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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云珍似乎还想说什么,卫薇淡淡看了她一眼,樊云珍又默然咽回去。
如今这个家莫名其妙落在卫薇肩上,樊云珍非常识相。
哪怕时间还早,但清晨的弄堂里已经热闹起来,大人们要上班,小孩们去上课。
而不远处的弄堂口,付嘉正在帮他母亲把摊子支起来。
下过雪之后的天气总是特别好。那些碎金落在积雪的地面,落在少年单薄的身上,闪着融融的干净光泽。
这一幕,落在卑微不堪的人眼里,总有一股冲动,恨不得伸出手,求他度化自己,度去身体的肮脏。
卫薇蜷了蜷手,撇开眼,木然的跟着人潮往外走。
这些都是常年的老邻居了,不少人在跟付嘉母亲打招呼,卫薇经过的时候,也有礼貌的喊了一声“阿姨”。
付嘉身形明显顿了顿,却仍低着头,面无表情地搬东西。
付嘉母亲有些戒备的看着卫薇。
卫薇冲她笑了笑,脚下没有停,又继续往前走。也许是赶时间,她还特地跑远了几步。
收回视线,付嘉母亲只盯着身旁沉默不言的儿子。
她说:“小嘉,你别怪妈妈,你现在年纪还小,根本不懂这些。”
“妈!”付嘉打断她的话。因为急促,他的胸膛一起一伏,仿佛蕴着些什么。付嘉努力攥着手,用力的攥着,可最后,他还是无奈的对母亲说:“我走了。”
他骑着车往前,风刮过脸庞,是轻微的刺痛感。
很快,付嘉就看到了卫薇。
她穿着熟悉的校服,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发梢有节奏的一摇又一晃。
像极了曾经那个无忧无虑的卫薇,她会爽朗的笑,会大声追着他喊,她什么都不用发愁,什么都不用烦恼。
付嘉心口一窒。
他很想骑慢一点再骑慢一点,或者直接喊住她,然后载她一道去学校。
可是付嘉喉咙里很涩,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太无力,太渺小了,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付嘉低下头,脚下骑得更快。
像一阵风似的。
那阵风拂过耳畔,干净而清爽,卫薇的脚步顿了一顿,视线还是克制不住的、悄悄往付嘉那儿瞟过去。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披着阳光远去的少年,然后是握住车把的那双手。
骨节分明,还是被冻得通红。
卫薇突然走不动路了,她靠着路边,慢慢停下来。
付嘉没有要她送的手套,他大概永远都不会原谅她的。
昨天在教室里,卫薇说完那句暗示的话之后,付嘉就匆匆离开了。
他走的时候,眼睛是红的,猩红一片。
卫薇都知道。
早晨的太阳又升起来一些,阳光略微刺眼,卫薇沉默的低下头。
脚边是一圈或深或浅的阴影,密密围绕着她,如同从脚底生长出的藤蔓,死死捆缚住她。
卫薇忽然有一种感觉。
从今往后,她就只能活在这种见不得人的阴影之下,再也触碰不到阳光了。
……
回到学校,卫薇先去跟老康报道。
老康没问其他的——这让卫薇心安——他只是板着脸,教训道:“快要期末考试了,你落了那么多课,一定要抓紧时间补回来!”
卫薇用力保证的点头。
卫薇到教室的时候,晨读刚刚开始。
她一走进去,朗朗读书声齐刷刷停了,众人只盯着她看。
顶着各色视线,卫薇沉默的回到座位。她坐得端端正正的,把课本一本本从书包里拿出来,又在桌上放好。她做的很慢,有条不紊,很快,那些落在她身上探究的视线通通收回去,读书声又参差不齐的四下响起。
卫薇定了定神,这才询问周颜现在讲到哪儿,要背些什么。
有些距离的看了眼卫薇,周颜飞快说了些什么,然后又转过去只顾自己读书。
她说的实在太快,卫薇什么都没听清,愣愣坐在那儿,她有些懵,还有些泄气。
卫薇家出了事,还是那种全国人民都知道的大事,现在几乎没有人愿意再跟她扯上关系——除了猴子。
猴子是个没心没肺的,他一如既往,在后面拿笔戳她:“卫薇!卫薇!”
卫薇愣了愣,她转过去。
猴子问她:“你要上课笔记?”
卫薇点头。
就见猴子意味深长的眨眨眼,指着后面,悄声的对她说:“找班长要啊。”
卫薇视线顺着拂过后面的付嘉。
他坐的很直,低着头,目光不偏不倚的落着面前的课本上。
卫薇尴尬的别开眼,瞪着猴子说:“别乱说。”
她转过身,打开抽屉,想要把书包塞进去,可是,莫名其妙的,书包卡住了,怎么都塞不进去。卫薇疑惑的把书包拿出来,又把里面卡住的东西拿出来——
那是几本笔记。
翻开来,全是付嘉的字迹。
密密麻麻,写满了一页又一页。
这些笔记昨天付嘉匆匆离开的时候还在他的书包里。
可是,他后来又返回来,重新坐在这里,一本本放进卫薇的书桌里……
卫薇忽然想哭。
她知道,她真的丢掉一个很好的男孩。
她这辈子都忘不了昨天付嘉的那个眼神,她似乎做错了,她疼得要命,绞得难受,可是,卫薇无路可走。
付嘉缓缓抬起眼,只看到一个纤瘦的背影。
她低着头的时候,两个肩膀真的好瘦。
*
卫岱山的案子这几天仍旧没有什么起色,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化。
等的人难免心焦。
这天卫薇从学校回来,樊云珍犹犹豫豫的对她说:“薇薇,今天张律师找过我。”
“张律师说什么?”卫薇自然而然的问。
她正常回学校上课之后,张岩律师主要在跟樊云珍联络。
樊云珍看了看她,语焉不详的说:“你爸的案子上面快要定性了,如果再没有人出面……后面大概就会很难办。”
樊云珍说的隐晦,可卫薇都听懂了。
她有些累,一时安静下来。
果然,樊云珍坐不住了,她说:“薇薇,你最近跟……陆崇文联系过吗?”
赤。裸裸的,卫薇还是沉默。
盯着自己的脚尖,半晌,她拿着手机走到外面。
陆崇文的电话“嘟——嘟——嘟”的响,机械而让人烦躁,却一直没人接,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又打了两回,还是这样,卫薇忽然有些挫败。
她挂了电话,转身回屋。
樊云珍一直看着她,似乎想问什么,卫薇懒得说话,只疲惫的继续补课。
这天夜里很晚,陆崇文才给她打回来。
那个时候卫薇都已经睡下了。
电话压在枕头底下嗡嗡嗡的响,卫薇一下子惊醒过来。她摸出手机,看着闪烁的名字,忽然又有些生气。
也许是被吵到了,下铺的樊云珍翻了个身。
床吱嘎一响,卫薇连忙把电话摁掉,又调成静音。
下一秒,陆崇文的电话继续打过来。
卫薇裹了件大衣,爬下床,悄悄走到外面。
走廊里昏昏暗暗的,家家户户都闭着门,好安静,她每一次呼吸都被放大了不少。
卫薇悄悄走到外面的楼梯口,才接起电话。
“喂。”大约是窝了一些闷气,卫薇的声音不大好,冷冷的,直直的。
陆崇文愣了愣,倒依旧笑着问:“找我什么事?”
卫薇没有和陆崇文打过电话,电话里他的声音虽然蕴着笑意,可听上去更加的遥远,亦更加的漫不经心,仿佛什么都不在意。
卫薇还是闷着气,她冷冰冰的说:“没什么事!我要睡觉去了!”
那边还是笑,低声嗔了句:“小小年纪就口是心非。”
他的声音说不出来裹了什么沙沙的颗粒,低沉沉的掠过耳畔,跟夜一样暧昧。卫薇脸一红,那边陆崇文便多解释了一句:“对不起啊,刚才没听到,打扰你睡觉长身体了。”
一本正经的胡诌,最是讨厌。
卫薇越发生气,她气揪揪的质问:“那你这么晚还打电话过来?”
陆崇文轻笑一声,又特别好脾气的道歉:“下次我一定注意。”
他脾气一软,卫薇倒不好再生气,何况,她还有求于人呢……
握着手机沉默片刻,卫薇说:“崇文叔,你最近在上海吗?”
她声音小小软软的,和刚才简直判若两人……电话里有片刻的安静,陆崇文回道:“我这两天不在上海。”
想到上次被林思琪故意搪塞的情形,卫薇没说话,显然表示怀疑。
陆崇文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声,他继续没脾气的解释:“这次真不在,我回北京了。”又笑着问:“有什么事么?”
卫薇楞了一下,小声的说:“我爸的事……”
陆崇文这回安静的更久一点,小半晌,他懒洋洋的说:“我知道了,先挂了吧。”
他的口吻听上去有些累,又有些不耐烦,卫薇心里有些慌,她提醒道:“崇文叔,你别忘了。”
“知道。”
陆崇文仍懒洋洋的应了一声,这一次倒没有直接挂掉。
电话里又是一阵静默,然后是隐隐约约的呼啸风声。
“你在外面?”卫薇好奇。
“没,”陆崇文说,“我在车里。”
一听他开车打电话,卫薇连忙说:“那我挂了。”
那边“嗯”了一声,似乎等她先挂。
卫薇想了想,又礼貌的问:“崇文叔,你什么时候回上海?”
“等过完年吧。”陆崇文这样回答她,又不耐烦的催卫薇,“去睡觉吧,很晚了。”
他声音略微倦倦的,透出一点深夜的疲惫。
卫薇“哦”了一声,将电话挂断。
她回到床上,才发现自己手脚冻得冰凉。
卫薇紧紧蜷在那儿,心里头盘算着还有多少天才过年。算来算去,卫薇不由皱起眉头,心里开始担忧起来,陆崇文这么久都不来这儿,万一爸爸的事迟迟没有眉目,那怎么办?
他是不是说话不算数了?
可是,他都亲过她了……
卫薇这样担心着,实在集中不了注意力,以至于期末考试发挥的超级失常。
拿到成绩单的那一刻,卫薇脸轰的一下子滚烫……她还从没有考过如此低的分数呢。
老康的脸色非常难看!
使劲敲了敲桌子,他特别严肃的说:“卫薇,你这样子肯定不行,把家长叫过来。”
卫薇有些尴尬,她小声哀求:“康老师,我们家……”
“我知道你们家的情况。”老康仍是满脸严肃,又提议说,“卫薇,你不是还有个叔叔吗?把他找过来,我跟他谈一下。作为你的叔叔,他这样也太不负责任了。”
一听要找陆崇文过来,卫薇更加尴尬。
原来她和陆崇文两个人之间没任何交易,没任何关系,她可以坦然的把陆崇文当成一个普通长辈,更可以领到老师和同学面前,但现在他们两个不清不楚的,卫薇光是一想,便觉得无地自容。
……
已经考完期末考试,今天也没有晚自习,卫薇闷闷不乐的回家。
现在她还是一个人走路回去。
已经是深冬了,这段路大概要走四十分钟,卫薇就这样每天走两个来回。
大多数时候路上都会遇到付嘉。
他骑着车在前面,卫薇就跟在他后面。他骑得速度不快,有时候还很慢,慢到卫薇觉得自己快走几步就能追上他了……可是,她却不能走过去。
没想到今天付嘉却推着车站在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