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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乔仔细看了看说:“这东西养的也不算好。”
“可不是吗?你爸亲自养的,能好到哪去?”话刚说完,人就已经走到栏杆边上,指了指雨棚下抽烟的人说,“今天就他接你回来的?”
余乔低头向下看,是弓着背和人交谈的陈继川。
似乎是感受到她的注目,他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抬起头,正巧撞上她带着些许探究的眼神。
余乔匆匆转过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躲什么。
而他在笑,她听得很清楚。
陈继川抬头打了个招呼,“红姨,出来抽烟呢。”
“嚷嚷什么?别跟你文哥说啊。”
“行,知道您正戒烟呢,一会儿楼下的烟头都说是我的。”
“猴崽子,滚一边去。”
陈继川双手插兜,叫住孟伟,眉眼带笑地走了。
孤灯下,他背影颀长,仿佛一棵高阔的树。
“陈继川跟了你爸七八年了吧,胆子大,心也细,年轻一辈里面也就是他了。”红姨把半截香烟摁在栏杆上,再一弹手,落到棚子顶上,“最迟明年,瑞丽到昆明这条线,都得归他。”
余乔神情一凛,“你们要走?”
“到年纪了,也该走了。你爸在加拿大买了房子,正在办移民手续,也准备把你的一起办了,到时候愿意来就来,不愿意就在国内待着也行。”
余乔一开口就是拒绝,“你们办你们的,不用管我。”
意料之中,红姨笑得无奈,“我就知道,你这么轴,都跟你爸学的。”叹一口气,又点一根烟,根本没有戒的欲*望,“你们俩这辈子就这样吧,看到老能不能有一个肯服软的。”
会吗?
不会。
她和余文初之间的矛盾三两句话就能讲清,但又不是三五十年能弥合。
静了一会儿,楼下再度吵起来,一个女中音扯着嗓子唱《死了都要爱》,一群马仔跟着一个劲地嚎,热闹得像是在开演唱会,半点没有丧礼的彷徨与凄然。
好在乐队后半夜就撤了,余文初给人安排在镇上的酒店里,钱也给的足,这一趟算没白来。
灵堂的人几乎都走干净,余乔坐在棺材右侧的长凳上,一面给火盆里烧纸钱,一面借着火暖手。习惯了加班习惯了熬夜,凌晨两点也不见睡意,只是整个人都闷闷的,像攒着一场暴雨的云,压得自己喘不过气。
她正琢磨着今天似乎忘了给小曼回个电话,灵堂外面突然飘进来一片影,是陈继川。
“文哥喝多了,红姨抽不开身,叫我给你送件衣服。”
他提着一件黑色羽绒服,凌厉的眉锋在昏黄灯光下也变得柔和。
余乔接过来,撑开罩在肩上。
羽绒服太大,把她裹得严严实实,只在领口冒出一张苍白的脸,显得尤其可怜。
“谢谢。”
“我不用谢,反正拿钱办事。”陈继川长腿一迈,大剌剌坐到她身边。
“这次准备收多少?”余乔问。
陈继川说:“跑腿二十,租衣服三十五。”
“还真有价。”余乔失笑,“先记着吧,回头一起算。”
“还有生意?”
“嗯,后天送我去一趟老峰山。”
“找你爸解决。”
“五百,去不去?”
“一千五,不二价。”
余乔这才抬头看他,她嘴角弯弯,一个笑足以令寒夜微醺。
“你这样,不怕我告诉我爸?”
陈继川冲她挑眉,全然无所谓。
他眼深鼻高,漫不经心,放到肥皂剧里,大概是最阴毒的男配角。
不过他好像也挺适合去演《古惑仔》的,只要把头发再留长一点。
她看着眼前的又短又亮的黑头发,总有一种想要伸手摸一摸的冲动。
夜越发安静,莫名的,陈继川一来,余乔脑后的弦就松了,忽然困得睁不开眼,脑袋一点一点的,像个不倒翁。
“抽根烟,抽烟就不困了。”陈继川从兜里掏出一盒黄色外壳三五烟,递一根给余乔。
余乔不接,“谢谢,我不抽烟。”
陈继川瞄一眼她右手食指,笑得有点欠收拾。
余乔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已经拨动打火机,两根烟都点燃,一根自然进了他的嘴里,另一根横在她眼前,“抽吧,你奶奶也抽烟。”
余乔稍有犹豫,还是把烟接过来含在唇边。
“你常见我奶奶?”
“嗯,见得挺多的。你呢?”
她吐出一口浊气,摇了摇头,“十几年没见了,打电话也让我能不回来就不回来。”
“老太太是挺固执。”
余乔习惯性地把烟夹在食指与中指指尖,右手垂落在长凳上,细长纤弱,仿佛一碰就要碎。
“我奶奶走得好吗?”
“还行吧,早半个月进急救,走的时候也不让你爸和红姨进去,话都让我传了。”
“看样子,我奶奶挺喜欢你的。”
“喜欢我不是难事。”
余乔含着烟,也不说话,只看着他盈盈地笑。
这笑容太过耀眼,连他也扛不住要低头。
余乔掸开烟灰,整个人都缩在羽绒服里问:“我奶奶都说了什么?”
陈继川说:“老太太让我打13871**5055找余乔,叫余乔回来送她上山,不许你爸搭手,还嘱咐我家里坏人多,让我看好余乔。”
她起先忍不住笑,“我奶还怕我被拐子拐走了……”稍顿,脸上像被寒风冻住,僵在最落寞的那一秒,“我奶老了,我的电话号码倒是记得一个字不差。”
陈继川把剩下的半根烟扔到火盆里,长舒一口气说:“想哭就哭,别憋着。”
余乔一愣,反驳道:“我没想哭。”
“那这是什么?”陈继川就站在余乔面前,高大的身体遮去她头顶的光,可她仍然能够看清他,记住他玩世不恭的笑,以及沉静如海的眼睛。
他的大拇指指腹在她脸上一抹,指腹上湿润润的液体就是她强辩的证据。
然而余乔的反应却异乎寻常,她反手握住他手腕,让他没能来得及收回手臂。
她的眼睛里写满了茫然与不置信,忽而呢喃,“陈继川……”
“嗯?”
“你再摸我一下。”
冰冷空气骤然一窒,火盆里一张烧到半截的纸钱被吹起来,飘得满地灰。
等了许久,才等来陈继川挑高眉,说:“行啊,摸一下二百。”
第三章涟漪
他望见余乔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盖住她眼前的光,让人猜不透她目光。
灵堂外透进来一丝风,将火盆里的灰烬撞碎。
余乔说:“给你四百,做不做?”
陈继川难得正经一次,绷着脸说:“余小姐,老子不做那种生意。”
余乔抬起头,陈继川也正打量她。
孟伟曾经说过,川哥身上透着一股狠,凶起来野狗都绕着走。
但是她不怕,反而笑起来,根本不当一回事。
余乔握住他停在半空的右手,牵起他,贴上自己侧脸。
陈继川的掌心温暖干燥,虎口带着薄薄一层茧,似乎比他浓黑的眼更易辨认。
她闭上眼,微微拢起的眉心,带着虔诚,也写着疑惑。
小曼说:“我跟你说,你这根本不是病,用不着看医生,心理疾病都是作出来的。”
小曼的道理不止一篇,“听我的啊,乔乔,总有一个天你会碰到一个你完全不排斥的男人。到时候你满脑子就只剩一个念头——”
“余乔!”
陈继川并没着急抽回手,只是将余乔从回忆与现实的边缘当中唤醒。
她睁开眼,乌黑的眼珠映出他疑惑地脸,显得格外亮,“四百,记账吧。”
陈继川伸手触她额头,“你是不是发烧了?”
余乔笑,“两个四百。”
“你钱挺多啊。”
“你缺钱?”余乔问。
“不缺钱谁来干这个?”
余乔这才放开手,方才开玩笑的心情顿时灭了,低声应,“也是,差点忘了你是干什么的。”
到这一步,两个人都无话。
陈继川打了个呵欠,嘱咐她,“行了,我走了。八百,都给你记账上。”
余乔低头看手机,含糊嗯了一声,算应了他。
等他走后,她撸起袖子,并没有在皮肤上发现任何应激反应。
又过了一会儿,手机屏幕上显示凌晨四点,她先发了条信息给小曼,“醒着没?”
没两分钟,小曼的电话就追了过来,她的声音清脆,像春天里枝头上的喳喳乱跳的鸟,“余乔我警告你,不要凌晨找我聊公事啊。”
余乔忍不住在冷光中抿嘴笑,下巴在羽绒服领口蹭了蹭说:“放心,找你聊心事。”
“心事还是姓事啊?”
“嗯……都算吧。”
“什么?”小曼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游戏内部团队合作也顾不上了,她谎称自己停电,变成了人人唾弃的猪队友,专心对付余乔,“终于在山海之北,彩云之南遇到了真命天子?”
“没那么夸张,我只是对一个陌生人,产生似曾相识的错觉。小曼,你明白吗?”
“明白。现实的爱人,多数时候是脑中的自我投射。”
“小曼,你好文艺。”余乔把冻得通红的鼻子藏进羽绒服领口,闻到一丝淡淡的,属于陈继川的味道。
像初冬的叶片、秋末的槐花,活着即是挣扎。
“那你想不想…………”
“我不知道……”
“那他帅吗?够有型吗?”小曼问完,不等余乔出声,立刻自问自答,“让小尼姑都春心荡漾,能不帅吗?我也是问得傻。”
余乔将耳畔垂落的一律发撩到耳后,盯着火盆边缘陈继川留下的半支烟说:“挺高的。”
“多高?”
“可能有一八四。”
“可以啊余乔,反正在休假,试试看呗。”
余乔犹豫了,“他跟着我爸做事。”
“噢……这倒是个问题,我听说这样的人那什么之后都挺乱的,也不知道有没有病。”
“但是他看着不像……”
“问你爸,或者问红姨。”
“我再想想……”
不排斥,并不等于喜欢与留恋。
她们的谈话无疾而终,但也许,女生之间的讨论本也不必得出结果,要的只是分享与感受。
余乔挂断电话,慢慢吐出一口浊气,白色的雾气在橘黄灯光下徐徐散开。
她转过头看着黑白遗照上不苟言笑的老太太,一时间再度被拖进回忆当中,有一个声音始终如藤蔓一般缠绕在她身边——
“快跑,乔乔快跑!”
她拼了命向前跑,直到泪水模糊双眼、冷风哽住喉头,山的尽头、路的尽头,再也没有人在她身后喊——
“快跑!别回头!”
“姐……”她的声音太轻,像蜻蜓路过湖面,说过的话,只有涟漪记得。
凌晨气温骤降,滇南也冷得人缩手缩脚。陈继川只穿一件皮衣和套头衫,从灵堂回住处的路上,一贯皮糙肉厚的男人,也冷得弓腰驼背瑟瑟发抖。
他就住在孟伟家,也是一栋新起的三层小楼。孟伟的父母哥嫂住二楼,他俩一人一间房占了三楼。
陈继川上楼的时候孟伟还没睡,窝在陈继川房间里占着电脑打游戏。
还没进门就闻到一股异香,香得让人反胃,陈继川盯着电脑桌旁的水烟壶骂了句“操*他妈*的”,一勾脚跟把门带上。
风止住了,卧室被电暖炉烤着,比外面暖和得多。
孟伟两眼发直,看起来晕乎乎,整个人都在梦里游。
他抽了口烟,盯着陈继川一阵傻笑,“哥,又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