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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歌姐,你会接生?”严小荞惶惶地开口。
她和安凌已将许荔香扶到了安凌屋里的床上。
“我不会,但有一个人可能会。”苏黎歌想到的是沈执。
沈执学的药理专业,就算不会接生,至少也比其他人更了解这些。
“我先出去准备,有事你们叫我。”薛晨并不多语,按照苏黎歌的安排出去准备东西。
苏黎歌点点头,又朝严小荞与安凌开口:“你们先陪陪她,给她吃点东西。”
“不……我吃不下……”许荔香双手攥着裙子,额上的汗珠一颗接着一颗滚下。
子宫的收缩越来越频繁,疼痛等级在持续上升,她忍受着身体与心灵上的双重折磨,别说吃的,就连水她都不想喝。
“你一定要吃,吃了东西才有力气撑下去。不管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你的孩子,一定要吃。”苏黎歌强硬道。
“我这还有干粮,先吃点吧。”安凌起身在柜里翻找起来。
“不好下咽的话,用水泡软了吃。你们两看着她,我去隔壁一趟。”苏黎歌点点头,不等她们说话便转身离开。
……
隔壁是沈执的房间。
苏黎歌走到外面时,深深呼吸了一口,这才推门进了沈执的屋子。
沈执正盘腿坐在床上,秦扬风跪在他身后,听到推门声,谁都没抬头。
沈执的衣服已经脱去,裸/露着上半身,锁骨处已紧紧绑着布条。
“准备好了?”秦扬风一手握住木棍,一手按在了他的背上。
“嗯。”沈执背微俯,眼帘半闭,苍白的脸庞上没有表情,看不出情绪。
“忍着。”秦扬风沉声道。他手上猛地用力,将木棍从他背上拔出,另一手快速拿起准备好的布迅速用力按在伤口上。
沈执闷哼一声,咬紧唇,没有喊出声。
鲜血跟着秦扬风的动作涌出伤口,苏黎歌的心脏也跟着缩紧。
木棍只有手腕粗,削尖的地方并不长,扎得不算深,沈执的伤比想像中要来得好一些。
“黎歌,过来按着这里。”秦扬风看了眼布被血染红的速度,蹙了眉。
苏黎歌跑上前,按照秦扬风所指的位置,伸手紧紧压住沈执锁骨处上方。
“怎么样?”她小声问了句。
秦扬风将手里的布扔掉,换了块干净的布又按到他的伤口上。苏黎歌看到那块布上已经有捣烂的草药,糊糊的也看不出是什么草。
“放心,我死不了。”沈执抬了头,虚弱地笑笑。
秦扬风用另一块长布条将他的伤口一圈圈裹起,动作很仔细。
“那边情况如何?”他头也不回地问苏黎歌。
外面的动静闹得很大,秦扬风不必出去也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苏黎歌摇摇头,道:“阿香要生了。沈执……你能帮忙吗?”
沈执原本因为看到苏黎歌而显得温和的眼神瞬间又凌厉起来。
“不能。我不会帮她。”他古怪地笑着,干脆拒绝。
“沈执……”
“不必多说,黎歌,我不会帮她的。”沈执打断她的劝说。
苏黎歌眉头越皱越紧。
“让许荔香撑着,很快会有船来接我们。”秦扬风忽然开口。
苏黎歌惊讶地望向他。
他已将沈执身上的布条缠紧绑好,正收回手拿起脏去的布擦着手上沾染到的血液。
见苏黎歌和沈执都望过来,他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了一样东西扔在床上。
她定睛望去,那是像对讲机式的黑色手机,带着长长的信号天线。
“卫星电话,你藏在保险柜的东西。”秦扬风道。刚才他还没机会说自己已经找到这东西,就被意外打断了对话。
“呵……”沈执一抚额,低声笑起。
苏黎歌狂喜地捡起卫星电话,问道:“不是说有密码?”
“安凌看到了密码最后两个数字,我猜出来的。”秦扬风看了她一眼,又道,“是你的出生年月日。”
她表情一僵,忽然觉得手里的电话沉重不堪。
……
夜色笼来,海岛又陷入了无边黑暗中。
“啊……”许荔香咬唇闷叫着,全身上下都被汗水浸透。
身体像裂成两段,她的手攥着床沿的铁板。指甲被压断,指尖上渗出鲜血,她恍若不知。
严小荞和安凌分坐床头和床尾,安慰和鼓励的话已经说干,她们也不知该还能说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只能揪着心看她在床上痛苦不堪地熬着。
房里点着薛晨做的火把,亮度比煤油灯要好一些,但仍旧无法与城市的灯光相媲美。屋里的光线还是黯淡并且摇晃不定,空气中弥漫着让人难以忍受的血腥气味,搅得人胃里翻腾着。
屋外的火堆熊熊燃着,锅里不断在烧着水。
薛晨和秦扬风坐在天井里守着,耳边绕着许荔香压抑不住痛苦时发出的嘶哑的叫声。那声音像只手,握住心肺,肆意揉捏。
沈执也在天井里,坐得离他们有些远,正望着天上的星辰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香,再吃点东西?”苏黎歌把压成泥的红薯喂到许荔香嘴边。
许荔香的唇瓣早就布满了被咬出的血痕,她摇摇头,伸手忽紧紧抓住苏黎歌的手腕。
“黎……黎歌姐,我会不会死?”
“别说傻话,明天船就来接我们了,你要撑下去。”苏黎歌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严小荞,反手握住了许荔香的手。
许荔香的指甲嵌进她的手背。
“船……我怕我……等不到。”许荔香看了眼窗外似乎永远没尽头的黑暗,断断续续说着话,“救他……救我的孩子,求你。”
苏黎歌看着她,忽然像看到那年医院里的自己。
她攥紧了医生雪白的袍角,泪流满面地哀求:“求你,保下这个孩子。”
旧日画面一闪而过,她很快回神。
“放心吧,你们都会没事的。”她任许荔香掐着自己的手,柔声安慰,“别说话了,保留些体力。”
“不……我想说说话。”许荔香借着两次宫缩中短暂的间隔时间艰难地开口。
说说话,她才不那么痛苦。
“我做错很多事。”她清澈的眼眸看向苏黎歌,“所以我注定要死,这是惩罚。”
老天给了她一双很明亮的眼睛,纯净得像山涧的溪水。
“童童……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帮过我许多……从高中……到大学。我们一起学习,一起跳舞,一起上学放学……”她深呼吸着,眼神飘远。
被湮灭的过往渐渐清晰,最初的故事美好单纯像春日的桅子花,让她唇瓣扬起浅笑。
校园里的樱花树,落满花瓣的秋千,还有总是让人觉得短暂的回家道路,她们总是嫌在一起的时间太少,而想说的话永远都不够时间说完。
那时她觉得,青春是永远不会有尽头的故事。
她们会牵手走到老。
“她……很霸道,也很强势,在她看来,我永远是株柔弱的蔓草,需要她的保护。她总是将她的想法强加给我。和她进同一所大学,读同一个专业,都是她的安排。甚至于……我暗恋男生,和别的女生交好,她都要插手。我开始害怕她。”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友情渐渐成为桎梏。
肖童总在做着自己认为正确的事,以保护者的姿态站在她的生命中,从不退让。
“她很优秀。和她在一起,我永远不会被人注意到。我像她身后的影子,其实……我还很嫉妒她。她的光芒掩盖了我,我的舞台她却成了主角,呵……”许荔香说着抽口气,一阵痛苦涌来,她不得不停止说话。
“阿香。”严小荞上前拭去她额上的汗,内心纠结不堪。
“她和我之间,不分彼此。我喜欢的东西,她可以拿走;她喜欢的东西,只要我看上,她也会毫无犹豫地送我……”许荔香缓过这阵痛,又开了口。
最初的最初,她曾经庆幸过自己拥有这样的友情。
可后来……她才发现肖童的掠夺天性。肖童所成长的环境养成她肆意妄为的个性,她不在乎别人的想法,哪怕是她最好的朋友许荔香,只要她想要的东西,她便会抢到手中。
小到学校的表演机会,大到许荔香的人生。
“她给了我很多东西,也抢走了我很多东西。我当网络主播,她也跟着接触这圈子。她比我美,能力比我强,很快就压过我。她很得意,其实除了掠夺,她还好胜。”许荔香很了解肖童。
肖童曾说——阿香是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
现在想来,好像是真的。
她利用这了解,杀了肖童。
这杀念不知何时出现,大概是从恐惧、嫉妒开始,一点点发展起来。
“我想摆脱她,可我们的人生就像绞在一起的藤萝,怎样都分不开。她说要我和她一起出国深造,我拒绝了,她大发雷霆。”许荔香苦笑。
不知是回忆让她暂时忘却了疼痛,还是她习惯了一波接一波的痛,她发现自己没那难受了。
“后来,她喜欢上沈束,我以为她的目标终于转到别人身上了,我松口气。也就在那时,我认识了商扬。”她摸向自己脖子上的戒指,目光迷离。
许荔香发现自己有些记不清商扬的模样了,就连到底爱没爱过他,她都分不出。
她只知道,当时的她急于想要一个男人,好让她有借口离肖童远一些。
“肖童不同意我和商扬在一起,她说商扬不是好东西,我没理她。她开始接近他,勾/引他,想以此证明商扬是个渣男。其实我知道啊……我什么都知道,我想摆脱的人,只是她而已。”许荔香呼吸急促,话也越说越急。
“别说了,阿香,你休息一会。”苏黎歌见状不对,赶紧劝道。
许荔香好不容易觉得痛苦减轻,不肯休息。
“让我说完……有些话不说,我怕我没机会说。”她又掐紧了苏黎歌的手,“果不其然,商扬因为她而离开我。她得意洋洋地站在我面前,向我炫耀。我好恨……恨她总是插手我的人生……”
“所以你要杀她。”苏黎歌叹口气,问道。
“是。除了死,我想不出别的办法。”许荔香声音里忽然透出股厉气。
要杀一个人,多简单哪。
肖童和她都是主播,常常抢走她想好的直播点子,这对肖童而言已是习以为常的事。
肖童的好胜心,与她的掠夺性一样,与生俱来。
“我把自杀直播的计划写在樱花笔记本里,让她无意间发现。我想过,如果她不抢走这个计划,我就放过她。可她把这东西据为己有,我原谅不了她,也不想原谅。”
肖童按照她的自杀直播安排一切,她一如既往地沉默着,任由肖童抢走本属于她的东西。这次被抢走的,是死亡。
“我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提前确定好她的药物反应情况,再想办法阻止沈束,一切就都水到渠成。”
肖童对西柚过敏,是她发现的;两种药物会对肖童造成影响,也是她发现的。
她是肖童最亲密的朋友。
就连肖童的聊天软件密码,她都全部知道。
樱花餐厅的菜单,她不用亲自安排也知道他们会订樱花蛋糕,她只需要将肖童爱樱花这一点透露给刘文修就够了。
从头到尾,她都没真正动手过。
肖童如她所愿的死了。
她以为自己终于解脱
可后来,她才发现,死亡让她这一辈子永远都摆脱不了肖童。
她住到她心里,被无数阴影笼着,成了她一生桎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