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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朗坤力竭,一手脚向后退两步,自己都站不稳。
他抓住陈继川的头发将他提起来,不耐烦地对着镜头说:“凑近点,拍他脸!”
镜头拉近,放大。
陈继川五官扭曲,左眼肿大像一块凸起的瘤。
“说,对着镜头说,说你们公安是狗。”
陈继川似乎在笑,透过他被残血揉成一团的脸,正努力地牵扯嘴角。
朗坤不耐烦,抓着他的脑袋前后晃。
对待畜生也不过如此。
“你他妈说不说?啊?说不说!”
“我来。”孟伟沉着脸走过来,捏住嘴里的三五烟——它原本在陈继川的口袋里。
他说:“川哥,我以前特崇拜你,现在,特恨你。”
陈继川还是没出声,他被朗坤拽着头,把脸仰起来,对着孟伟。
孟伟不再多话,猛地吸一口烟,让烟火露出崭新的红焰,接下来利落地毫无差池地按在陈继川破碎的左眼上。
余乔听见惨烈的呼救声,仿佛是一把锋利的刀,割破她耳膜。
她一瞬间失聪,什么也听不见。
但她看见小曼哭泣的脸,还有视频里似乎永无止境的折磨。
她想抱着他,安慰他,告诉他什么也不用怕。
然而她却只能触摸冰冷的电脑屏幕,触不到他的痛苦与绝望。
她很痛,痛得几近崩溃。
朗坤一直在笑,孟伟始终阴沉。
朗坤说:“**的公安,跟他们说,谁再干下去,谁他妈就跟你一个下场。”
孟伟接过缅甸人的柴刀,刀锋就抵在陈继川后颈,随时可能斩断他的脖子。
陈继川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很低,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我死?我死就死呗……反正我死了……”到这个时候,语调、表情还是吊儿郎当,他的性格没办法改了,注定一辈子都这样。
但到这时候拍摄忽然中断,视频只剩最后一秒,再然后已是满屏黑色。
余乔的身体仿佛被抽空,灰暗的情绪似鬼影,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死死将她缠住。
她深陷泥潭,无人能救。
她甚至希望这些痛苦来得更猛烈一些,急速将她湮灭,令她逃脱苦海。
她没办法,一点办法也没有。
连眼泪都是赘余。
“陈继川……”
她轻声唤,温柔如此刻天上月。
视频上传日是一周前。
那时候她埋头工作,小心翼翼藏着自己的担心,不敢主动拨电话给他。
下班时偶尔也想,婚后可以换一张大床,添一点新家具,男生喜欢玩游戏,可能还要买一台高配电脑。
如果他不介意,她想要一只小动物,猫狗都可以,让家里多一点鲜活气。
有时间再把阳台的绿萝照顾好,他什么都会,也许能妙手回春。
她的想法很多,每一个片段都有他。
但现在,什么都没了。
她的心空了,哭不出来。
隔着门,她听见小曼大骂宋兆峰的声音,骂到最后自己也哽咽。
朋友在替她哭。
过一阵,她又认为自己并没有想象中哀痛。
她仍然认为这只是梦,宋兆峰的电话是假的,视频是假的,小曼的哭声也是假的。
一睁眼一闭眼,梦就会醒。
我没事。
真的没事。
天亮的时候,门外传来金属摩擦声,是小区清洁工已经开始一天的工作。
他的拖把螺丝松脱,用起来哐当哐当响。
余乔一夜没睡。
六点半,小曼拉上她赶去机场。
车上,余乔一直不说话。
她呆呆地盯着司机装满茶水的壶,一动不动。
小曼握住她的手,“乔乔,情况到底怎么样还不知道,等见到办案警察问了才能下定论。”
余乔小声应,“我知道,我没事,不用担心我。”
小曼叹息,“还有,余叔叔的事都交给我,你……照顾好你自己最重要。”
然而余乔还有心情开玩笑,“这么尽心,准备收多少律师费?”
小曼伸手抱了抱她,“收你二块五。”
“真的?”
“真的。”小曼点头,“正好是2003年一只可爱多的价钱。”
余乔说好,“这次我请你。”
还好,至少她并非孤立无援。
两人经飞机、长途车终于在当天下午赶到瑞丽市局。
负责和他们办手续的人姓孙,四十岁上下,乡音浓重。
孙把他们带到二楼办公室,打印两张刑拘通知书扔在桌面,“看好了然后在最下面签个字。”
余乔弯腰写字,小曼问:“警官,人是在看守所吗?”
孙答:“是,不过不能见家属。”
小曼安慰余乔,“刘律师已经出发去看守所,一会儿我们在大门口汇合。”
走完流程,余乔缓口气,鼓足勇气问:“孙警官,你知不知道陈继川现在怎么样?”
事情传播范围太广,孙已经为此接待过好几拨记者,再基于余乔的特殊身份,孙看她的眼神愈发谨慎,“你打听他的事干什么?”
余乔说:“我只想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孙绷着脸,“无可奉告。”
余乔追问:“周晓西在不在?我问他。”
孙说:“你自己找,我和他不是一队。”
小曼偷偷拉她衣袖,余乔不甘心地拿着刑拘通知走出办公室。
一上车,她立刻打周晓西电话,这一次终于通了。
接电话的却不是周晓西,“我郑铎,你哪位?”
余乔小心翼翼问:“我找周警官,他在吗?”
对方一时沉默,在她以为等不到回应的时候却突然听他说:“小周牺牲了,你找他什么事,我代你转达给他家里人。”
余乔握着手机,几次三番开口,却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第二十五章真相
小曼正在催促司机,“师傅我们赶时间,麻烦你开快一点。”
司机说:“已经很快啦,再快就要起飞了。”
小曼瘪瘪嘴,没心情开玩笑。
回过头看余乔,却被她惨白的脸色吓得一愣,“你怎么了?刚跟谁打电话?又出事了?”
余乔摇了摇头,手掌撑住面颊,呜咽说:“我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懂,真的看不透。
看守所位置偏僻,路两旁杂草丛生,门口的水泥坪上停着一辆警车,空空荡荡。
刘律师已经站在铁门前,刘皮肤黝黑,双眼明亮,提着老旧过时的公事包,上前一步说:“陆律师,你三证带齐了吧?委托书准备好没有?等一下办好手续就可以会见当事人。”
小曼点头,“都办好了,你放心。”再看余乔,“你在外面等一下好不好?会见时间不会太长,见了人才知道具体情况。”
余乔答应她,“你去,我就在门口等。”
小曼与刘律师走进铁闸门,余乔转过身,看着初春灰蒙蒙的天空,愣愣出神。
余乔给黄庆玲打了个电话,起初她假装一切都好,用轻快的语调说:“妈,又打麻将呢。”
黄庆玲心情很好,似乎在和身边的人说笑,结束了才说:“没呢,和你邓叔叔逛超市。”
“妈……”然而她撑不住,颤抖的声音里透着无助。
黄庆玲一凛,“怎么了?”
余乔抬头盯着狭窄的屋檐,发愣,“爸爸进去了。”
电话里一时无声,有电流来回滋滋响。
等了很久,才等到黄庆玲开口,“抓了就抓了吧,他也是罪有应得,你尽力就行。”稍顿,又问,“现在在瑞丽?”
余乔答:“在看守所门口。”
黄庆玲说:“乔乔,还记不记得以前我跟你说过这个事。”
“记得。”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他造那么多孽他自己还,跟你没关系,别什么都往心里去,知道了?”到最后,仍然忍不住问,“他这次是铁定没希望了?”
“他最近生意越做越大,这一次人赃并获,可能等不到明年过年了吧。”
黄庆玲叹口气,“那就这样,处理完了早点回来。”
黄庆玲刚要挂电话,余乔却突然叫住她,问:“妈,我想不通,爸爸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黄庆玲平静地说:“有的人天生就坏。你也别想不通了,就当你倒霉吧遇上这么个王八蛋爸爸,当年我就这么开导自己,最后也都过来了,想不通的事就推给老天爷,命里该你这样,没办法。”
余乔想,如果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注定有事发,注定要受难,陈继川是否仍然走得义无反顾?
会的吧。
毕竟他执拗地像头牛。
“余小姐——”
她回头,铁闸门后走来一个穿制服的中年人,他个子不高,人长得憨实,看着像个老好人。
“是你吧?余乔。”
她应是,疑惑道:“请问你是谁?”
他说:“刚才是你打的电话吧,我郑铎,你叫我老郑也行,是周晓西和小川的队长。”
她似乎听见陈继川的名字,那句“小川”似乎浮在耳后,让她不敢相信。
余乔跟老郑的车回到警局。
老郑把她带到三楼办公室,倒一杯热茶放到她面前。
“小川跟我提过你……”
他的话没完,余乔已急迫地问出口,“他怎么样?伤重不重?在哪个医院?”
老郑垂下眼,视线落在胖乎乎的大茶杯上,“外网上的视频你看过了吧?”
余乔点头,“看过了,不过我觉得……”
老郑面露哀戚,“余乔,我们从朗昆的手机里找出了完整视频,你看一下。”他在电脑上点开视频文件,把进度拖到最后一分钟,“我觉得,小川会想让你看的。”
老郑的电脑很旧了,是国产机,早应该淘汰的机型。
视频从朗昆提着陈继川的头发开始,他们强迫他对着镜头跪下当狗。
他只是笑,一口血上涌,腔得他一阵猛咳。
刀架在脖上,冷冰冰。
暴徒就在身前,凶悍可怖。
陈继川似乎什么也看不见,他断断续续说:“我死就死呗……我死……我死有什么关系?只要云南还有一个缉毒警,你们这帮狗*日的王八蛋就他妈……就他妈别想有一天好日子……”
这时私下寂静,这一秒停格,恍然间一只蓝凤蝶从画面远端飞来,扑扇翅膀,划过镜面。
不见了——
蝴蝶仿佛是她的幻觉。
画面再度启动,她听见朗昆刺耳的声音,“操他*妈的还敢嘴硬!”他被彻底激怒,抬脚踹过去,陈继川便从土坡上滚下来,摇摇晃晃、破破烂烂,仿佛被撕得粉碎的人偶。
静了,这世界。
视频结束,老郑的办公室成为一个不透风的闷罐。
余乔的心一阵空过一阵。
哭也哭不出来,她什么也做不了。
生活把她的爱情摘得干干净净,一点念想都没留下。
老郑的声音传过来,似乎隔着山,那么远,那么缥缈,“小川他……到死也没低头。”
余乔起身,茫然地看着老郑,“他……怎么样了?在医院吧,市医院吗?我去看他,我打个车去……”
老郑转过头,不忍看,“余乔,人没了。”
她听不懂,愚蠢地追问:“什么意思?”
老郑说:“找到的时候,身上都已经烂了,没办法,一点办法也没有。”
个个都说没办法。
一点办法也没有。
能怎么办?
都是命吗?
余乔退后一步,扶住桌角,撑住最后一口气,“他的……遗体呢?”
老郑说:“已经火化,交给他家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