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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前的街道,夜晚要比白天清冷很多,大部分商店已经关上了门,路灯清冷的光照耀在路面上,偶尔一辆车行驶而过,街道回荡的都是汽车轰鸣的声音。
警报声划破了夜空的安静。
一辆急救车风驰电掣的从远处开过来,鸣笛声越来越响,闯过十字路口的红灯,直接穿过人行道,飞速的消失在了路口。
急救车最终稳稳的停在了医院的门口,医生护士从门内冲出来,将病人从车上推下,病人的家属从车内下来,嘴里呐呐着,但是还算流利的将情况说了一遍。
值班医生拿起手电对着病人的瞳孔照了照,扭过头对护士说:“送急症室,马上进行手术。”
一行人匆匆的从门口掠过,丝毫没有发现,停在门口的急救车,又走下一个人来。
他上身穿着一身不合季节的皱巴巴的大衣,下身穿着一条偏长的西裤,皮鞋上落满了灰尘。
救护车的司机像是压根没有看见他,从他身侧穿过,走到后门前,将门锁上,绕到车门前,将救护车开走了。
偌大的医院门口,只留下这么一个人,狼狈的,静静的站着。
过了一会儿,刘建国似是回过神来,从外套里摸出半包皱的不成样子的烟,又翻遍全身,从裤子里找到了一个塑料打火机来。
他抬头看了看头顶的路灯,绕到了一旁的角落里,靠着墙壁,蹲坐着。
“啪嗒——”
一串小小的火苗跳跃了出来,映出刘建国疲惫深沉的眼睛,他叼着香烟放在火苗之上,火焰燎着烟草,发出细小的滋滋声,淡淡的烟雾飘了起来。
刘建国手一松,打火机的火如果刚刚突然蹿起一样,也突然消失了,只留有一个红色的小圆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刘建国感觉到手指被火焰的热度灼伤了,顺手将烟蒂仍在了地上。
他站起来,抬起右脚碾了碾,暗黑中唯一的红点,也被黑暗所吞噬。
刘建国抹了一把脸,扯了扯歪了的衬衫领子,将皱巴巴的大衣捋平了有些,拍了拍衣摆上的浮土,弯下腰来,将皮鞋皱成一团的鞋带散开,再次重新系起来。
像是以前每次出差,他出门前,妻子给他整理的那样。
踏进医院,清冷的大厅里,只有一个值班的前台妹子在悄悄的玩手机,像是感受到门外的风有一瞬间受阻,心虚的抬起头来——
周围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影。
坐电梯到三楼,穿过漫长的走廊,看到了急诊室的门牌。刘建国在门外的椅子上坐下来,视线落在对面。
对面的椅子上,是一个睡衣的男人,像是刚刚睡醒,头发乱糟糟的顶在头上,脚上两只拖鞋一红一黑,也似乎没有注意到的样子,他头靠着墙壁,一脸惶惶不安和担忧。
这个人,叫宋岐。
***
宋岐比他年纪略小,也比他懦弱些,没有远大的报复,也没有那么多应酬和不切实际的空想,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回家,偶尔会去超市买些新鲜菜,然后回家帮助妻子做饭。
空闲的时候,晚上会玩几盘游戏,早睡早起,清晨六点半起床做早饭,然后一个人去跑步。
宋岐和他,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一个在外洒脱豪迈,一个在家细腻温和。
但是比起来,宋岐比他更像一个称职的丈夫。
急救室的灯依旧亮着,一个女人的两任丈夫相对而坐,却没有任何目光的交汇。
他们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却共同的担心着,急救室里的那个女人。
走廊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推开了,冷风顺着窗户呼啦啦的灌了进来,夜风从走廊穿堂而过,呜咽作响。
一只黑色的猫突然的出现在窗台之上,猫眼里一双圆形的瞳仁泛着幽幽的光,它尾巴摇了摇,视线在走廊四周扫了一圈,最后像是锁定了什么,死死的盯在了刘建国的身上。
后肢轻轻一点,黑猫从窗台上一跃而下,落在了走廊之上。
走廊的灯开始变暗,最后变成昏黄一片,将它的倒影拉的老长,最后将刘建国的影子罩住,猫影像是活了过来,单腿踏在刘建国的影子之上,将他钉在了原地。
刘建国瞬间就发现自己不能动弹了,在他眼里,走廊另一头优雅站着的那只黑□□,越长越大,倒竖着獠牙,像是一直黑色的豹子,随时都能上前将他撕碎。
他的寒毛倒竖了起来!鸡皮疙瘩一层层的倒掀而起。
空气中突然盈盈而起一阵茶香,走廊的灯也恢复到了原来的颜色,刘建国身上的压力骤减,就好像四周被抽掉的氧气再次恢复了流动。
再看过去,那只猫依旧是猫的应有的大小,立在不远处,不缓不急的摇着尾巴。
宋岐还是那个姿势,歪着头半靠在墙上,满眼的仓皇和担忧,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
就好像,刚刚的一切只是他的错觉一样。
就在这时,空荡荡的走廊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踢踏——踢踏——踢踏——
每个布点都仿佛踩在节奏之上,也仿佛是踩在了刘建国的心脏之上,这会儿似乎连宋岐也听到了,下意识歪过头看向走廊尽头。
一道白色身影从不远处走近,身上单薄的衣服随着夜风鼓动着,明明没有看清脸,可是却让人先感觉到了对方的气场。
就像是立在陵园的那块墓碑,冷硬泛旧的,却质地清晰。
刘建国站起来倒退了几步,直到撞上墙才明白过来自己在什么地方,他看着司度越走越近,身上的肌肉也越来越紧绷,最终逃跑的本能被理智压住,缓缓闭上眼。
再睁开,眼中的害怕被一点点掩住。
他笔直的站在急救室的门口,
“我们能不能换个地方说话?”
司度扫了一眼急救室,视线从宋岐身上落回刘建国身上,淡淡的说:“如果你是顾及他,那就不用了,他听不到我们说话的声音。”
刘建国扶在椅背上,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几乎是跌落在了椅子上。
他从扣到里翻找出一根香烟,并没有抽,而是放在鼻端嗅了嗅,又收了起来:“你知道了多少?想从哪说起?”
司度从口袋掏出一张纸张递给刘建国:“从这说起吧。”
刘建国结果司度手中的纸张,颤抖着双手,轻轻的打开。
这是一张陈旧的病历,纸张有些泛黄,加上那夜他扔了一地,上面有些擦不干净的泥土污渍。
上面写着他原本想要共度终身女人的名字——
陈琼。
年龄:26
初步诊断:子宫癌
……
刘建国依昔记得那年自己拿到这张病历的时候,像是天和地颠倒了过来,黑夜和白天模糊成一片。
“好。”刘建国将病历整整齐齐的叠好,“就从这说起——”
“我和陈琼是年少恋人,大学异地恋,毕业后她来到我的城市。”
“刚开始工作的时候很苦,我们挤在出租屋里,听老鼠到处乱窜,夏天热的时候受不了,大半夜坐在马路边聊天。冬天冷的时候,穿着秋衣秋裤睡觉,可她总是乐呵呵的笑着。街上买串糖葫芦,路上掐朵花送给她,她都能开心很久。”
“从那时候我就想,这个女人,我得给她最好的,给她最好的房子,最好的衣服,最漂亮的包和饰品……我结交朋友,开拓业务,整天开始在外应酬,随着时间的推移,钱越挣越多,日子也越过越好。”
“有了房子,然后买了车子,结婚,蜜月,以后还会有孩子……需要花钱的地方越来越多,我也越来越忙碌,总想着,人生那么漫长,趁年轻的时候多闯闯,到老了我就带着陈琼到处走走,吃遍天下。只是,人生的长短,哪能自己去估量?”
刘建国目光放空,香烟在手心里皱成一团。
“她总是小腹疼,很长时间我都没有在意,总是今天提起来过几天要带她去医院看看,过了几天,就早已经忘了自己说过什么了……一拖再拖,几个月后,我带她去医院体检,子宫癌。”
“医生说,病情保养的好,说不定能活三年。”他低头,轻声的笑了一下,“我原本以为漫长的一生,就只剩下最后三年,以前一直执着的,突然可笑了起来。房子,车子,钱,甚至连计划要的孩子……都不重要了。我的人生所有的计划都有陈琼,她如果死了,这个世界上我还剩下什么?所以啊——”
“所以啊,我就想着,她要是一直活着就好了,哪怕我一定要付出些什么。”
第二十二章
司度立在不远处,敛着眸子,半长的刘海被风掀起,露出面无表情的脸来。
“所以,你把自己的命格给了陈琼。”
走廊的灯光冰冷凛冽,可刘建国的脸上的笑容却意外的带着暖意:“都说祸害遗千年,我大概辜负的人太多,所以是长命百岁的命格呢。”
司度见过时间多数的人情冷暖,刘建国这样的人,意外的让人讨厌不起来:“你倒是痴情。”
“也算不上痴情吧。”刘建国视线落在手术室大门处,“我只是在履行承诺。”
当年结婚的时候,是实实在在的裸婚,没有房子没有车子,连婚纱照都拍不起,婚礼简陋,结婚后生活更简陋。
那时,他承诺过,要一辈子给她遮风挡雨,让她有平稳顺和的下半辈子。
现在,她有了她可以依靠下半辈子的人,可以平稳顺和的一直活下去。
“你明白后果么?”
刘建国洒脱的一笑:“其实,你们找上我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们在调查这件事……”
“那你也应该知道,我想知道什么。”
“你要找到‘他’……对吧?”
刘建国试探了一句,看见司度的表情,知道自己猜对了,宛如自语般说,“说起来,似乎有很多不同方面的人在注意这件事,可是能看见我的,就只有你和那个小姑娘。”
听见刘建国提起木鱼,司度半敛的眼眸睁开,看着刘建国:“你是跟我走,还是我在这动手?”
小黑撇过头看他,低声呜咽着,然后一步步走向刘建国,每靠近他一分,周围的气压仿佛就递上一分。
刘建国一直镇定的脸上这才显现出慌乱来,再抬眼看向司度,他的眼中涌出了几分恳求:“能再等等吗?我想最后再见他一面。”
司度沉默了一会儿,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凌晨两点,手术室里的灯终于灭了。
医生从急诊室里出来,将口罩摘掉,两个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同时站了起来,医生视线落在司度和宋岐身上:“你们两人谁是陈琼的家属?”
宋岐这才发现,旁边有第三个人的存在,他急匆匆的走向前,脚上的拖飞了也不在意,光着一只脚走到了医生的面前:“是我是我,我是陈琼的丈夫,医生,我妻子现在怎么样了?”
医生大约是见惯了稀奇古怪的家属,看见宋岐这样,也没有在意,只是脸色缓了缓:“手术很成功,以后回去只要好好休养,就可以了。”
宋岐紧绷的肌肉终于放松了下来,他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感谢医生,他大约是那种不善交谈的人,翻来过去就是一句“谢谢,实在太谢谢了”。
医生被他的发应逗乐了:“病人等下会送到病房,你要是不放心,过一会儿可以去看一眼。”
宋岐露出一个笑来。
这边,刘建国慢慢的退到走廊一头,来到司度的身侧,侧过头看向他:“我们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