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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等他回答,“叮”地一声,电梯终于到了。他率先迈腿走进去,她跟在后面亦步亦趋。门关上,狭小的空间里空气有点浑浊。
他不经意地把手放回裤兜里。
忍了又忍,没忍住,她问:“手受伤了?”
他沉默地低着头。她追问:“打架的该不会是你吧?”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看见他的嘴角微微向上扬了扬。当她还不明就里地琢磨那是什么意思,他忽然笑了笑,抬眼直视她:“我?我打谁了?你听说机场有人打架,听谁说的?”
“嗯?”她一愣。听“现男友”说的,这叫她怎么解释?其实是“现男友”在机场挨了揍,看见你手上有伤,所以怀疑是你这个“前男友”下的手?天底下有没有比这更自恋的怀疑?她躲开他的眼睛心虚地支吾:“没谁,就一个朋友。”
明明是她在问问题,为什么他一句话没答,反而把她弄得惊慌失措?做事没头脑,感情冲动,她在心里将自己凌迟一遍,敢情孟怀远批评得一点不错。
不知算不算她运气好,“匡当”一声,电梯停在五楼,五六个人一齐涌进来,直把她逼到电梯的最底端。
离她最近那个人的啤酒肚几乎直接顶到她胸口上。有人自然地伸手挡在她身前。
门重新关上,而他就站在离她不足十厘米的对面。七八个人同享一片巴掌大的空间,氧气转瞬间稀薄起来,不知是谁吃了大蒜,她觉得一阵一阵地犯晕。头顶的白灼灯光亮如白昼,他的影子投射在她身上,她忍不住抬眼仰望他。
记得她第一次见到他时,是在滴雨的廊下。他低头百无聊赖地看水珠滴落在手掌里,她那时候想,这个男生的眼睫毛还真长。光晕中他的脸和从前如此相似,剪得极短的头发,蜜色的皮肤,坚毅的下巴,亮得不容逼视的眼睛。
她无缘无故想到一句诗: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五脏六腑如同被透明的丝线牢牢绑缚,看不见,也挣不脱。她努力吸一口空气。怪只能怪那个吃了大蒜的人,她完全处于被熏晕的状态,电梯停下时,前面的人呼啦哗啦往外她还不自知。头顶的光晕里,阿远低沉的声音说:“小雪。”
她仰望他:“嗯?”
身前的手一松,他说:“一楼,你到了。”
接下来她整整气馁了一周。到底有多傻,才能相信十年前的初恋会千里迢迢来重修旧好?他一直知道她的下落,从来也没找过她。再说在他把存折原封不动还给她妈妈的时候,她不已经明白他不打算原谅的态度了吗?正如明殊所言,恨总是比爱更长久,要不怎么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呢?
还有一句俗话,叫不是不报,时辰未到;时辰一到,报应就到。
那天一早上班前,她在信箱里发现一个大牛皮信封,像是谁专程送来塞进了她家的信箱,信封上什么也没有,只有陌生的笔迹龙飞凤舞地写了四个字:厉晓雪收。
她做梦也不会猜到信封里的内容。厚厚的一沓照片,有咖啡馆,有出租车,有酒吧,先是一个人背着吉他,然后变成两个人吃饭,逛街,喝咖啡,还有在酒吧后面小巷里路灯下热吻。她看得头晕,耳朵里嗡嗡直叫,心里麻木地想,嗯,不愧是花美男,明殊戴墨镜也帅,穿无袖的汗衫也帅。还有,哦,原来阿仁是长这个模样。
照片之外只字未有。她在心里愣愣地想,为什么不是寄给明殊或某报社,而是寄给她?她一无财二无势,没什么好敲诈的。除非是她的仇家,想让她不痛快。
上班路上的人流一如既往地令人窒息,她摇摇晃晃地站在地铁里,神思不属。等她恍然下了车,才发现自己下的是哪一站。
说来奇怪,平时她最不认路,可孟怀远公司的地址她只在他签名档上见过,竟知道得清清楚楚。黄金地段的高档写字楼,大厅的地砖亮得可以当镜子照。公司在二十八楼,占地不大但光线充足。投资公司是不是都爱这个调调,简约奢华,视野开阔。
她向门口接电话的女秘书说明来意,对方默默打量她一眼,公事公办地说:“孟总昨天在办公室通宵了,现在可能还在休息。你没预约的话,我帮你另约一个时间?”
她说:“没关系,我等一会儿。”说罢自顾自在门口的沙发上坐下。
女秘书似乎暗暗白她一眼,无奈按下电话,语气已经随便了许多:“头儿,门口有个女的找你……我知道,没预约,不过她说等到你醒来为止。叫什么?……那个海产公司的,姓厉……”
电话里的人也许考虑了很久。女秘书停了许久,才说:“哦,知道了。”
秘书对小雪抬起头:“跟我来。”
她跟在秘书身后。脚底的地毯松软无声,空气里有咖啡的味道。女秘书很贴心,手里的托盘上不仅有浓黑的咖啡,还有两片涂了果酱的面包和一碟水果。也没见她去厨房,定是早就准备好的。
孟怀远的办公室在走廊最底端,两面临窗,算不上整洁,到处堆满文件。他埋首在桌子后面,入神地看一份报纸,秘书在她身后关上门,他才缓缓抬起眼来,目光一闪,说:“这么早,什么事?”
阳光从落地窗里洒进来,甚是刺眼。临窗而立,好像脚底空空,人亦如玄在半空。她咬了咬嘴唇,说出刚才在心里打过数次腹稿的话:“我来向你道歉。”
第19章 一个人的傻子 (3)
道歉的话她岂止打过几遍腹稿。刚到美国时,她不止一次坐下来给阿远写信,每次写来写去,总只有一个开头:“阿远,你好吗?”分手了,她希望他好吗?不希望。她希望他不好吗?也不希望。“阿远,请原谅我的不成熟。”如果换了是她能原谅吗?肯定是不能。
各种说辞,各种借口,各种言不由衷,她觉得思绪混乱,无法落笔。后来想到,他一定和母亲一起搬去了南方,她没有他的地址,写了也没地方寄,于是找到了放弃的藉口,干脆作罢。
没想到说出“道歉”二字,是在这种情况下。
她低头看自己的鞋尖,决定干脆一口气把话说完:“当年我太小,不知道天高地厚。都是我的错,其实就算分手,也应该好说好散,我父母也不该拿钱来羞辱你们。你生气是正常的,请求原谅之类的废话我就不说了,这么多年了也与事无补。如果你想报复,我完全理解,不过请你冲着我来,明殊和这些一点关系没有……”
对方完全没有反应。她不得不抬头看他,对上他深邃的眼神。她慌乱地想了想:“当然,也可能是我多想了。这么多年了,你也大概都忘记了……”
窗外的阳光灿烂,正照在她身上,她只觉得头晕眼花,恍然地想,你到底有多傻,只知道直来直去,这么多年了,总学不会迂回曲折。
隔着两米阳光微尘和他对视,他目光阴暗,冷不丁说:“这多年了,现在才想到来道歉,是不是太晚了点?”
竟然没听到他否认。她讶然瞪着他面无表情的脸:“这么说真的是你?”
阳光里他眸光微动,似乎抿紧了嘴唇。不说话即是默认,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其实刚才走到门口,我还不信你会做这种事……”
她理应表示愤怒吧,可是为什么心里骤然一空,如高楼屋顶一脚踏空,说不出什么感觉。要心平气和,她及时告诫自己。来这里是为解决问题,要心平气和。
她定了定神才找到恳请的语气:“明殊的事业好不容易有了转机,这个时候不能闹这种事。就算不是为了他的事业考虑,这事也不能让他父母知道。所以请你不要……虽然我不明白你究竟想要怎么样,但你有什么要求……”她咬牙才继续, “只要我办得到的,我都可以答应。我只有一个请求,无论如何请你不要外传那些照片……”
她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建设,等他抬起头来漠然说:“厉晓雪,你以为你是谁,我能有什么要求?”如果折辱她能了却恩怨,那就折辱她好了。
没想到他抬起头来,微微蹙起眉头:“照片?什么照片?”
“啊?”她愣了一愣,他忽然站起来,“唰”地变了脸色:“宋明殊的照片?不雅照?和你?”他顿了一顿,才微微一哼,“……不是,不能让他父母知道的,是那个人。怎么,因为那人结婚了,还有小孩,所以对他形象不好?”
那人确实结婚了,也有小孩,不过这好像不是重点。她傻站在那里恍然想,哦,原来他没看过照片。可是不对,还有哪里不对,结婚了,有小孩,如果不是他找人拍的照,这些他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没等她回答,他已经蓦然转过身去,面对落地玻璃窗语调冷冷的:“他在外面有别人,原来这些你都知道,看不出你还挺大度,不急不恼还专程跑来求人。”
她只是百思不得其解地琢磨:“为什么照片不寄给明殊寄给我?不是你还能是谁?”
“还能有谁?”他的背影似乎一声冷哼,略带嘲讽的语调,“小三把艳照寄给原配一般不就为挑拨离间?想想你那么多‘一般朋友’,哪个最想你和男友闹翻,又有哪个足够无耻?”
她方才愣愣地想到,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两个人都不说话,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大好一个酷热的晴天,高层的窗外薄云舒卷,他双手插兜,站在落地窗前,白衬衫黑西裤,背影高大而阴暗。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略略低着头,似乎专注地看脚底的车辆象蝼蚁般爬过。
陡然一阵铃声,他桌上的手机在寂静中响起来。她站在他桌边,不自觉一眼看见来电显示。
Cindy Ye。
她这才猛然回过神来,疾速说:“对不起,错怪你了。你忙得很,我先走了。”
真是有掩面退下的挫败感。兴冲冲跑来质问前男友你为什么陷害我现男友,才发现是你自导自演的闹剧。厉晓雪,她在心里骂自己,你究竟是哪根葱啊哪根葱?
真傻,这世界上找不到比她更傻的人。
走过来时的走廊,脚下地毯松软无声,阳光从另一面向她猛扑。
冷不防有人猛然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拽进走廊边上灯光昏暗的复印室。她一个趔趄没站稳,差点一头栽在复印机上。那人又拉她一把,她才靠着墙根站稳。
复印机正卡嚓卡嚓地飞速转运,刚才那个秘书抱着文件出现在门口,对面前的诡异场景目瞪口呆:“头儿,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话没说完被人一挥手斩钉截铁地打断:“你等会儿再过来。”
秘书“哦”了一声狐疑地退下,孟怀远回头居高临下地看她,半晌才问:“你打算怎么办?”
她实事求是地答:“不知道。”又补充,“现在还不知道,不过我会想办法的。”
他在灰色的灯光里微微扬起下巴:“什么办法?是不是跟刚才一样,直接跑去说,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只要照片不外传,什么都可以答应?”
她气馁地低头:“我想他也不至于提什么离谱的条件。”反正大不了不答应,到时候再想别的办法……
“别去。”
“嗯?”她愕然抬头。果然还是那个她认识的孟怀远,眼神锋利得可以削掉别人的脑袋。这样的神色似曾相识,那样熟悉,令她恍然忘记了躲避。
卡嚓卡嚓的复印机一声长叹,忽然停了下来。
他退后半步,已经恢复了淡然的样子:“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