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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每一个太医走进来搭了脉后,反应都与第一位一样。
萧然的脸越来越白,泽年沉默听着,闭上眼不语。
直到第十八个御医诊断,那御医跪地磕拜:“这…这位公子的脉象与威帝如出一辙,沉疴已积重难返……”
泽年的手剧烈一抖,猛然睁开了眼。
……如出一辙
无数疑点与细节穿珠成网,刹那间真相大白。
原来如此……原来不过如此
“你给我说清楚!什么积重难返!?”萧然抓着御医大吼,突然泽年的手扯住他的衣袍,他理智回复一些,一脚将御医踹了下去:“滚,都给朕滚!”
他轰走人,转身掀开帷帐想抱住他,却见他一手无力地扯着自己衣角,一手掩口,满掌触目惊心的红与黑。
萧然整颗心被活生生劈成两半。
他呕完一口血,掌心也未来得及擦,便揪着他衣领大吼:
“萧家!好一个算无遗策的萧家!”
他满掌的血留在了他帝王的胜利朝服上,一身愤怒与悲痛渐凝固,在毒发中晕过去。
“是枯心草。”一位民间大夫摊开一卷泛着银光的针,拔了一支,按到昏迷者颈上。长针没入半截,针尖泛黑,“蔓延到此处与刀架脖子上无异,来不及了。”
他拔了针收回,说话无所禁忌:“还是给人准备后事的好。”
一只手抓过他布衣狠拧,年轻的帝王一脸狰狞:“……一定还有办法的。”
“有也来不及了。”大夫掰开他的手,“您别这样,失态了。”
“说!”他已拔了刀横在大夫脖子上。
赫连栖风在此时踹门而入:“逆子,放下刀!”见叫不动,栖风上前毫不客气地架了他的手,按到一旁晾着,转身向她这位及时请来的旧识道歉:“对不起颜神医,请您见谅,他太着急了。”
大夫向她行了一礼:“无妨。”
栖风按住又要发狂的萧然,恭敬询问:“神医只说来不及,想来是有解毒之法的,可否请神医相告?”
大夫面无表情地回答:“只有晋地千枯花入药方能解。千枯花开一瞬即采而制,药成药效极快便失效。要解这毒不难,但他此时跋涉不得,不能起身去晋地,而若是让人在晋地制药,却送不到此处就无用了。”
“我可以令人骑汗血马送药。”
“药成只能维持半个时程。”大夫依然面无表情:“太远了,送不到。”
他衣领上还满是他的血。
他站起,走到他床边坐下,握着他的手已不想再问。
“解不了,不能封吗?”栖风又向他行礼,被大夫扶起。他思索一番,索性一口气说完:“此人中此毒十余载,大约先前也都是靠封毒捱过来,但此毒最忌奔波劳心,先前潜伏于血脉最不易察觉,因此他的毒性一日日积重。如今他已是强弩之末,又大悲大怒,枯心之毒已然积重难返,封不住了。此人如今只剩二十日不到的寿命,恕草民直言,若为他好,不如送他早日离去,后期毒发,想来太后与陛下也不愿见其受罪。”
他扣紧了他手腕,满脑空白。
二十日不到
栖风静默片刻:“当真没有办法了?”
“黑白无常已在等着勾他魂了。”
栖风送了大夫出门,而后回来关门,走到床前,拍了拍萧然肩膀道:“行了,无人了。”
他眼中的泪瞬间溃决
“你家在那里,千枯花也只在那里。”他说我想随你去晋国,那里有千枯花。
那不是一句情话,是一条选无可选的生路。
他握着他的手,一遍遍重复起来庆之时所写的信函:“我以千枯花为聘,我以千枯花为聘……”
这是何等的嘲讽。
是他亲手斩断了他的生路
深夜,困在梦魇中的人陡然睁开了眼,泪水不绝,沙哑地嘶喊道:
“你会遭报应……萧然,你会遭报应的!”
萧然绝望地抱住他,椎心泣血。
那你能不能好好地活着……亲眼看我的报应?
第43章 求亲
泽年沉睡了一日后方睁开眼,前尘似都重理一遍,满心疲倦。
无数的阴谋诡计似搁浅于滩的骸骨,他亲手抚过一遍冰冷的魂灵,满心衰败。
生亦何欢,留我独背罪行苟活。恨亦何用,仇者临天我奈何如。
他见萧然坐于榻前,已是麻木,无力再去纠缠先人与今人的牵扯。
泽年轻咳,掩口问背对于他的人:“太医如何说的,我这残命,还能容你玩弄多久?”
他仍然背对于他,开口时声音喑哑:“前日夜里,我想求你一事,你还未听。”
“必然不是好事。”泽年身上软而无力,眼睛慢慢又想合上,“我不想听。”
“那你先答应我。”他轻声,“答应我。”
泽年没有出声。
萧然转过身,双眼红肿,抬手轻轻抚过他苍白的脸:“人之将死,你该留下点什么给我。”
“你还要什么呢?”他闭着眼,听此轻笑,“我的家国,我的亲人,我的身体,你都得过了,也都毁过了,你还要什么?我一介将死之罪人,还能给你什么。”
萧然俯下,额头与他相抵,一滴泪烙在他眼睑上:
“把你的罪,分些给我。”
泽年缓缓睁了眼,直视一双流光溢彩的碧绿眸子,觉得可笑:“皇帝陛下,你是我什么人,能分走我的罪?”
我是你一手造就的背国叛亲者,你强加给我的罪,你如今想收回,你就收得回了?
“你先答应我。”他的眼泪掉入泽年眼中,他未眨,水珠顺着眼角淌下。
“我会让你剩下的亲人见证。”他眼眸颤抖,“答应我。”
两人僵持许久,他疲惫地合上眼:“好。”
最后的一点忍让,也还是给了他。
帝骤罢朝,全权由太后处理政务,同时,一道急令将十五岁的萧沐公主从边境召了回来。
栖风还想将弟弟安召来,可惜已不知他又漂泊到了何地。
三日后,萧然扶着他来到他幼年所住的冷宫。
泽年望着那扇门,眼底流转过微光。
母亲曾一针一针地在他的柳色衣上绣棠,比划着他小小身量,一件一件做到他二十来岁的衣裳,布料是嬷嬷纺的,是极好的流光锦。
小时候他还曾问,为何做的是些翠色衣,母亲道,不是翠,不是碧,是柳色。
意寓“留”,留住你珍视之人,珍待之物。
到头来,什么也未留住。
他们一同进去,泽年不知萧然要如何,若他是想用嬷嬷逼迫他些什么,那当真是无可救药了。
嬷嬷年迈,神智愈发拎不开,只是精神劲头很好。萧然有差人日日照拂老人,纺机也不再让她用,怕出意外。
泽年提起一口气,松了萧然的手走上前,扬起一个苍白却温暖的笑容:“奶奶。”
嬷嬷正半躺在椅子上晒太阳,见了人挥了挥手,老神在在:“你认错人哩,我没有这般大的孙儿。”
泽年苦笑:“奶奶,我是年年,您再仔细瞧瞧我?”
“年年?”老人眼一瞪,咕哝了几句:“年年没有你这般高呢,你脖子上有红珊瑚指环没有?”
泽年捂口闷咳,险些往后摔落,萧然上前拢住他,自怀里取出以手帕包住的东西,层层拨开,是一枚玲珑剔透的红指环。
泽年注视着,唇动了动,未说出一字。
萧然拉了椅子环着他坐下,将那指环递到老人面前:“奶奶,您看是不是这个?”
老人笑开,一脸的褶纹:“正是这个,你是年年?你竟长这么大了?你眼珠子怎生成了这个颜色?”
萧然抱稳坐在他大腿上的人,不让他离开,然后摇头轻笑:“我不是,这是泽年给我的。”
老人立即摇头:“这是年年要给他媳妇的,小伙子,你莫逗我老人家哩。”
“我不是他媳妇,奶奶,我叫萧然,我是泽年的夫君。”
他生生惊呆,腰上的手锢得又紧了些。
老人神智愈发混乱:“你说什么?这……我年年是个小子,不是个丫头。”
“我爱他。”萧然斩钉截铁,抱紧怀中的人。
“我萧然这一生,只娶泽年一人,不娶妻,不生子,我要将他娶入我萧家,此生他所有种种,一并交付予我。苦痛也罢,仇恨也罢,罪责也罢,我通通要从他身上夺来。”
“他给了我这枚指环之日起,他就是我萧然的人,反悔不得。”
“我要娶他,不管我们都是男儿之身。我爱他,我便要娶他,谁也阻止不得。”
萧然心中满是痛快
这番话憋了太久,待说出时已是悲怆多于欣喜。
太迟,太不是时候。
可再不说出,他便再没机会了。
他这辈子说过很多慷慨激昂,豪情万丈的话语,以后也许还会说些振奋人心的言论,但绝不再会有如此刻这一番话,如此波澜壮阔了。
“我要与他生同衾枕,死同墓穴。今生不够,来世我还要找到他,找到天涯海角也必要抓住他,穷尽吾生对他好,竭尽吾力予他安乐。”
眼前模糊,今生国责家恨横亘,这些已然无法履行。
他攥紧那枚指环:“奶奶,您是泽年唯一的长辈,我恳求您,把他嫁给我。”
老人听得呆住,纠结了许久后,看向了他怀里那个柳衣泪人,眼神似乎清明了些:“年年,你喜欢这小伙子吗?你肯嫁给他吗?”
萧然附在他耳旁:“你已答应过我的。”语气笃定霸道,却是藏着悲惧与哀求,“嫁给我,泽年,嫁给我。”低语到最后,已然哽咽。
老人仍定定地看着他:“你娘给你的指环,你送了出去,断没有要回来的道理,非娶即嫁。最重要的是,年年,你喜欢这个人吗?你真愿意同他在一起吗?”
我曾喜欢一个比我小四岁的少年。
我与他同为男儿,我亦曾视为禁忌,视为可耻,不敢诉之于口,不敢言表于情,生怕他远我,厌我,从此视我如洪水猛兽。
我欢喜他,自认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当他承认自己动心于我,我只当此生死而不足憾。
我一心只在他身上,甘愿纵容他,包庇他,无论他欺我,害我。
可他在我眼前杀了我最重要的兄长,乱我族氏,毁我家国。
我血脉相连的亲人,皆因他而不幸,皆因我而不测。
我想要一劳永逸地报复他,抓住他唯一的弱点,折磨他至死亡的尽头。
我恨他恨至死
如恨我恨至死
可是……
“嫁给我,好不好?”
“年年,你想好了吗?”
“是。”
可是我亦爱他。恨之入骨,恨之烙魂,有多恨,便有多双倍熔髓剖心的爱。
“是……我愿意。”
这份背伦理、背亲族的爱,一直都是我的罪。
罪无可恕。
第44章 新人
他穿着大红喜服而来,手捧另一件鲜艳嫁衣。
他倚在榻上,伸手抚过那温凉交织的红色花纹,只觉那花如火,几欲燃尽魂命。
“我帮你穿上。”
萧然抖开繁复艳丽的嫁衣,一件一件给他妥帖换上。
泽年懒得动手,便半阖着温润漆眸,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我帮你梳头发。”
萧然取过梳子,抚过他及腰长发,三梳梳到尾,又悄悄取剪刀截了一段,盘起藏入心口。
红色发冠并入,红色束额系上,他俯身轻吻于他颈侧:“从今日起,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泽年阖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