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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色有无-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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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其条条写下来,这就是刑律。
    管打人的课业多带劲儿,我别提多喜欢,终于也体悟到了学中趣味儿。小皇叔再偷偷儿从矮几底下给我递册子的时候我就逮着他手腕儿说:“王爷,我还没十六呢,你这算诱童涉淫啊,得关五六年打七八十板子呢。”
    “哎哟喂清爷,什么童啊跟你似的鸭子嗓。”小皇叔抽了手就要拧我脸子:“有种你这童当初就别看啊,谁管爷要的下卷儿?谁?德性你!”
    我正抬手要挡脸,皇上却已抬了书卷子在小皇叔手腕上拍了一下,沉沉道:“皇叔。”
    小皇叔悻悻收回手,眼见皇上不再看他,才在皇上背后冲我呲牙“爷我掐死你”。
    我耀武扬威摆着脑袋瞅他笑:“王爷,蓄意谋害要上菜市口儿的。”
    “菜你大爷——”小皇叔气得刚站起来,皇上又凝了眉头扭头看看回去:“皇叔,你同清爷争什么,他不懂事儿,你让着不就完了?”
    我连忙狗腿跟着点头,又冲小皇叔拉眼睛吐舌头。
    “你——”小皇叔被我气得脸都憋红,大约只想扒了我的皮儿下酒吃,然碍着皇上一尊大佛傍着我身道儿,他也终于又坐下去,一指头弹在我后脑上:“没良心的,下回喝酒别指望我替你给钱。”
    “别啊!”我连忙回头拉他,“王爷,我错了,我上菜市口,我上菜市——”
    “稹清!”皇上揪着我脸就把我拧回了身,“别瞎说话。”
    “疼疼疼疼疼疼——”我捧着脸扭着脖子,心想这脸最终还是被掐了,较起来得比小皇叔掐得还重,简直不划算。
    皇上听我叫唤疼就撒了手,笑了笑又誊手去拿书,小皇叔见我俩相杀简直是拍着手笑,笑着笑着忽地想起事儿来说:“对了清爷,亭山夫人这又要做寿了,这回你家里谁去?”
    亭山夫人是亭山将军的夫人,亭山将军当年打蛮子的时候战死沙场,年月太早,那时候我们这辈的人都还不记事儿,打记事儿起就只知道亭山将军为国捐躯,先帝感念下追封他为亭山公。
    人在京中只要被封了公,不管从前他是做什么的,都会受起景仰来,就好似我爹,而身后封了公的就更为优待了,京中高门大约都瞧着亭山夫人遗孀守节也是可怜,年年岁岁为她祝寿的人就愈发多了起来,到后头蔚然成风,这亭山夫人的生辰就渐渐变成京中走关系挺紧要的一处来,想来也唏嘘。
    我听小皇叔的话,想了想,“大约我二哥去吧,惯常都是他去的。”
    小皇叔又顺着问我:“哎哎,那定安侯府谁去?”
    他这问也是傻,定安侯当时在北城大营里训新兵蛋子,侯府里头又没别的儿子,自然只能由沈山山随他娘去赴宴。亭山夫人就是沈山山他表哥的母亲,沈山山他大姨,是故沈山山他家还算半个东道呢。
    “你不去啊?”小皇叔拉着我脖领再确认,“你真不去?”
    我白他一眼把前襟扯回来,皇上在旁边笑了我一声:“清爷这德性再去胡玩儿,学就别想考了。”
    我登时郁郁不得:“爷你这是向着哪边儿啊?”就跟我这侍读考不上学他太子面儿上就挺有光似的。
    小皇叔却不以为意,笑嘻嘻冲我挤眼睛:“得,没你这小娃娃拖累,那我就跟沈小侯爷去逛窑子。”
    他这话一如一缸子乌血兜在我脑门儿上,我惊得霎时扭头盯着他:“什么?去哪儿?”
    实则我是想问他,沈山山怎么会去逛窑子?小皇叔这搅屎的棍子把我带坏就算了,怎么能把我的沈山山也给带乌糟了。
    然不知是小皇叔这家伙永远把不住脉门儿,还是我扭头时候眼睛瞪太大,总之他只摇头晃脑看着我,洋洋得意道:“城南十里红袖香街啊。怎么,咱清爷想去啊?哟,那你还得再长一岁儿,爷明年带你去,成不成?”
    成他个棒槌!我恨不能揪着书打在他脸上,“我是说沈——”
    “稹清。”身边儿皇上忽然抬手点点我脑袋,笑道:“你的刑律先生来了。”
    我连忙回头,只见果真是先生带了书打帘儿进了堂子,刑律又要开课。
    于是我一时又没了机会细问,小皇叔上着课又说刑律是管老百姓的,他学来也没处使,懒怠听就中途走了,接着往后头半月里他忙着在王府里头同新王妃吵架,没来过馆里,那沈山山去逛窑子的事儿我也再没逮着机会问他。
    不过好巧不巧,半月后那亭山夫人的寿宴,最终我家去的人,却还是我。
    
    第33章 山色有无
    
    【玖叁】
    赶着亭山夫人生辰前头几天,我先翻了十六。
    终是到了走街窜巷儿要被姑娘们叫郎君的年纪。
    那时候是年尾,我人又在宫里,我这小娃娃的生辰自然没怎么大操大办。一则家里父兄都忙任上之事老早忘了这茬儿,二则我也没回去,只往东宫膳房去要了碗长寿面吃。
    传到皇上耳朵里,他这才知道我生在那日,想着作宴不合宫里礼数,便捡了个下午空当,从宫中戏班子点了几个角儿来唱了台子戏给我听听。
    听戏在宫里容易,然他有这心专程点给我,同平日里他拿物件儿赏我是大不一样的,我真乐呵了几日,阖着东宫上下的宫人也一道热闹了把,大家都称道是托我的福气。
    这称道我受得,毕竟若是放着皇上一个人,东宫一年到头也别想听场戏。
    【玖肆】
    皇上他嗜好雅致老成,从来都焚香品茗、研棋作画儿,年轻轻儿的时候也不爱听戏,觉得吵吵。
    我却不然,我喜欢热闹花哨,他正是知道。
    因那是皇上头一回点戏给我,故我还清楚记得那是出拜月亭,这戏我现今都还常听,只觉时听时新。
    常如我看皇上,亦是常观常有不同。
    皇上知事儿早,又落着是个储君,打小心思也深。这深得是实在,跟我这纨绔不一样。他不喜欢那些子花花门路,打赏过我的东西当中,拣出的都是绝好物件儿,只怪我赏不来,心知是好,却眼见都是死物,记也难记住。
    我被他惯着见多了那些,新鲜劲儿过了也都不知珍重,瓶罐金玉搁那儿也就搁那儿了,总是一层新的盖过旧的,将我国公府的小院儿都要塞满,东宫侧殿里更别提,若不清点一二,我晚上怕得抱着玉罐子枕着金馒头睡,故有些不大好的,我就只好割爱拿出去随礼。
    皇上每每知道了,也不大出声儿,只支着额头看看我罢了。
    我也问过他是不是在意,在意我便不送了。
    可他却只笑笑,“赏你了就是你的,怎么处置也都是你的事儿。”
    如此我便很安心,宫里祝宴诗会皇亲生辰我也挑不来东西。他眼光是好的,我就指着这些物件儿去送,他既不在意,我也不带心疼。
    可就在我这十六岁生辰过了没几日,又赶上宫里哪个娘娘抬位份,我便又拿物件儿赶了礼,终于皇上身边儿伺候的小太监都瞧不过眼了。
    因着我平日记得我爹当年要我别得罪小人的嘱咐,便待下头宫人都好,这小太监同我处得不错,就吁吁指点我句:“哎,清爷,您这使不得啊。昨儿太子爷临着出猎前来找您,您去给太傅大人请安了不在,爷他要走,却见着侧殿牙屏上的玉挂又少了对儿,瞧着瞧着忽说……”
    “说什么?”我忙揪着他问。
    他担惊受怕踟蹰好一会儿,但心里大半是惦念我,好歹一跺脚,粗声学着皇上那闲散口气道:“太子爷说,‘这清爷也怪,从前侧殿里头蜜饯儿生了虫都舍不得扔,爷这物件儿倒能搁千年万年的,却连皮儿都没捂热呢,竟就折腾没了’……”
    他一说完,当场把我背脊柱子都给吓冷了大半,心里一描摹出皇上说这话时的淡然模样,我真恨不能回走一趟将送出的物件儿都给要回来奉到他跟前儿跪下。
    然人生在世,送出去的东西借出去的钱拿出去的人情,都只得当做泼出去的水,求不得个回头路的。
    到最后也只得是我自个儿老实去同皇上赔不是。
    我爹曾就面圣之事落训过我二哥,我听过一耳朵。那大意是说,为人君者,想言语什么,总都掩着一层,他说没意思的话并非真是没意思,他只是望人猜准了他那意思,再费心去对上他的心思罢了。
    如此细想皇上的话,他没直接答他在意不在意,便该是在意。
    果真他赏了我的东西是叫我好生捏在手上,怎么处置都不该给了别人。
    如此可见我是真寒了他的心,还是一道道地寒了他的心。
    这叫我愧得脾肺都空,心想我这破落不知好歹的,合该做些什么才好,总不能由着皇上一直难受。
    可我也身无所长,唯独嘴皮子贫些,那时便想去司文阁借皮影子演给他看。
    那日正巧赶上皇上同兄弟出去行猎了两三日不在宫里,我推说不会打猎也就没去,自己暗暗去找了戏本子又领着小太监去借皮影,不敢拿回东宫排演怕有人察觉了提前报给他,还特意在外头花园儿里排好了才作数。
    皮影好玩儿也不吵吵,我想皇上会爱看。
    结果我和小太监正笑闹着回东宫,走到门口儿却竟又碰上太后宫里的老太监来,手里又拿着个像模像样的大图册子。
    实则几月里头这老太监来了许多回,每来一回皇上那案上就多一本儿这么个图册子。我那时候从来纳闷儿,送来的这些也不见皇上翻过,从来镇在一摞书的最下头,也不知是干什么使的。
    小太监这时拉着我想避,可东宫前头甬道也只一条开去,避无可避,我也不知他为什么要拉着我避,便就呆呆站着。
    老太监当先儿见着我,便笑呵呵过来道礼,我打着精神还了,便听他尖着嗓子吊眉道:“说起来三公子是侍读,也该帮帮太子爷了。”
    他说得我莫名其妙:“我能帮他什么?”
    老太监将手里册子往我手心儿里一搁。
    那册子挺沉,我双手捧着翻开来,见当中画的都是一水儿雍贵骄矜的千金姑娘,衣裳脸蛋儿都好,边儿上写着个个儿显赫身家。
    老太监和善指点道:“三公子,您可巧也帮着出出主意罢,爷他年纪到了,立太子妃这事儿虽难,却也不好老拖着。”
    
    第34章 山色有无
    
    【玖伍】
    是不好老拖着。
    皇上那时有十七了,旁的皇子有在这年岁上已抱上娃娃的,他亲事都能算晚了。
    我不是没想过我与皇上当中往后会有别人。
    我从来知道他是个太子,我从来知道他是个皇上,往后这样儿在我俩当中的人只会多不会少,可他从来待我好,我便从来只令自己想着这好中的好处,不去想这好中的坏处。
    这似我屋里头烧炭的铜炉子,将将热上时我把手搁上去,温乎乎的挺舒服,摸一下就叫人心里望上了暖。
    人一旦知了暖,手就止不住想往暖的地方放着再不愿受凉,心想只暖暖就好,然等想起了这炉子会烧烫会燎人,到了该撂开手的时候,却已是来不及,指头早被烫落层皮。
    我一直只当那炉烧不热,炭烧不红,如此暖生不出烫,我就还能再心安理得煨上两年。可太子妃这三字儿一打那太监口里出来,却是狠狠打给我一耳刮子,叫我直觉满身上下沉天贯地轰地一声,将我双足都钉在了地上。
    这世上哪有不烧人的火。
    暖起来是暖,燎在身上却是痛。
    老太监搁了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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