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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香楼在偏后的位置。
钟离妩随着引路的伙计走在甬路上,打量着周遭的环境。
虽是夜晚,这里却是处处灯火通明。
十二栋小楼错落有致,门楣上都挂着大红灯笼,清晰地映照出匾额上面的小楼名字、门前进进出出的红男绿女。
琴声、琵琶声透过窗户,融入夜风,回旋在耳畔。
一面湖泊上有画舫迂回,湖水在岸边、画舫的彩色灯笼映照下,泛着悦目的光彩。
这里绝对不是好地方,但氛围居然很好。
到了浣香楼,贺兰城亲自迎出门来。她在这里,也是男子装束。到了钟离妩面前,莞尔一笑,拱手一礼,随即侧身,“请。”
钟离妩颔首一笑,迈步走上台阶,进到一楼厅堂。
杜衡落后两步相随。
钟离妩闲闲地把玩着扇子,四下转了转。小楼占地面积格外宽敞,厅堂两侧,各有六个房间,房门两两相对,中间是走廊。
室内静悄悄的,数名貌美女子、十多个伙计三五成群,垂手而立。
钟离妩转头望向贺兰城,“没有别的客人?”
“没有。”贺兰城笑道,“您是贵客,今日又是初次赏光,便将此间客人请到别处去消遣了。日后您再来,自然会热闹一些。”
钟离妩违心地道:“那就好,若是总耽误你们的生意,我难免过意不去。”
贺兰城笑起来,做个“请”的姿势,率先到了位于厅堂一角的楼梯口,“既然是贵客,便不该用寻常的路数款待您。今日我陪您下几盘棋,赌注您来定。”
“好。”
杜衡仍是落后两步跟随。
一名红衫绿裙的少女则垂首跟在他身侧,意态谦恭。
杜衡侧头凝了少女一眼,心下狐疑:这女子是柯明成第九房小妾,她从始至终都没自报家门,又是仆人的姿态,怕是没安好心吧?
☆、48。1216^…^042?
在二楼的转角处,钟离妩略略顿足,匆匆扫视两眼,见格局与一楼不同,用镶嵌着彩色玻璃的槅扇掐出几个房间,其余地方设有古朴的乐器、书写作画的书案。
到了三楼,步入期间,扑面而来的是清浅的花香。
小楼坐北朝南。东面悬着一道珍珠帘,帘后有一张书案。南北方向循序摆放着供宾客用茶点、对弈、书画的大小不同的桌案。西面,一个偌大的书架贴墙而立。
三楼的空间比一楼小了一些。很明显,书架是一道暗门,后面别有天地。
钟离妩装作什么也没发现,转到南面,在一张棋桌前落座,选的是靠近墙壁的位置。
红衫绿裙的少女奉上美酒、果馔。
钟离妩似笑非笑地瞥了少女一眼,问贺兰城:“这是什么人?”
以前虽然不曾涉足这种地方,但是不难想见,负责服侍宾客酒水点心等等的只能是伙计,揽月坊里尤其如此。
若是女孩子,平日少不得要被喝得醉醺醺或是下作的客人讨便宜,良家女子,谁受得了这种委屈?而作为揽月坊的摇钱树的女子,不需做这些。
贺兰城就笑,“是内院的人。”
少女屈膝行礼,乖巧地道:“奴婢是奉夫人之命来服侍简夫人的。”
“哦。”钟离妩用下巴点了点酒杯。
少女谦卑地一笑,毕恭毕敬地倒酒,继而把酒杯放到钟离妩手边,手要收回去的时候,被钟离妩握住。
她不由面色一僵。
贺兰城与杜衡亦是讶然。
“这手生得倒是好看。”钟离妩坏坏地笑起来,把玩着少女的手,活生生的小地痞样子。
杜衡汗颜,心说您倒是放得开,到了这儿是真把自己当浪荡子了不成?
贺兰城却颇觉有趣,抿唇微笑。
少女抿了抿唇,赧然地低下头去,脸色微红。
钟离妩适可而止,放开了少女,“不难为你了。”
少女连忙道谢:“多谢夫人。”
钟离妩选了黑子,对贺兰城道:“前两局该是怎么个赌法?”
“您做主就好。”
钟离妩思忖片刻,“我若输了,条件由你定,付金银或是罚酒,别的条件也可以,只要不是太难为我就行;你若输了,亦如此。”
贺兰城爽快点头,“好。”
两人不再言语,凝神下棋。
棋局到中途,斟酌下一步期间,钟离妩端起酒杯,慢悠悠地送到唇畔,手里棋子落下的时候,才缓缓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少女忙适时地为钟离妩倒酒。
杜衡凝眸相看,见她右手执壶,左手十分自然地虚虚落在壶盖上方,酒壶倾斜,酒液缓慢落入酒杯。
她飞快地看了钟离妩一眼,右手轻轻按下壶柄上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红色宝石。
原来玄机在壶柄上。杜衡方才还以为有蹊跷的是壶盖上的宝石。
他转眼看向钟离妩,就见她唇畔现出一抹极为清浅的笑意。
这是有所察觉了吧?他想着,便暂且按捺下不悦,静观其变。
棋局上,钟离妩渐渐占了上风。
贺兰城苦笑,“我输了。”语毕,将棋子扫乱,又道,“夫人是想要金银,还是要我罚酒三杯?”
“喝酒吧。”钟离妩用下巴点了点贺兰城手边还未动过的酒杯,“但你不是习武之人,对我又多有照顾,这三杯酒——”她转头看向少女,“我要让她替你喝。”
这是事先说好了的。在罚酒的基础上,加了一个让少女代劳的小条件,并且是为贺兰城着想,怎么说都合情合理。
贺兰城玩味地一笑,“好。”她指了指酒杯,对少女道,“喝吧。”
少女恭敬道:“能为楼主代劳,是奴婢的福气。”语毕端起酒杯,慢慢喝尽。
钟离妩展臂端过酒壶,“来,我倒酒。”
少女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这……奴婢万万不敢当……”
“这是给你家楼主倒的酒。”钟离妩笑意和煦,“听话。”说着话,从少女手里拿过酒杯。
杜衡凝眸看着钟离妩握着壶柄的手,以为她要以牙还牙,可结果……
他并没清楚地看到她的手指有动作。不是手法太快,便是她没这打算。
少女和杜衡一样,在钟离妩倒酒期间,凝视着她的手,酒杯斟满之后,神色微不可见地变得松快。
她爽快地喝下第二杯酒。
第三杯酒也是这情形。
随后,钟离妩与贺兰城重开一局,前者笑道:“这一局就不要让着我了。”
贺兰城失笑,“夫人谬赞了,我棋艺在寻常人里尚可,与您对局的话,拼尽全力也未必能胜。”
这倒是实话。
——杜衡和钟离妩心里都这样想着。
杜衡也算是深谙其道的人,眼下又是旁观者清,对两人的实力一目了然。第一局,钟离妩分明是给对方留了情面,委实陪着磨叽了一阵子。
钟离妩则是前世就知道贺兰城棋艺不如自己,每一次对弈,在棋局上都被她赶尽杀绝。
这倒不是说贺兰城不够聪慧。在制艺方面,贺兰城要胜过她许多。
棋本身似乎也要讲个缘分,有的人最初接触就觉得其乐无穷,而有的人一辈子也不能对它发生浓烈的兴趣——开端与心境不一样,从中所得到的自然就差距悬殊。
下棋若是年少时就开了窍,便能早一些融会贯通举一反三,待得长大之后,只需要不断总结经验。相反的话,如何苦练都嫌吃力,人对一样嗜好最有天分脑筋转得最快的时候,大多是年少时和最初接触的阶段。
站在一旁的少女,眼角余光一直睨着钟离妩的手,希望她再度端起酒杯,喝下那一杯酒。
贺兰城则预感自己要陷入陷入僵局,因此认真地观摩局面,希望自己能够起死回生。
这种感觉,很熟悉,让她想起了一个故人。
那时还在故国,身在皇室。她与新城不合,但经常在一起切磋棋艺、书画。至于她最擅长的制艺,新城是打死也不肯下功夫的,说那一定是疯子琢磨出来的折磨学子的东西,过于严苛死板。
新城不是循规蹈矩的人,所以不屑。
其实她也很讨厌制艺,精通是为着一母同胞的弟弟,他不擅长,她便拼命苦学,再悉心教他,以此讨好父皇。
闲来无事,她总是去找新城对弈,知道必输无疑也愿意。因为只有与高手过招,所学到的才会多一些。可新城的路数变幻莫测,和那让人恨得牙根痒痒的性情一样,她用了几年时间也没摸清楚,所得极少。
如今想来,仿若前生的事。
走神了。她按了按眉心,聚精会神地看着棋局,偏生有人不让她静心思考——
少女的呼吸急促而紊乱,身形也是摇摇欲坠。
杜衡由此断定,钟离妩方才有所动作。他先是心头一喜,随即便生出了钦佩之情。
寻常人看不出也罢了,可他是自幼习武之人,颇得简让、萧错的认可,说他要是到暗卫当差的话,身手应该能排到前五。
但是,他刚才都没看清楚钟离妩的举动。
虽说身怀绝技的女子都是胜在身法轻盈迅捷,但到了这火候的功底,实在少见。
钟离妩无从得知杜衡的心绪,只是颇有闲情地看戏:“这是怎么了?”
少女周身发热、发软,面色亦变得绯红,在跌坐在地之前,她按住桌面,“没……没事。只是,突然有些不舒服,还望夫人不要怪罪,容奴婢退下。”
“退下?”钟离妩又现出了坏坏的笑容,“你能走下去?”
“奴婢可以……可以。”少女艰难地转过身形,又艰难地举步。向前走了六步,便摔倒在地。
她拼命的把手握成拳,用长长的指甲掐手心。这样能让她神智清醒一些。
随后,她尽力去取袖中备用的解药。
“夫人。”杜衡出声道,意思是询问钟离妩要不要阻止。
钟离妩轻轻摇头,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两个油纸包,“是在找这些东西么?哪一个是解药?”
少女惊慌地凝眸相看,红扑扑的脸颊有片刻褪了血色。
杜衡失笑。自己没看到的事情可是不少。夫人像个小地痞似的调|戏人的时候,就把对方藏在袖子里的东西取走了。
少女挣扎着起身,实在站不起来,便膝行到钟离妩跟前,“夫人,奴婢……求夫人饶奴婢一命!您的大恩大德,奴婢来生当牛做马报答!”
钟离妩轻轻一笑,“我才不稀罕。”说完,将两个油纸包打开,倒进手边的酒杯中。
少女给她下的药,是迷|情药,并且分量极重——看看少女现在这样子就可断定。
贺兰城轻轻叹气,“我就说么,你今晚来这里张罗这张罗那,委实奇怪。”语声停顿期间,起身对钟离妩深施一礼,“还请夫人恕罪。这人是柯老板的九姨娘,过来的时候,说是奉夫人之命——我们这些在外院当差的人,自来就弄不清楚内宅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这种情形也不是第一次,便有所疏忽。”
钟离妩不置可否。了解原委之前,她不相信任何人的说辞,但也不会迁怒任何人。毕竟,这里不是她熟悉的地方,贺兰城也已不复当初做派。
“说来听听。”她睨着九姨娘,“是谁指使你?”
“……”九姨娘神色挣扎又痛苦,“没有人指使我……没有人,是我鬼迷心窍。前两日,老爷纡尊降贵去简宅的事情,我听说之后满心愤懑,便做出了这种糊涂事。”她竭尽所能地控制着自己,匍匐在钟离妩脚下,“夫人,我求你了,救救我……”
“原来如此。”钟离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