张木春提着洗漱包急切的敲门,宽大的卫衣上,胸口已经湿了一片,她的胸涨得石头一样硬,乳腺一阵阵的痛,有那么一瞬间,张木春想练葵花宝典,挥刀自宫,割掉这两个磨人的小东西。
唐伯爵将雕像裹上锡纸,放进保险柜里,开门,放张木春。
张木春打开洗漱包,急切的给吸奶器插上电源,唐伯爵替她关门,门合上的瞬间,听到张木春给食堂大厨打电话,“老关,熟麦芽有吧?麻烦熬一锅汤,我中午吃饭时提着暖壶装上回来喝……对,回奶用的,我一个月都坚持不住了,没法投入工作,还打扰同事,必须立刻断奶,我还想升副馆长呢……”
中华流传五千年的断奶神器——熟麦芽,正在挽救张木春的职业生涯。
中午吃完饭,太阳正好,刮了一上午的北风也渐渐消停了,唐伯爵戴上帽子手套和口罩,双手背在后腰,像个退休老干部似的围着博物馆四座德式古堡散步遛弯——就差牵一条狗或者小短腿胖孙子了。
一点整,唐伯爵准时回办公室,再次泡一壶红茶蜂蜜水,一边喝一边刷着手机社交软件。
喝完正好半小时,唐伯爵正要去工作室继续暗中制造高仿佛像,办公桌上的座机响了。
来电显示是博物馆内线,0001号,来自王老馆长办公室。
“小唐,来我办公室。”
同事都叫他老唐,只有王老馆长一直叫他小唐。
电话里,王老馆长苍老嘶哑嗓音里有种按捺不住的兴奋,好像冰皮雪媚娘里的芒果酱,轻轻舔一口就溢出来。
馆长圆形办公室位于古堡的尖顶塔楼,可以俯视整个博物馆,风景独好。
“馆长,您找我?”唐伯爵敲了敲门。
“小唐啊,进来,坐。”王老馆长指着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你稍等一会,我在给领导们的朋友圈点赞。”
王老馆长左手拿着一个超大屏手机,黑色真皮笔记本式皮套套着机身,看不出品牌,右手食指用力戳着心形符号点赞,发力堪比段誉的一阳指,点的咄咄作响。
唐伯爵严重怀疑老王馆长上个手机是点赞点坏的。
约过了三分钟,王老馆长终于完成了今天的官场例行社交任务,放下手机,将皮套盖在手机屏幕上,抬起了头。
王老馆长干瘦的脸就像放蔫了的苹果、发际线就像二战时初期的马奇诺防线——连连溃退,一退再退,快要秃到后脑勺了。
唐伯爵看电影《功夫》时,觉得里面反叛火云邪神就是王老馆长本色演出。
老馆长看起来不像是档案上的年纪——六十岁,说他七十五岁都有信,但是老馆长真实年龄是六十五岁。
他是西海区博物馆工龄最长的员工,高中毕业入伍参军,复员后在博物馆工作,从保安临时工做起,慢慢高升,转正、科员、主任、科长,期间入党,还不知从那里弄了个硕士文凭。
老馆长曾经遭遇过中年危机,在副馆长的位置坐了十几年,像姨太太似的始终不能扶正。
那几年官场流行改年龄,越年轻越好,那个二把手不想当一把手?老馆长顺应潮流,给自己减了五岁,结果真的熬出头了。
六十五的年龄,六十岁的档案,七十五岁的相貌,王老馆长一把手还没当过瘾,还不想退位,也不知他如何运作的,以退休返聘的身份霸在馆长位置上,不可撼动。
王老馆长把办公桌笔记本电脑屏幕转过来,是一张山区的地图,伸出点赞的一阳指,可怜的电脑屏幕被戳了一个窝,“小唐啊,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鲁西北一个偏远山区兽夹村,考古群里说,当地村支部书记发现村里出现一群陌生人,拿着探测仪器到处走,自称考古队,还给村支书看了红头文件批文。村支书是个谨慎人,打电话核实,发现那帮人是骗子,偷偷报了警,警察来的时候,骗子们跑了。省考古研究所的人去看了,考古铲打到五花土,发现有古墓,为了防止盗墓贼卷土重来,于是申请抢救性考古挖掘。”
古人挖土造墓时,会破坏原有各种颜色的土层结构,回填时各种土层混合在一起,形成五花土,考古铲俗称洛阳铲,是盗墓贼发明的细筒形状的长铲,如果长铲打到了五花土,基本上下方必有古墓。
中国有几千年的盗墓史,但考古史不足百年,新中国之后才有正规考古团队,考古人借鉴了盗墓贼的技术,洛阳铲成了考古铲。
“听说有大墓,机会难得啊。”王老馆长激动得搓着手。
唐伯爵不解,“老馆长,我们这种基层博物馆根本没有考古挖掘资质,去了也属于违法,是要坐牢的。”
王老馆长说道,“我们的确没有资质,但是我们——你有最顶尖的仪器啊,去年博物馆上传文物的3D激光扫描图像到数据库,咱们的图像比省博还清晰,几百万的激光扫描仪比十几万块钱的仪器强多了。省考古研究所的领队打电话给我,说要借咱们——你的扫描仪一用,把墓室内部进行高精度的3D扫描建模还原,这对考古是一大贡献呐。”
王老馆长压低声调,“挖掘工作完成,考古队提交文物移交分配方案的时候,可以对挖掘的文物分配提出意见和建议,考古队领队说,只要我们肯借给那台几百万的扫描仪,到时候分配方案上绝对少不了我们博物馆。对我们这种缺乏收藏品的基层博物馆而言,机会难得。”
唐伯爵似乎被老馆长的话打动了,身体微微前倾,盯着地图里的兽夹村,“可是扫描仪也不是我的,是找国外的朋友借的。”
“有一就有二,为了咱们博物馆,你再借一次嘛。到时候你亲自把仪器送到兽夹村,教他们调试运作,用完还给你。”
唐伯爵还有顾虑,“老馆长,你可能忘了我的国籍,根据规定,外国人不能随意出入考古场所的。”
唐伯爵忙着造假佛像,没时间去偏远山区的考古现场,于是找各种理由推脱。
王老馆长拍着骨瘦如柴的胸脯,“小意思,我给你以技术员的身份弄一张准入批文就行了。你快去借仪器,等仪器空运过来,你的批文也就到了。就这么说定了,你去忙,我给你搞批文。”
王老馆长拿起电话,唐伯爵起身离开的时候,那边电话接通了,坐在椅子上的王老馆长的腰弯成了虾米,“老师,您不记得了,我是您的学生小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