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舱室里早已无法安坐,也没人留在房间休息。船员们该值班的继续值班,不当班的就到处检查、排险。大厨照常准备晚饭,小四川抹桌子拖地。
在船上,不会有谁因为风暴而吓得无法工作或逃离岗位,越是情况紧急,越要做好分内之事,这样才有可能度过难关。
毕竟,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每一次,船头劈波斩浪直冲风面而去;每一次,大海在人力面前被划开缝隙。
滔天巨浪、倾盆大雨已经不能够给许衡制造恐惧。风声、雨声、波浪冲击舱壁的声音,全是大自然愤怒的轰鸣,是它对人类挑战不屑的回应。“长舟号”则以更加顽强的意志继续,扭曲的航线、颠簸的船体都不足以动摇航海家坚定的决心。
在人与自然无尽的抗争中,我们永远取得不了胜利,但我们也永远不会屈服。
那天晚上八点,他们终于驶离了风暴区,进入到风平浪静的海域。
船上人也都安下心来,先后换着班吃饭、休息。张建新和宋巍留在驾驶室,许衡跟着王航下楼去餐厅。
路过黑暗的拐角处时,她被男人抵在墙壁上狠狠亲吻。这是一场没有铺垫的突袭,却能从那热切的需索、猛烈的动作中感受到难以言喻的激动之情。
许衡没有出声,像野兽般回应着他、迎合着他。
遭遇风暴、战胜风暴,在搏斗抗争中赢得胜利,正是航海的独特魅力。尽管其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满了变数,却吸引着人心中渴望冒险的因子蠢蠢欲动。无数勇敢的先行者前仆后继,无数热切的后继者跃跃欲试,这项自古以来的伟大事业,必将持续而繁盛地蓬勃下去。
我的爱人,是个与海比肩的勇士——这样的认知,远比欲望本身更将令人动心。
远离暴风雨之后,“长舟号”的航行越来越顺利。大海仿佛又变身成为温顺的脾性,兼容并蓄地敞开胸怀,拥抱着航行其上的船只。
很多时候,途经线路上空旷无垠,四周一座岛屿都没有,一艘船也看不到。在那片湛蓝的空旷中,许衡真正体会到无拘无束的自由,总有幻化成一尾鱼的冲动。
特别是白天,驾驶室里上只有一两个值班水手,她就独自趴在舷墙上,看船行大海、云起云落。看着看着便会上瘾,一不小心便是半天时间。
王航常笑她中了毒,“蓝色鸦片”的毒。
许衡无从反驳,只想自己怕是真的魔怔了。
恬静的海上日出、从容的海上日落是美的造化:辽阔海面上各色云朵变幻无穷,柔和的天光与水面波纹相映成趣。还有那些清朗无风的夜晚,站在甲板上仰望漫天繁星:澄清的夜空中,银河如泻如倾,整个人都沐浴在星光之下,如同受到灵魂的洗礼。
她从未如此笃定,生命来源于大海,并且终将向海而去。
沿着孟加拉湾一路向北,连续航行五天后,“长舟号”终于来到了东印度最重要的港口:霍尔迪亚。
这里距离加尔各答市仅50公里,是西孟加拉邦的进出口基地,主要经营散杂件,其中75%的货物目的地是中国。
此次卸货的同时还要装载一批矿石,转运至南部的杜蒂戈林港。考虑到印度惯常泊位紧张,原本预定的滞港期就很长。可按照王航的说法,实际耗费的时间只会更久。
海平线上出现了大陆,久未上岸的船员们纷纷兴奋不已。即便对“蓝色鸦片”上瘾的许衡,也有些期待古老印度的独特风貌。
然而,经过一段封闭船闸后,右舷首先出现了一片破败景象:一排排贫民窟伫立成片,褪色的广告招贴破破烂烂,老式汽车在坑坑洼洼的道路上飞驰,整个画面瞬间回到了几十年前。
这里曾经是英属印度的首都,独立后却陷入了长期的经济停滞。持续多年的病态衰落留下无法治愈的伤痛,其中最现实的体现,便是政府官员的胡作非为。
刚刚抵达港口,面孔黝黑的印度海关便上船检查,一路上呼呼啦啦,跟鬼子进村没两样:垃圾桶、台灯、墙上的招贴画、航海日志统统被翻了个底朝天。
这番打家劫舍的做法,令许衡目瞪口呆,差点就要上前理论,却被王航拦住了:“让他们搜,找不到自然会走。”
“找什么?”她站在舱室门口,压抑不住爆发的冲动——房间里遍地狼藉,黑黝黝的印度人还不甘心,正试图将床板掀开。
王航压低了声音:“找钱。中国船从马六甲海峡过来,为了防海盗打劫,报关时都只注明很少的现金数额。一旦搜到额度外的款项,便会当场没收。”
许衡恍然大悟,原来这帮人不是无事生非,而是在想方设法地替自己创收。
精明而不失狡诈,便是她对印度的第一印象。
“长舟号”之前靠泊过普吉岛,船上人要么把钱花了,要么已经存入银行、汇回国内,剩下的也小心藏好。印度海关在他们这里并没有什么收获。
但靠在旁边的另一艘船就没这么幸运了:山东籍船长在给船代结算费用时,被港口官员看见放钱的位置,整整30000美金的现金就这样落入了豺狼的嘴。
接到消息,“长舟号”上的搜查当即停止,海关官员一个个笑逐颜开地离开甲板,留下一片混乱。
至此,船上人方才松了口气,将自己的辛苦钱从各个角落里翻找出来,重新清点。
许衡大开眼界:马桶水箱、沙发套、衣柜垫板、楼梯扶手的中空管道……她从没发现船上还有这么多不为人知的角落。
就连王航都从进港指南里掏出几千美金,看得她眼珠都快掉下来:“这么多?”
他没有丝毫避讳,笑着将钱在掌心里叠了叠:“给爷乐一个,重重有赏。”
第46章 莎丽
“不乐?那爷给你乐一个。”说完,他笑嘻嘻地开始数钱。
许衡无语。
印度人虽然贪婪,却有一条优点:见好就收。
进港手续办妥后,驾驶室里没有别的事,宋巍和三副都已经回房去收拾残局了。王航的这番玩笑,也只敢趁着没人的时候放肆片刻。
许衡懒得理会他,倒对船员收入有了直观认识,心想以后代理劳动争议案件,千万不能把他们当成弱势群体对待。
对讲机里传出声响,水手报告旁边那条船上搭了条舢板过来。
不一会儿,倒霉的山东籍船长直接爬进驾驶室,开口便是一把鼻涕一把泪:“你说藏吧,他们又不查,不藏吧,他们还就查了。”
许衡看不得男人软弱,犹豫着开了口:“钱已经被收走,现在着急也没什么用。”
“你就是许律师吧?”船长抹了把脸,目光凿凿地抬起头来,“加尔各答是大城市,肯定能找到地方说理。再不然还有咱们中国的领事馆呢……求求你,帮忙周旋周旋,把我的血汗钱讨回来吧!”
许衡正想解释两句,却见山东汉子“扑通”一声跪下,猛地磕起头来。她吓得连忙上前搀扶,慌乱道:“您别啊,我只是个助理……”
话没说完,王航将她拦到一边去,直接将船长架起来,沉声说:“大哥,小许是自己人,帮您是应该的,犯不着这样。”
山东汉子情绪还很激动,但听到这里明显松了口气:“老弟呀,我实在是没办法……这笔钱攒了大半年……”
见对方又要哭出来,王航偷偷踩了许衡一脚,示意她赶快表态。
“我只能尽力而为。”许衡撇撇嘴,不情不愿地说。
她并非冷血动物,看到大男人这样软弱无助,任谁都会想办法帮忙。可印度的情况与中国截然不同,更何况要跟政府部门打交道,谁敢打包票把钱讨回来?身为律师,愈发不该让当事人怀有不切实际的预期。
王航又踩了她一脚,气得许衡差点跳起来,却见他背过身去,柔声劝慰着那位船长,竟与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冰山脸判若两人。
送走了哭哭啼啼的山东大汉,许衡站在舷梯上抱着臂:“丑话说在前头,我连领事馆的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
“我知道。”王航绕开她,直接走向七楼甲板。
探出头左右观望片刻,确定其他船员都不在附近,许衡跟着进入“长舟号”上的船长房间,转身关门:“你在领事馆有关系?”
“没有。”就手扯住制服衣领,王航开始换衣服。
只见男人身子半弓,小腹微微弯曲着角度,紧绷的肌肉纹路清晰。许衡咽了咽口水,问:“咱们自己去找印度海关?”
“试试呗。”他的手肘套在衣袖间,上半身已经完全赤*裸,露出精壮的躯干,“也没说一定拿得回来。”
许衡直觉判断受到了干扰,却舍不得移开视线,只好愈发恶狠狠地说:“让人家白作指望,最后兑不了现,还不如一开始就别答应。”
王航把上衣甩进衣柜,探身捞了件t恤出来:“他老婆有尿毒症,孩子还在念书,家里没别的经济收入。30000美金不是小数目,恐怕真要攒半年。”
“你怎么知道的?”
“就那么几条船跑东南亚,去年船员协会还专门组织过捐款,有印象。”
许衡抿紧了嘴唇,不再说话。
王航低头开始解裤链,吓得她一个激灵,连忙转身面对墙壁。
他的声音里带有笑意:“还知道害羞呢?”
许衡假装打量房间的摆设,不理会这明显的调戏。
她还是第一次进入到船长室。
这里跟隔壁舱室的格局类似,就连陈设都大同小异。只是多了几部通讯器和中控仪,整齐地摆放在角落里,代表了他在船上的最高权威。
整间房意外干净,显示出主人良好的生活习惯。除了各种各样的航行资料,桌上还有几架精致的船模。组装工具和一件半成品放在桌面上,似乎尚未完工。
“水线船?”许衡观察片刻后,惊讶地发现那模型的真面目。
这种船在战争年代用于沙盘推演,不可能做得很大,是公认的最精细、最高难度、也最折磨玩家的塑胶模型。由于模具小而粗糙,还需要用到金属蚀刻片,对粘接、分色技巧要求严格,做一条船至少需要几十个小时。
王航穿戴整齐走过来,挑眉道:“你懂这个?”
“读大学的时候做过兼职翻译,有家外贸公司是专营模型进出口的。”
“难得,”他一边扎衣服一边感慨,“勤工俭学还能增长见识。”
许衡没好气:“穷人就合该没见识?”
王航捏她鼻子:“少闹阶级矛盾。出发,去趟加尔各答。”
北印度经济发展落后,东方面孔更是鲜见。许衡一上岸便开始接受各种注目礼,即便粗线条如她也感觉很别扭。
王航打电话叫来一辆黄色的大使牌出租车,两人一前一后地爬了进去。
这款车造型圆润复古,曾经是印度经济自给自足的象征。车厢内陈设老旧,开在颠簸的路上更是犹如过山车。
许衡庆幸自己还没吃午饭,不然十有八*九要吐一路。
司机偶尔还来一两脚急刹,给路边蹿出的“神牛”让道。尽管沿途有印度半岛的独特风光,乘客却根本无心欣赏,只能牢牢抓住车内把手,时刻警惕路况,避免一不小心撞破头。
进入市区后的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