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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一上车，沈放就迫不及待地扒在了车窗边，他将脖子伸出窗外，一会仰头看看车顶，一会又垂头看看地面。
“哇！”沈放如同刘姥姥初入大观园，看什么都新奇，“原来特区的电车都是无轨的吗？”
沈家平内心也有些激动，只是他身为大哥，故作稳重而已。
沈慕青笑了笑，同他们科普：“嗯呐，其实83年开始，全国很多地方就陆陆续续出现无轨电车了，只是我们省城偏了点，暂时还没普及过来！”
沈放啧啧嘴：“别说无轨电车了，咱省城连个有轨电车都没有，也太落后了吧！”
沈慕青很想说，等到了21世纪，他们C省可是高科技产业的摇篮呢。
只是，她现在说这些太匪夷所思，便也就随他们了。
当沈慕青被风吹得昏昏欲睡时，耳边忽然传来叮铃铃的声音。
电车停靠终点站，他们到了。
然而，当他们下车后才发现，周围居然是一片荒芜。
沈家平微微拧眉，走到妹妹身边问：“慕慕，你确定自己没记错，新闻里说的地方是这里吗？”
沈放也很怀疑：“是啊，这里看着比我们村里还荒凉，真的会有国营厂？”
沈慕青笃定点头：“嗯，我们往前再走走吧，到前面找人问问具体地址。”
她记得很清楚，在八五年的国庆节后不久，深圳的富强国营制衣厂因为滞销亏本破产了。随后，又有许多别的国营厂重蹈覆辙，而后才迎来真正的市场经济。
毕竟是几十年前的记忆，她不记得确切的址也正常，能肯定在电车末站就已足够。
果真，他们三人走了不到十分钟，远处的厂房就映入眼帘。
四方的灰土围墙，绿植映绕，宽敞的朱红色铁门昭示了其往日的气派。
几人对视一眼，立刻加快脚步。
靠近了才发现，富强制衣厂果真如新闻报道的那样，已经不怎么景气。
他们站在门口满是寂静，别说什么喧天的机器轰鸣声，连半个人影也没瞧见。
吱呀——
铁门一推即开，沈放扬眉，朝着里面喊了一嗓子：“请问有人吗？”
“有人吗？麻烦找找你们厂长。”
连续呼喊了好几声，院落南边的一间办公室才探出个脑袋问：“是谁在找厂长？有什么事？”
沈慕青朝沈家平点点头，他略为清嗓后对那人说：“你好，我想找你们厂长谈谈采购衣服的事。”
意外地，那人表现得并不算热切。
男人先伸手摸了个前进帽戴上，然后才慢吞吞的走出来。
杨卫东以为又和从前一样，是附近的国营百货让人来买货，最多千儿八百的也解决不了厂里的燃眉之急。
因此，他态度平平淡淡：“你们好，我就是厂长杨卫东，你们是哪个百货公司？”
沈慕青悄悄拧沈放后腰一把，他立刻上前，正儿八经地回：“杨厂长您好，我们是佳和服装公司的。”
“佳和？好像以前没听过啊……”杨卫东边摸钥匙串边咕哝，“走吧，直接去仓库选款。”
沈放惊讶的看向沈慕青，心想，就这么简单？这就去看货了，不先谈价钱吗？
他满腹疑问，妹妹却对着他轻轻摇头，示意别急。
当杨卫东将仓库打开时，几人都惊了一惊。
只见这两百多平的货仓内，竟是被麻布袋堆了个满满当当，其中两面墙上还挂上了各式各样的样品衣。
沈放瞠目结舌地问：“杨厂长，你们这儿款式这么多呢。”
说着，他伸手摸了摸最近的喇叭裤又道：“这面料摸着可真不错，得值——”
“多少钱”三个字还没说出声，沈慕青就又拧了下他的腰。
沈放吃痛，回头莫名又委屈的看着妹妹。
他们是来谈生意的，沈慕青当然不能让三哥说出少见多怪的话，那样不利于接下来的谈判。
而且，以仓库的积货量来看，制衣厂的滞销状态恐怕比新闻报道的还要严重，否则前世也不会直接宣布破产转而向私人拍卖了。按这样的情况，衣服售价那就和后世的“跳楼大甩卖”差不多，她就更不能让三哥来夸这些衣服了！
沈慕青眼眸转动，心里有了主意。
她轻咳一声，走到杨卫东身边问：“杨厂长，这些都是滞销品吗？”
杨卫东见女孩穿最新式的健美裤，口中说出的名词也专业，心中更坚定了他们是百货大楼的进货员。
“现在年轻人赶潮流，一会喇叭裤一会健美裤，货不好卖你们百货店也清楚。”他抱怨几句又叹了叹气道，“你们大楼要多少钱的货，尺码怎么分配？”
沈慕青摊开巴掌，朝他比了个五。
杨卫东心中最后的那抹期待也消失了，无精打采的问：“五百是吧，要健美裤还是衬衣？”
“杨厂长，”沈慕青郑重其事的叫他一声，然后云淡风轻的说，“我们要五千块的货。”
“啥？？？”杨卫东直接懵了，“你说你们要五千的货？”
若是这些衣服刚开始流行，人们挤破头到百货大楼疯买的阶段也就罢了，现在市场饱和几乎所有的百货大楼和商贩都处于滞销状态，在这个节骨眼上砸钱买5000的货那不是傻吗？！
杨卫东甚至觉得他们在耍自己，怔了怔又再度确认：“你们真的要五千的货？”
“嗯，”沈慕青直接走到墙边指款，“喇叭裤要这两款，衬衣要这两款，至于数量一会我拿单子给你。”
杨卫东听得一愣一愣的，女孩虽然说得很豪气，但她稚嫩的脸实在难以信服。
他非但没有露出惊喜的表情，反而还狐疑追问：“你们佳和公司在哪个百货大楼售卖，为什么要这么多衣服？还有，你是以什么身份过来采购的，证件带了吗？”
面对杨卫东的连续质问，沈放和沈家平的心都悬了起来。
而沈慕青却十分理解厂长的心情，因为这个时代没有发达的物流系统，市场经济才刚刚萌芽，就算有商贩和百货大楼进货，那也局限于很小的范围。像她这种在滞销期开口就敢要五千货的人，还真是没有过。
沈慕青有备而来，半点也不惊慌，她笑容得体的回答：“杨厂长，我们佳和公司是C省的，准备进货到那边省城去卖。”
她又指向沈家平道：“我只是个小秘书，这位才是我们公司的老板。”
见小妹淡定，沈家平也不掉链子，立刻朝杨卫东伸手，态度冷漠而又疏离：“杨厂长你好，我是沈家平。”
*
最终，沈慕青他们被杨卫东热情的请到了办公室落座。
滞销期的大订单，对于他这个小厂长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若是做成了，再达成长期合作关系，那么制衣厂起死回生也说不一定！
这可是闪闪发光的业绩，是可以让他升职加薪的财神爷啊，当然得好好供着！
杨卫东边替沈家平斟茶边说：“沈老板，你们就要喇叭裤吗？其实现在城里都流行小脚的健美裤了，红裙子其实也卖得特别好，不考虑也带点吗？”
厂长的态度和方才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沈放看得是目瞪口呆。
他转首看向大哥，却见对方竟十分淡定。
沈家平拿起茶杯轻轻呷一口，然后淡淡说：“不了，五千块的货说多不多，但说少也不算少了。我在新闻上看特区这边制衣厂挺多的，货源总是要比对才能择优，如果富强制衣厂的货卖得好，下次我们可以考虑再多拿点。”
有竞争才有压力，沈慕青揣着资本当然要掌握绝对的主动权，所以直接让大哥告诉制衣厂他们也可能和别人合作。
杨卫东想留下他们这客户，自然就得让出更多利润。
果不其然，杨卫东的态度变得更热切。
他一屁股坐在沈家平对面道：“沈老板，别的我不敢保证，我们富强制衣厂的衣服无论款式还是质量那都是一等一！刚才也看过样品货了，如果你们觉得可以合作，我保证价格上我们富强制衣厂绝对是最良心的！”
沈家平没想到杨卫东居然这么快就提出了让利，下意识看向了小妹。
沈慕青便立刻装作得到领导示意的模样，将她昨晚新整理的订货单递到了杨卫东手中。
杨卫东边看边确认：
“一等货，衬衣、喇叭裤各60件；二等货，衬衣、喇叭裤各200件！”
读完之后他眼里都在冒光：“真要这么多？”
沈慕青颔首。
而沈家平和沈放却不禁心生疑惑，他们看过之前的订单，歌舞厅分明往外预定了三种货，为什么小妹却只买两种？还有，总定金5280元，共有354人预定，小妹只买260套衣服，那剩下的几十套要怎么办？！
两人的这些担忧，杨卫东不得而知，他完全沉浸在即将做成大买卖的喜悦之中，
他在心中算了笔账：
沈家平要的一等货，衬衣和喇叭裤布料一样，可以按套算25块给他们，60套那就是1500块；二等货同样按套算给他，按厂里价格15算，200套那就是3000块。那么，这260套加起来也才4500块，而沈家平愿意出5000，多出的500就算是他额外替厂里挣的了。
杨卫东的算盘打得噼啪响，殊不知他对面的小狐狸，沈慕青也正打着自己的小主意。
“杨厂长——”
“沈老板——”
两人同时开口，然后杨卫东做出了今天最后悔的决定：
他说：“慕青同志，你先说。”
沈慕青笑了笑，开门见山道：“行，杨厂长爽快我也就不拐外抹角了，我们合作之前，恐怕还得谈谈价钱。”
杨卫东没有异议：“我也正是想和沈老板谈谈这件事。”
说着，他侧头看向沈家平道：“沈老板是要拿5000的货，但是又得要260套的量对吧？”
沈家平不知道妹妹现在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但她已经把260套的话放出去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应承。
杨卫东点点头，开始抬价：“那么沈老板，你看这样成吗？一等货衣服和裤子按套给您算价格，30一套，60套就是1800；二等货给您算20一套，200套就是4000块。总共5800块钱，但因为您量大，我们可以给您抹去300块，一共5500块你看成吗？”
他认为沈家平是生意人，肯定不会一次就达成共识，所以故意将每款的单价都涨了五块。
沈家平一听这价格，心脏扑扑直跳，沈放也不禁瞪大了眼。
这也……太便宜了吧！
毕竟，他们都知道小妹在歌舞厅收的定金那只是售价的一半，按这样的进价，除去路费他们至少也得有百分之七八十的利润吧！
百分之七八十的利润是什么概念？
就按5000块百分之七十算，那就是3500块钱啊，等于他们跑这一趟就赚了很多人两三年的工资！
两人何时接触过这样的暴利生意，惊讶得一时忘了说话，而杨卫东则因害怕自己抬价太多，导致这单生意黄掉。
于是，屋子内突然陷入寂静，气氛变得颇为微妙。
唯有沈慕青满脸淡定，朝着大哥眨了眨眼睛，这是他们事先约定好的暗号。
“咳！”沈家平佯咳一声，起了身，“杨厂长，你这个价格超出我们预算800，已经不是个小数目了，我们得出去开个讨论会。”
杨卫东：“没问题，当然没问题，我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
为免计划被人听了去，沈慕青带着哥哥们直接出了厂房，又回到了荒无人烟的空地上。
沈放见四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