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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儿声线柔软细腻,尾音还带着一丝丝甜意,不急不愠,礼貌而亲切,丝毫没有要挑起事端的意思。
可每一个字眼都甚是清晰,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又不觉得震耳。
民国以来,女性时髦风向几经转换,虽是环肥燕瘦各有所爱,但近几年来,随着欧美身姿比例更为出挑的洋人越来越多,许多国人女性为了能勾勒出如洋人一般线条分明的五官,都不得不饿着肚子,让自己消瘦下来。
虽然这并非什么健康有益的审美,显得中不中,洋不洋,然而活跃在交际场上的各色名媛也确实发现,人瘦下来,穿衣打扮时候更显玲珑,于是在贵小姐当中掀起了一股子减肥的热潮。
再后来,西洋医学日趋发达,为了迎合国人减肥之热忱,“离胖利生”,“消瘦片”等西洋减肥药也陆续登陆中国。红遍上海滩,传遍大江南北的《良友画报》更是作为摩登先驱,刊登了几款减肥药的广告,让广大女性无不为之疯狂。
月儿看似没有攻击性的寒暄,言下之意便是莉莉小姐身材保持得可不怎么样,实在难当摩登名媛的头衔。更何况正遇新丧,丝毫不减愁苦之意,未曾消减,实在难说是位忠孝之人。
莉莉上次在广德楼吃了一把哑巴亏,也知晓月儿的伶牙俐齿,听明白了其中意思。
“我看是明老板贵人多忘事,自家父不幸罹难,我已然消减了不少。如今时时想起当日之风波,仍心有余悸。韩家亏欠我至斯,恐怕今生都难以偿还了。”
月儿点头,作出深表同情的姿态。可嘴上却说出了另外一番话。
“原来妹妹已经消减许多,可看起来仍旧丰腴,想来以前是更为圆润的。我这记性,确实是不行了。”
店里闲逛的众人多少都知晓些韩家与李家这次的纠纷,全都一面佯装挑选衣服,一面抱着看戏的心态等着双方打擂台。
一回合下来,月儿完胜,引得众人嗤嗤暗笑,却不敢出太大的声音来。
莉莉也看见了有人在笑话她,怒不可遏,指着一位笑着的女士大吼道:“笑什么笑!与你何干?”
那刚刚被莉莉言语奚落过的服务员此时悠悠开口了:“这没什么办法,我们总不能店大欺客,连笑都不许了。”
莉莉有口难言,也知道再顺着这话茬说下去并无益处,于是转头对自己的女伴道:“既然号称东北最大的服装公司,陪我逛逛吧,看看有什么稀罕?”
转头,正看见悬空跃层的墙壁上挂着月儿的巨型画报,画报上正是月儿骑着自行车英姿飒爽的风采。
在装修的时候,月儿总嫌这堵墙太过单调,缺乏新意。袁倚农便找寻了十几位俄国画师,没日没夜地赶工,才将月儿的照片放大成这幅惊世之作。
一笔一画皆是细致勾勒,风采神韵皆不输本人。
每位到店的顾客都会感叹一句这画作之精良,也会由衷赞叹少帅夫人之风姿。
莉莉斜眼睨了下这巨幅油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幼时父母教导,女子以端庄娴静为本,如此方能贤良淑德,为人妻室,宜室宜家。哎,如今新潮涌动,女子抛头露面也算是常态了,只是这般张扬,哪是做贤内助的料子呢?帅府也算是包容了,不过月满则亏,我们做女人啊,还是本分些得好。”
月儿也不知道她今日里拉来的女伴都是些什么出身,左右不会是太有眼力价的,亦或是莉莉画了什么饼,才能诓骗她们对莉莉这般信服。
她这一番没头没尾的谬论,几位女伴竟也能坦然点头应和。
刘美玲开口了:“这位小姐看来是平日里家教极严的,学得是旧时女子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是不知这样‘本分’的小姐为何也会到这人多嘈杂处抛头露面呢?哦……哦对了,看来是遇了新丧,终于没人管了,跑了出来。可见平日里是多盼着这一天呢。”
刘美玲故意没把话说明晰,盼着这一天,到底是盼什么?是盼着终于能抛头露面,还是盼着管束她的人早点死?
莉莉怒不可遏,啐了一声骂道:“你这没教养的东西,也能拿别人父母开玩笑么?”
刘美玲大喇喇一摊手:“女中历来年级第一,只要我刘美玲在,就没有旁人能得的。这位小姐,愿意比一比么?”
“你少和生拉硬扯的,我和曾说女子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可谁见到过女子骑自行车的?阴不阴阳不阳的,成何体统?”
刘美玲一撇嘴:“这确实难为我们少夫人了,可又能怎么办呢?盛情难却啊,谁叫我们少夫人女中之豪杰,英姿飒爽,又才貌过人呢?一不小心便成了万千新女性之楷模,唯有担此重任,成了第一个吃螃蟹的。”
说到这,刘美玲长叹了一声,作惋惜状:“她也是个劳碌命。倘若我们少夫人长得像这位小姐一样,身材丰腴,扁平的脸盘,头发又略带稀疏的话,不就不用受这个累了么?管他什么解放新女性呢?也不必为万万人操劳了。”
刘美玲话音一落,已经有几位年级尚小的女性顾客顾不得其他,拍手叫好起来。于这些生而不必受礼教束缚的娇小姐而言,能像男人一般有所作为,是她们梦寐以求的事情。
她们日夜读着报纸上关于少帅夫人的事迹,传阅着小报上的各色逸闻,添华加色地将所有对于女性独立的希望与期冀都落在了月儿身上。
如今有了这样一个与偶像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又受了这番话的鼓舞,一腔热血沸腾着,恨不能冲上去将诋毁偶像的人撕个粉碎。
月儿做生意,毕竟想和气生财,对于莉莉略施惩戒即可,不必在店中引起不必要的风波。
她开口道:“莉莉小姐,请问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么?”
莉莉见前路不通,便迂回着来。转头环视了一番店内的衣服,伸出玉手指了指:“这件,这件……哦,还有这件,那面挂着的那几件,都给我包起来。我全要了。”
月儿毫不犹疑,吩咐身边的售货员:“没有问题,小松快去办帮莉莉小姐包好所有的衣服。美玲,你亲自跑一趟,陪莉莉小姐去收银台交款。”
转头正欲离开,又似是想起了什么,又回身嘱咐了一句:“哦对了,莉莉小姐,喀秋莎百货只收现大洋和美元,法币近来贬值太快了,他们不爱收。”
那莉莉插着腰,昂着脖子,笑道:“明老板,您不会忘了吧,当初我们同意让总统府放人的时候,韩家是怎么答应我的?”
月儿本不欲起过大的波澜,然而骤然提及当日之情形,时至今日,月儿仍心有余悸。她无法忘却自己奔走之辛劳,等待之苦楚,那根本难以入眠的日日夜夜,一分一秒都犹如在刀山火海之中煎熬。
月儿再回头时,眼底已然布上了血丝,她强忍着,抑制着满腔燃烧的三昧真火,恨不能一时间生吞活剥了眼前人,可却又要时时克制着,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这是公司,不能乱来。
“莉莉小姐,您刚才也说了,我是个多忘事的,还真是想不起来您说的是哪一桩哪一件了。”
“好,您想不起来,我替您回忆。韩家答应负担我终身生活费用,为我负责到底,这是您亲手与总统夫人签署的,我这里,可是有照片为证的。”
“那又如何?”
“没什么,买衣服也是我日常开销,自然应当由韩家来负担。钱我便不去缴了,快去把衣服给我包好了,我赶时间。”
月儿终于忍无可忍,她一步步逼近莉莉,及至此时,月儿才暗暗发觉韩静渠所说的好像不假,自己确实是长高了,长大了。
是啊,她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光景,放在寻常人家,或许还是个在父母怀中撒娇的明珠。如此一路荆棘地走到今天,不过是想有个光明的前程,可每一步,都有恶鬼想要把她拖入无尽深渊。
谁都休想。
哪怕万劫不复,她也要和他们斗到底。
月儿居高临下,气声之中带着威胁之意:“李小姐,我想,在东北,还没有人愚蠢到韩家是好欺负的。”
莉莉哼笑:“明老板,您不会真的觉得自己可以代表韩家了吧?报纸上我可看见了,江雪哥哥可是说过了,不让人们再叫你少帅夫人,叫你明老板,我可不能忘。足见您于韩家没什么必不可少的。”
月儿被她这断章取义的挑拨逗笑了,如此逻辑,倒是个做杂刊小报的鬼才。只是在滋事吵架这方面,实在是没有什么天赋。
“我既然代表不了韩家,韩家欠你的,与我的店就没有干系了。”月儿突然提高了嗓音,厉声吩咐道:“不必为李小姐打包了,等李小姐拿着交款凭证来,再做我们庄蝶的贵客!”
店员齐整整应道:“明白!”
月儿转身要向楼上走去,恼羞成怒地莉莉一把拽过月儿的腕子,咬牙切齿地对月儿说道:“你就当我治不了你么?只有你会靠那些报人记者做文章么?你信不信我可以将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放在报纸上,让世人看看,韩家是如何言而无信,欺负我这无辜受害者的!”
言罢,莉莉觉得还不够解气,毫无城府的她终于忍不住说出了心底最终的想法:“明如月,我想要的,你知道是什么,早晚有一天,我都会得到。”
钱财,月儿视之为珍宝,但韩江雪,月儿视之为生命。
动月儿的钱,月儿还不至于拼命。动月儿的人,月儿粉身碎骨,也要和她争到底!
月儿抬手便给了莉莉一巴掌,响声清脆,震得莉莉一只耳朵出现了短暂的轰鸣声。
她怒不可遏地指着月儿:“你敢打我?你不怕我给你曝光么?你不怕舆论么?”
月儿眉毛一挑,打心眼里鄙夷一笑:“曝光,舆论?你这等见识也知道什么叫曝光?知道什么叫舆论?我今儿就让你知道,什么是真的舆论。”
说罢,月儿突然抬起头,环视了一圈在店内看戏的顾客,此时开门也有一阵子了,顾客越来越多。男女老少环绕着二人,看双方争吵。
月儿提高了音量:“诸位,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莉莉小姐,是总统府派驻东北军的前副督军李博昌的女儿。没错,就是你们知道的那个李家。就是李家让我丈夫韩江雪身陷囹圄,并且提出了极其苛刻的要求,要求大帅赔偿巨额资产。他们根本不管东北百姓的死活,他们只想要钱!”
于月儿心底,她并不愿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太过明晰,毕竟这件事情上,韩江海的禽兽行为,让莉莉成为了受害者。无论立场如何,月儿作为女子,也知道不能拿其他女性的尊严为筹码。可面对今日的莉莉,月儿难以相信一个刚刚丧父不久的女儿,竟然满心都是如何能嫁得如意郎君。
至此,对于莉莉的所有怜悯,都烟消云散了。
她没有说自己的辛酸与奔波,这些并不值得一提,她把话语戛然停止在李家与总统府勾结,要求东北军巨额赔偿的事情上。
百姓心知肚明,倘若这些赔偿成真,最终也都是民脂民膏。
如此一来,在场所有人心之所向,立即有了分晓。
众人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有埋怨的,有评判的,更有甚者,直接开口咒骂的。几十张嘴便如同几十把刀,刀刀都插向莉莉。
她终于发现自己无论如何辩驳,众人都不肯给她开口的机会了。
只得眼含泪花,恨得直跺脚,带着一众女伴转头便走。
临走到门口的时候仿佛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