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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色有无-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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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上回同他教训过了,他还怎么敢打我。”我也没问他是从何处听说的这事,早习惯了。
    我叹口气来坐他身边,抓着他的袖子满心都是愁事,“哎,我家南跨院儿还闹腾着,我一宿没睡好,光听我大嫂骂姨娘儿子去了。”
    皇上捏我的手一顿,挑起眉梢看过来,神色中有丝柳暗花明,“那你还住得下去么?”
    竟像我在家住不下去他就挺高兴似的。
    他惯常想说的话掩上一层说,望人听出话里意思来求他。一想到数月前他点了宅子要赐我我竟拒了他的光景,我顿时只觉大春日里脸上好似被花蝶蜂子蜇了又撒了几层辣粉,活活被运道扇了几个大嘴巴,又烫又痒。
    我提溜转眼腆着脸同他打马虎,想循循诱导他再开次口:“搬吧?我真在家里住不下去了,那东城宅子合该不是我的,我大哥要……便随他要去,你说呢?”
    撇眼却见他兀自端着架子,看我的神色是风清月明恍若澄镜,却满脸明知故问:“那你搬了住何处?”
    这么哑谜打来来去不知要打到何时去,眼见他是不会再轻易赐我个宅子了,我干脆把脖子一梗,“干脆我赖在你宫里得了。”
    他听了终于笑起来,抬手将内侍宫女挥退出殿去,拎过我前襟便将我抵在柱上缠吻起来。
    我想他这应当是个答应的意思。
    
    第6章 山色有无
    
    【廿肆】
    自我将蹴鞠传出场后,沈山山仿若都还未开悟不该老实同储君争的道理,仿佛更火上浇油,又从皇上脚下抢过好几次蹴鞠。
    小皇叔几个在场上跑得脸都白了,哎哎地叫了几声又不敢说实情告诫沈山山,满场干着急。
    皇上倒是蹴得心平气和,时不时还逗我传两回蹴鞠给他玩,竟似也不大在乎输赢了。这反倒让沈山山有点兴致阑珊,大约见也没什么可争的,他好赖开始蹴得心不在焉起来,叫我队其他小皇子逮着时机反攻,一时小皇叔那队终于连连失了好几个球,开心得几乎要漫天喝彩,竟比胜了还满足。
    最终还是我们队赢了。
    皇上挺赏识沈山山的,一道赐座请他吃了茶点休整,又把那日蹴鞠赏给了他,一张脸上笑得亲和却恩威并重,道:“定安侯之后果真骁勇,望你日后疆场上又是一道雄姿,威镇我朝军魂。”
    可沈山山这独苗自比我等幺子惹人爱,我知道沈山山他娘舍不得他舞刀弄枪,打小只要他好生读书就是,不准他搅合他爹军中的演练之事。沈山山后来也真入了文班做官,同我一样的,只比我考学考得好多了。
    沈山山抱着蹴鞠谢了恩,笑得进退有度,告退时由宫人带着要出宫去了。
    我那会儿要侍皇上挑灯夜读,惯常住在东宫侧厢里,不然能同他一道回去。这时候我担心他输了蹴鞠心里不痛快,想同他一道走走宽慰宽慰,送他到宫门口去。
    没走两步沈山山就叫我回去,别送了,“你惯常爱迷路,别送走我又回不来了。”
    我站住,想了想同他说:“今后他们再叫你,你只说读书没空来便是,总归这儿蹴鞠也没意思。”
    他身影顿了顿,逆着日头看了我片刻,旋即舒开眉心笑:“也好,总归现在,你有人陪了。”
    然后他同我告辞,转身跟着宫人走了,一手垂提着蹴鞠的穗子,背影好似个败战的将军,倒提了一把生锈的剑。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真是天下地上人世间第一大混账,若不是皇上叫上我回东宫去,大约我能立在玄德门前头没出息地哭出来。
    【廿伍】
    那夜侍读我将墨研得坑坑洼洼,以致皇上落在读悟中的字都坑坑洼洼起来。虽我惯常将墨研得不怎么样,可那般奇绝的尚且还是头一回。
    皇上好似这才终于觉出什么不对,扭头盯了我会儿,好脾气地把他手下全是墨渣的一页读悟团起来扔了。
    “你心里究竟装着什么事?”他一边另铺就一张纸,一边问我。
    我好生研了两下手里的墨,最终还是心烦,忽而有些不管不顾道:“我不想给你做侍读了。”
    皇上顿时搁了笔,神情好像在笑我这没来由的赌气,“那你想给我做什么?”
    “不做什么,我想回家去。”我又把墨研了两道出来,是两道黑黢黢而不交合的线。
    下一刻皇上突然起身把我堵在书柜上,捏着我下巴在我唇上吻得辗转而凶狠。
    他笃定道:“稹清,你身在这宫里就是我的人,别想就这么跑了。”
    【廿陆】
    那便是皇上第一回亲我,我吓得根本不敢看他,又实在挣脱不开,只敢落目在他身后桌案上,全身抖着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那瞬我忽有些绝望,直觉睁目即黑,贯耳皆狂风。
    这是被自己的陷阱布进去的那种绝望。
    桌案上乌墨砚台翻在汛白的宣纸上,被我研出的两道墨线搅浑成一团洒在一团白净之中,乱得要死。
    “稹清……稹清。”他将我脸拗过去看他,一容的俊逸柔化作难得的踌躇。
    “稹清,你心里想的往后要的,我能给你——我都能给你。”
    【廿柒】
    那时我才知道,原来他一直都知道我是刻意同他亲近的。
    可我要的并不是这种亲近。
    我心里装的事情,是我一直都知道我爹是真要反的。
    我要的只是让他在我爹真反了之后能饶了大哥、二哥和我爹性命的那种亲近。
    【廿八】
    不过如此看来,好似我要的亲近,同他给我的,又正该是同一种。
    我突然不知道傻的人究竟是我,还是他。
    
    第7章 山色有无
    
    【廿九】
    身为佞臣贼子,我自不可能真赖在皇上宫里不走,四下都是眼睛,他护得住一时护不住一世。
    皇上没同我亲近多少时候,一则我总絮絮叨叨推诿开更近一步,二则我身上洗过却仍旧有股讨饭的味道。
    他不强求,一如多年一样,只趴在栏杆上笑话我邋遢,我唉声叹气怪他清早将我提来训话。
    宿醉上了头加之缺觉,弹劾沈山山他爹的折子和沈山山走出尚书房时候的神情,叫我忽而想了很多有的没的,大哥、二哥和我爹的脸皆在眼前晃。
    皇上还是点了宅子赐给我,特赐在东城,好叫我有个意想,想我爹不留宅子给我我也能住上好地方。
    我谢了恩,也不知皇上他知不知我心里的苦楚,临出尚书房前我又回头瞧了瞧他。
    他坐在我来的时候就占据的那处阑干后头,重新进殿的内侍给他奉上了新的食饵,他扔了两把在台下的碧塘中,一串锦鲤忽而争先恐后跳游上来,从他手下抢夺吃的,动如江潮翻涌。
    他只疏淡地垂眼看着塘中,似思似虑。
    这么看他好似个游手好闲的富贵公子,随手慷慨解囊布施善道,救民于水火。
    而他救的最水深火热的那一个,却应当是我。
    【叁拾】
    一时皇上抬起头来,竟见我还没走,就同我两相隔着塘子笑看,目光似在询我可还有话说。
    我只向他笑了笑,转身随宫人一道走了,心想下回当给他带个精致些的饵料奁子来。
    【叁壹】
    待我有空考虑饵料盒子的时候,不定我爹已经反了,也不知到时候还有没有机会呈给皇上。
    因为御史台折子里写沈山山他爹擅权弄事,当中便点了骁骑营的沈山山他表哥,那是我大哥所在的一营。我想或然我爹已然开始运作了,却竟将定安侯爷也扯了进来。
    我昨日才替沈山山讨媳妇儿高兴了一夜,今日却又叫我替他讨媳妇儿悲了起来。
    我爹这反若造下,牵扯得就太大。
    若说叫大哥顺了他那懦弱心性分家避祸避出国公府去,我是真不乐意答应,我自己亦不想避出去。
    我小时候就想好了,我们一家子生既在一处,那死也能死在一处,才是真正的好造化。
    可大哥一家子妇孺待养,新子一岁有余还不会叫我小叔叔,爬过国公府正厅门槛的时候抬头望向我的眼睛,那目光比雪山上泻下的泉水还清冽,难道要叫他们一道去死?
    可不能吧,小孩子都是无辜的。
    皇上单知道我瞧不惯小孩子,却不知我只是瞧不惯连累无辜的小孩子。
    况这俩闹腾小子还是我的亲侄子,换了谁又忍得下心?
    故大哥要分家,我倒想劝爹让他分好了,能不能避过祸去,那就瞧他个人造化。
    
    第8章 山色有无
    
    【叁贰】
    我回国公府的时候我爹已去部院做事,路过南跨院儿时大嫂正抱了我嫡侄子往外走。
    这小子两岁多了,会认人会说话,但胡闹尚同他那庶弟一个模样,抬头见了我便将手里的糖饼一把扔在我身上:“小叔叔!小叔叔抱!”
    眼见那糖饼在我官袍前襟上挂得黏糊糊的,大嫂登时又厉了眉目要落掌揍儿子,叫我好说歹说劝下来,嫡侄子从他娘臂弯里滑下来,哭丧个脸捏我袍子摆使劲摇晃,“逸儿不同娘住,同小叔住!娘凶!”
    这叫我一瞬想到皇上赐给我那宅子,忽有些尴尬,撇眼儿瞧大嫂,倒没对她儿子再提起手来,反而有些红了眼眶,只在我面前站着强笑,说这小子惯会胡说话,叫我别在意。
    我只装作没瞧见她脸色,默默抠掉了衣服上粘的糖饼,把侄子抱起来,沉默了会儿实在找不到言语,便问她大哥呢。
    “去营里了。”她没好气地伸手把儿子抱回去,抬眼看了看我,眸子竟有些忿然不甘,只道了句小叔子请好,便往扭身后院去了。
    我在石板道上站着愣神,心想果真花木方塘小,楼台宅院深。从前听说京中高门贵第妯娌恩怨皆因中馈宅院而起,我从不信,现今我是不得不信。
    我也不是不明白我大嫂是何故变成这模样的,毕竟她当是嫁进来后才知道我们钦国公一家子是真要造反的,彼时木柴烧作了炭,青丝落成了灰,顶好脾性的黄花姑娘送进我大哥的洞房,想退婚也来不及了。
    幼时有一回我娘做寿,我曾偶立在此处石板道上听我爹在南跨院儿里同大哥落训,说大哥成了家也没个正形,成日往外跑。
    那时大哥方娶了大嫂,大嫂脾性还沉稳出挑,尚没被家道琐事折磨尽了贤良,而我心智刚开,八、九岁大,将将能听懂些大人的话里有话。
    我听见院儿里大哥耷着声音同爹哭了一声,“爹,云烟儿是个好的,我也知道。”
    云烟儿是我大嫂的闺名,大嫂姓柳,这端的是个清风淡月的名字。我娘从不许我沾染后院儿琐事,我却一向颇为好奇,那时听闻大嫂名讳,心想这是不是听见了家中的秘辛,竟还有些兴奋,便放下手里的木陀螺和小鞭子,趴着门缝偷偷往跨院儿里瞧,却见大哥一膝盖在我爹面前跪下去,满脸是泪道:“爹,我不想反了,爹你救救我。”
    此言将我惊得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心胸都凉透。
    ……反者乃叛,叛朝背国者皆诛。我从小被京中小辈背后里说我爹要反,深深懂得这反字何意。
    我期待我爹说些什么,哪怕仅是否认这个反字也好,可跨院里我爹沉闷而老稳的声音却像道锈钝了宝锋的破锯子,几乎将我耳朵里锉得鲜血淋漓。
    “老大,这油锅里都煮熟了豆腐,你现在说此话……还真晚了。”
    【叁叁】
    我垂着头看着地揪着衣摆梗着脖子,地上的木陀螺和小鞭子停停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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