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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大夫立即将他二人请入内堂,闲人退散后,泽年将萧然的手拉过去:“劳烦神医为他细细诊断,看看他脉象是否有古怪。”
纪大夫立即着手,起初神情微妙,而后突然眉微皱,凝神而诊。
萧然不明所以,昨夜的记忆模糊如雾本就很不对劲了,一大早六皇子又面有菜色地拽了他出来,这更加让他不安。
刚想开口询问,这中原大夫开始用望闻问切的诊法,神情十分肃重,萧然只好一一照做。
费了大半天功夫,纪大夫才停下,他默不作声地开了医箱,取了一根细针出来,一手钳住萧然手腕,道:“得罪了。”
针入皮下,纪大夫捻着针,将针尖缓缓刺入他穴位。
萧然瞪着眼珠子盯着那根针,小脸越来越白,突然后知后觉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惨叫。
纪大夫镇定依旧地抽离出针,倒是一旁看得铁青了脸的泽年吓了一大跳。只见那向来人小面沉的小东西像被雷劈了一样,捂着施过针的手,恐慌得如一只风中摇摆的鹌鹑。
泽年连忙上去哄人,但纪大夫拱了拱手道:“公子,请借一步说话。”
他只好拍拍小东西后背,正移步上前,没想到衣角被拽住了。
“你要去哪儿?”萧然哆哆嗦嗦地问,神情十分无助。
泽年呆了呆,抿唇忍笑:“别怕,我很快就回来。”
他的手还是哆哆嗦嗦地不肯放。那小针是他出生以来所领教到的最恐怖的东西,心中阴影一时难散,使他发自本能地抓住可以依靠的人。
泽年看着那小手,不觉心软如水,于是蹲下身,伸手将他环入怀中:“阿然别怕,我绝不会骗你,更不会丢下你,相信我好不好?”
兴许是耳边气息太温热,话语太温柔,蛊惑得萧然刹那间深信不疑。
他松了手,咬着唇闷声:“你要快点回来。”
“放心。”泽年抚过他后脑勺,觉得这小东西突然可爱得不行。
安抚完人,他随着纪大夫进了里屋。
纪大夫行过礼后单刀直入:“六殿下,容草民大胆一问,那位小公子是?”
“晋国世子,年仅八岁。”
“敢问世子昨日可是错用了药物?”
“这个我也不大清楚,所以来向您请教是怎么一回事。神医,您实说吧。”
纪大夫肃容:“草民先前把脉,观世子曾受媚香一类之物所扰。但再观世子形容及蛰伏脉象,其古怪之处不是因为香料,而是一种草民闻所未闻的毒。”纪大夫将摊在掌心的银针伸去给他看,其末端泛了微黑之色。
泽年一震,又迅速压下心中波澜,沉声问:“世子之毒能否根除?”
“六殿下安心,世子此毒虽然来势汹汹,但所中尚浅,待草民再施上几针,再配些药汤,定保世子无虞。只是这毒的来源。。。草民实在有些不放心。”
泽年垂着眼想了一会,最终还是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香囊。
“神医可看看……这是不是来源。”他声音有些艰涩,而后又坚定如剑:“若这香囊真是毒的来源,请您尽快配出解药,立即入宫。”
不久前,皇后私下令人传了口谕来,今后六皇子的指令,医馆必须照办。因此纪大夫没有任何犹豫地回答:“是。”
这少年朝他鞠了一躬:“您解除了世子的危机,了却了我一桩心病,泽年向您谢过。但请您保留今日世子中毒之事,切莫上告皇后娘娘。世子身份特殊,不宜惹出过多事端,此事我会妥善处理。”
纪大夫晓得利害:“草民只知世子误嗅媚香,不知世子中毒。”
泽年展眉,又向他深深一拜,而后出去看那小东西。
萧然正襟危坐,一直在想皇甫六带他出来意欲何为。
亏得那利器戳走了他脑中浆糊,此时他觉得自己镇定无比。他思量六皇子今日的古怪行止,却想不出什么道理,又不愿将原由归为那人所说的带他看病——若真如此,岂不是就欠了他一个人情?
泽年揭开帘子一望,就看到那小东西锁着眉疙瘩,抿唇抓膝的模样。
“阿然。”
萧然闻声坐得更加挺直,转过头去:“六殿下。”
泽年走去拍他肩头,柔声道:“你身体有些疾患,神医待会会给你治好。你不要紧张,很快就结束的。”
他以手背触碰萧然额头,轻轻蹭平那不自觉皱起的眉心。
然而这并没有安抚到小东西,他绷紧了身体,睁大眼瞪着泽年:“他。。。。。。要怎么治?”
比起病症,小东西觉得刚才的施针才是最可怕的。
等纪大夫提了另一个药箱出来,将一卷针布摊在萧然面前时——
他寒毛竖起,直接从椅子上跳下来,不管不顾地向外冲去。
泽年对此早有预料,一把拦腰将人抱住了,锁着他压回椅子上。
“我不要……”萧然拼命扭动,泽年一手箍住他,一手覆到他眼上,连声轻哄:“不怕,一点也不疼的,你不要动,就当做是被小蚊虫叮了一口而已。”
泽年向纪大夫示意,大夫便拔了针,按住小孩一只手,撩起袖子,找到穴位处开始用针。
萧然急促地叫了一声,幸而泽年紧紧抱住了他才没让他跳起来。
捱到纪大夫换了一根针,他怀里的小儿一阵抖,泽年的手心竟是湿了。
“皇甫泽年。。。你放开我。。。我要回家……”
他一颗心都要叫他哭化了,只能低了头在他后颈处轻蹭轻哄:“你别哭啊。”
萧然本是狠闭了眼睛的,却仍止不住一脸泪花。只恨自己如今力弱,挣不开这恶棍!
隐隐感觉到臂上传来痛觉,他认为是那细长发亮的可怕银针刺入了骨骼,禁不住恐惧又是一声惨叫。
泽年将手下移捂在他嘴上,小东西张了口,便咬了他伸去的食指。
有多恐惧,就咬得多用力,不一会就咬得他唇齿间俱是腥味。
泽年看着纪大夫手中的针刺入他皮肉,一时也觉有如针扎。
这都是他疏忽犯的错。任凭萧然拼尽了气力咬磨他的手指,他也一声不吭。
直待纪大夫施完了针,他也还是不松口。
泽年示意让纪大夫回去,无人了才缓缓松开对他的桎梏:“阿然,都过去了。”
萧然听清仍不肯松齿。忽而感觉到他的手在自己脸上逗留,方迟疑着睁开眼。
眼前人蹲在他膝前,仍旧是那一双似水似渊的眼睛,但不知为何,并不让人讨厌。
他揩着他泪痕,轻声道:“别怕,今后,我一直护着你。”
他犹犹豫豫地松口,并未想过会在他鲜血淋漓的指上,得来一个赴生抵死的承诺。
说者轻语静目,听者收言入心。
作者有话要说: 我认识这么一个人,小时候见针就吓得大喊大叫,原以为长大了就没事了,没想到这毛病还会升级,那人现在变成见针就晕⊙▽⊙(有没有走过路过的小可爱愿意在评论区留个爪呀o>_<o)
第8章 确认
入夜,萧然只着素白单衣,一件黑底朱雀衣摊在桌案上,他对着上面的金线朱雀,执着笔在纸上毫无章法地描画。
勾勒这朱雀中的图,是他进入庆宫后,每天的必备功课。
“世子,六殿下来拜访您。”
萧然折起桌上的晋国世子衣,刚放妥,就听见来人的脚步声。
泽年抱着一沓书册走来,见他单衣散发,便停足在寝室门口:“啊,抱歉,你这是准备就寝了?”
“不是,殿下请进。”
泽年于是走向他的书桌,将手上书册放下,转身冲他展笑。
“……这是做什么?”
“帮你习些功课。”泽年拍拍袖口灰尘,“大庆史籍繁复,你来此不久,于国子监听讲不会觉得一知半解么?这不,我挑了些必读的好书来帮你补一补。”
萧然挑了挑眉,心中不以为然。
不过尔尔入门功课,岂有难我之理?
“阿然可读过了?”泽年拿起一册询问,眼眸微亮。
“……没有。”
还是假作无知好了。
泽年眉弯:“啊,那我今后常常来讲与你听可好?”
萧然微蹙了眉,本想一口回绝,又见他颇为期待的神色,不得已点了头。
他眉欢眼笑,招他来读书,又随口一问:“你今日可也有喝药的?”
“午间灌了一碗,医嘱我都记着的。”
距当时出宫就医之事,不过三日之隔。一想到自己曾涕泗横流的模样,萧然便在心中无地自容,为此事倍感失颜。
不过,自那之后,他对这六皇子的芥蒂少了些。虽直觉对方瞒着自己什么,也不再那样板着臭脸。
某人说的不错,来日方长,他还是需要盟友的。
泽年放下心,清了清嗓,翻开一页左传开始娓娓讲述。萧然作虚心受教,大有所获状,看着他瞎忙活还乐在其中的样子,莫名觉得很有趣。似乎把此人耍一耍,于身心健康十分有益。
不过,他还是趁着他喝水时,忍不住一问:“六殿下,你的手指,伤好些了吗?”
泽年满不在乎地一笑而过:“阿然齿钝,并无大碍。”
萧然瞟过他缠着纱布的左手食指,垂眼藏好了愧色。
他又抬起头,看了对方一眼,问:
“你这几日在担心些什么?”
泽年手一顿,神情有些慌乱:“我有么?”
萧然见势就收:“我胡猜而已,一股直觉罢了,六殿下别介意。”
“直觉?”泽年以杯口遮住唇角的心虚笑意,“貌似姑娘家才容易凭直觉行事,阿然你——”
他欲以玩笑跃过被他看破的不安,开口却更像在调戏这小东西似的。
萧然未有此感,而是轻哼一声,笑里五分讥诮:“在边境,直觉是猛兽的武器。橘生淮南则为橘,原来在这里也适用。”
泽年闻言放下水杯,有些讶异地细瞧着他。
这回轮到萧然心虚,以为是方才说得尖酸了些,便假装镇定地避开了他的视线:“六殿下看我作什么?”
泽年伸了手去,虚虚以指尖挑了他下巴:“吾只见可人面,不见猛兽形。”
眼见小东西吃瘪,他心中顿扫阴霾,嗤嗤笑起。
这小东西带给他的乐趣多多,今后还有待开发呢。
离去时,泽年拍拍他的肩膀:“我明晚还来,闲暇时可别忘了温书。”看他立即愁眉苦脸的神色,泽年心情大好,哼着小曲回了隔壁。
隔夜,再隔夜……
笼纱中的烛火烁曳,时常在地上拉出两个身影,间或夹着少年的笑声和小世子的气急败坏怒斥声。
七日后,他提前来敲门:“和世子说一声,我今夜有事,便不打扰他了。”
宫人答应。他转身看向天幕,伸了手摊开,细雨落掌,有雨丝入纱布,食指微麻。
他没有伞,也懒得一借,迈开步伐便想离开。
“六殿下。”
那个带着奶音的声线在他背后响起,泽年脚一滑,连忙转身而去。
那有着一双同样璀璨夺目的碧眸之人向他走来,手中握着一把黑面伞。
“天沉,会下大雨的。”萧然将伞递去,“六殿下,你带把伞吧。”
泽年心突突急跳,看着他的眼睛楞神。
萧然疑惑,手仍保持着递伞的姿势。他只觉不过举手之劳,不知面前人心中如何波澜四起。
半晌,他才接过,眉弯弯笑起:“阿然,多谢你。”
他撑开伞走向东宫,走了一会回首,望着那小东西的宫所,神情柔和。
无论那个人如何包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