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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越鸣溪露出困惑的神色,不解身旁的美人师父们为何会拘谨起来,彻莲忙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僧人们面面相觑,还是很快回复了方才那热络的氛围,只是举止间多了几分小心翼翼,不敢再作出方才那般逗弄的逾矩行为。
虽然不解消失多年的纯溪上人为何变成这副模样带着小童之貌的迦玉法师回来,不过道觉毕竟也是被师父空梵委以重任的大弟子,惊异过后便也很快镇定下来,只唤身边的弟子去拿了药草的清单,这般便递与彻莲过目。
彻莲扫过那些笔迹工整的清单,发觉那些原本还需要自己奔波些时日才能集齐的药材,岫宁寺中除了并不应季的几样外,几乎应有尽有,不由微感讶异地扬起眉,问道:
“我以前竟不知晓医堂有如此齐全的药材,这些都是谁采买来的?”
道觉如实道:“这些都是云游在外的师父托人送回来的,道是要我们好生存管着,不消经日自会有人来取;不过医堂毕竟狭小,近日又梅雨连绵,好几味药材尚且需要晾晒,便暂且都托存在邻镇最大的药铺中,师伯现下若是需求,弟子这便遣人去取回来。”
彻莲闻言一顿,合起了手中的药单。
到头来,他还是欠了自己那位师弟许多人情。
“……不必,算来医堂中的药炉也到了换新的时候,我亲自去镇上取一趟便是。”彻莲说着便将方才褪下的外袍悉数穿上,看了一眼仍窝在道静怀里吃点心的越鸣溪,想了想又道,“我不在的这几日,你们且好生照看着迦玉法师,不过不必敬他如师尊长辈;他现下没了往昔前尘的记忆,只当是个寻常的孩子便罢。”
道觉喏喏地应了,便听得彻莲又道:“我若赶得回来,自有一番打算;我若赶不回来,而他仍是这般还童下去,那你们便……”
彻莲的声音忽然滞住,半晌平静道:“便焚香念经,渡他成仙。”
道觉吃了一惊,长久地看着纯溪上人这饱经风霜的侧颜,又看向一派无邪之貌的迦玉法师,恍然间似是明白了些什么。
他看到彻莲走到那群围绕着迦玉法师的年轻僧人中间,小小的孩童便自然而然地张开双臂,被他从道静怀里接了过去。
“喜欢这里吗?”彻莲笑着问。
“喜欢。”越鸣溪清脆地答道,抬手擦了擦嘴边的糕饼屑,眼眸亮晶晶地看着他道,“这里有好吃好玩的,还有很多美人师父。”
虽不是桃花盛开的季节,可这岫宁山中满是赏心悦目的人与景,两世都难掩一颗爱美之心的越鸣溪自是对这座秀丽的江南小刹中意得紧。他的目光高兴地扫过身边这些年轻温柔的僧人,终是又落到了彻莲面上,仍用那软软的童音道:
“更重要的是,你也在我身边。”
……
彻莲心中温暖,便抱着他走到岫宁寺中视野更为开阔的鼓楼前,与他一同欣赏起这梅雨过后的清凉山景来。
越鸣溪亦是心满意足地偎在他怀里,不再去想那些被遗忘的纠杂过往,抬头对上那一双虽已满是沟壑、却对自己笑意盈盈的凤眸,便也朝他弯了眼睛。
许久,彻莲将他轻轻放下来,半跪在他面前温声道:
“鸣儿,我现下有要事在身,须得去镇上两三日;一路多有颠簸,不便携你一道。你暂且在这里待着我,由这些美人师父陪你顽,如何?”
越鸣溪闻言一怔,很是不舍地攥紧了彻莲的衣角。
虽然这里有的是年轻可亲的美人师父,与他们待着也没什么不好,可他仍是更想同眼前这其貌不扬的老僧在一起,哪怕拖着幼小的身子随他在路上奔波。
他扯着彻莲的衣袖憋了半晌,很想开口要他再多留几日,却也知晓自己应当懂事些,便有些闷闷不乐地低下头去小声道:
“……好吧,你要早点回来。”
彻莲又是一笑,抬手摸了摸他那温热的小脸,只觉得这一刻无比心安。越鸣溪眨眨眼睛,朝那苍老却温柔的掌心轻蹭了蹭,安慰般将自己的小手贴在他的手背,又再度扑向他的怀中,给予了一个温情的拥抱。
……
“回来的时候,你还会记得我吗?”彻莲轻声道。
“我会记得你。”越鸣溪抬头望着他,认真道,“你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我又如何会忘了你?”
彻莲心下微颤,将那意欲夺眶而出的泪水生生逼回,转而展颜拉起那双圈在自己腰间的小手,勾起他的手指道:
“待我回来后,我们便在这岫宁山麓修一座桃花庵,过那只有你我的俗世生活如何?”
越鸣溪闻言眼眸一亮,十分乖巧地应道:“好啊。”
便与他拉了勾,看着他戴起斗笠披上僧袍,手中仍攥着那串不知陪伴了多少个岁月的舍利子,踩在青青的小道一步三回头地下了山。
……
道觉看着纯溪上人渐渐远去的背影,便回头朝身边的师弟使了个眼色。
道静如梦初醒,赶忙唤来身边的年轻弟子迎上来,将那不知何故哭成了泪人儿、却没有被彻莲窥见丝毫的小小迦玉法师抱起来,又去找来了小童喜爱的耍货逗他开心,好容易才将他哄得渐渐平复了情绪,只趴在道静膝头不住地抽噎。
先前这些弟子只道小童之貌的迦玉法师可爱,却不想哭起来竟也同寻常孩子一般棘手,见道觉与道静主动接过这个烫手山芋,个个皆是松了口气。
道静见自己的膝头已被那温热的泪水沾湿,便轻拍着他的背安慰道:“他又不是不回来了,何苦这么难过?”
“我怕……”
越鸣溪抬起头,久久地凝望着彻莲消失的山间小道,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似乎愈发幼嫩起来的双手,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蓦地一颤,捂住冰凉的脸颊苦涩道:
“我怕我等不到他回来的那日了。”
道觉与道静俱是一愣,一时间竟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半晌只得又温柔地轻拍一拍他的脊背,看着他哭过之后,便满脸泪痕地躺在道静怀中呜咽着睡了过去。
道静坐在斑驳摇曳的树影下,看着枕在膝间的孩童那纯真的睡颜,再想想方才看到的那一幕,已是同他师兄一样,好似明白了什么,心却又被蓦地揪紧。
他已隐约猜到转世的迦玉法师是因突破了第八层,才被迫得返璞归真,成了如今的模样,却是头一回如此直白地面对他与师伯间的缠绵关系,又想起师父那怅然若失的四十年,话到嘴边,也只成了一声叹息。
末了也只是道:“师兄,你道他还能想起师伯来么?”
道觉坐到他身边来,想了想道:
“能,准能。”
终章
彻莲给自己定下的时限是三日。
鸣儿现在尚不及龆年,至多只能再支撑三日,便会化为襁褓中的莲子赴往仙家之地,而他若不能在这三日间心无旁骛地将那散功丹净化十分,便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鸣儿弃他仙去。
这些日来与年幼的鸣儿相处得太过安逸,以至于他快要忘了这一即将到来的噩魇,若不是鸣儿一日日宽大起来的衣衫点醒,他根本想象不出满足于这般现状的自己会作出什么追悔莫及的事来。
因此纵然心中苦痛不舍,也只得暂且将他抛下,携着自己的药帖手稿到镇上药铺去将这丸药炼出。
三日后,他定然会带着这无毒无害的散功丹回到岫宁山,鸣儿也同样会回到他身边,所有的噩梦都会结束,他们依然是当年岫宁山中那对惹人艳羡的师徒眷侣。
他坚信自己熬得过最后这道坎。
他拿着道觉予的凭证到岫宁山外清幽的小镇,找到镇上最大的那间药铺,果然发觉空梵已为他备齐了药材,甚至还付了银钱嘱咐掌柜的接待不久后会来此处借地炼药的大师,只消他报上名来,便由药铺伙计忙地引入了药炉器具一应俱全的炼药房中。
彻莲在那药炉边站定,见那一旁的书案上还遗留着几方不知名的药帖,拿起来细细读过,方才知道师弟也曾在这不见天日的药炉房内苦思冥想过,将自己已净化出七八分的成果同建议留给了师兄。
他看着药帖上那熟悉的字迹,只觉得心中感激,更是一刻也不愿荒废,当即燃起药炉来净了手,将那晾晒好的药材与毒丸一一排开,便马不解鞍地日夜苦攻起来。
只是将原有的剧毒之物净化且保留效用一事,说难不难,说易不易。
刀头舐血的江湖中总有药师毒师,毒师的寿数总会更短暂些;毕竟平日里须得与各类毒物打交道,或多或少都会沾染些进了骨血,不可谓不危险。
彻莲已有许久不曾做过这种差事,更因身边并无供他试药之人,究竟净化出了几分也不知晓得分明,总得自己先以身试药;他所修炼的功法虽多,足以供他一层层废去,可那散功的剧痛滋味却是不怎么好受,也只能咬牙生受着。
彻莲心知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一日也仅合眼半炷□□夫,亦来不及吃些饭食来果腹,但凡发现炼出的散功丹仍是毒素未清,便服一剂蜈蚣丸来通一通滞浊的血脉,也不管身上是否余毒未清,如此反复尝试后,只消不到两日,便终将那温和的成品炼了出来。
毕竟是为鸣儿炼解药,他也顾不得成本几何,药材亦消耗得极多,到最后也只堪堪炼出两丸而已。他服下了一丸,将那自己在三宝禅寺内修炼的心法最后一层废去,发觉果真已无半分毒素淤积,不由得喜上眉梢;抬眼见药炉房外还是天色未亮的时候,便赶忙将剩下的一丸装好,当即朝云迷雾锁的岫宁山赶去。
……
岫宁寺内。
道觉下了早课,抬眼望着笼罩在岫宁山头的浓厚阴霾,一双清眉微微蹙起,只觉得这般天气很是不详。
纯溪上人已是去了两日,却还迟迟没有归来的迹象,只留得一个虽被众多美人师父殷勤待着、却总是一脸忧愁的小童在那东南的禅房中茶饭不思,瞧着煞是惹人怜惜。
山中密林隐约传来些许呼啸的风声,却听不见半声鸟啼虫鸣,道觉停住脚步,已知是暴雨将临。正想去嘱咐浣洗房的弟子将那晾晒在外的枕被收起来,他转过身,忽然见师弟道静自东南边慌慌张张地走了过来。
“师兄,迦玉法师他,他……”
道静敛起心下的惊骇之意,一口气道:“他似是又变小了。”
道觉一愣,忙与师弟一同到那迦玉法师的旧居探看,果然在一片苍翠之下看到了方从梦中醒来、小得几乎只能蹒跚立稳的幼童,正很是懵懂地拖着又宽松了许多的衣裳看着他们,抬起过于冗长的袖子揉揉眼睛,迟疑着道:
“你们是谁……?”
已入八层的夺相密法在丹田处盘桓多日,又在梦中催化了最后的真元,越鸣溪此时正是初记事的年纪,只道自己方才还窝在娘亲温软的怀抱中酣然睡着,醒来后身边却围绕了一群比丘打扮的陌生人。
他那稚嫩的脑袋隐约觉得有些奇怪,不过这些看起来不似有恶意的僧人都生得一副好相貌,生来便爱以貌取人的他便也没有害怕,只道自己还在幼时的梦境中,便也大起胆来在这黑甜乡里的仙山中走走,想要寻一张熟悉的脸庞来。
见这两个美人师父沉默着站在自己面前,却是没有开腔,他又朝四处看了看,问道:
“我娘呢?”
岫宁山中云霭渐浓,不知名的凉风似是刮得又猛烈了些,越鸣溪打了个喷嚏,只觉得身上冷热交织,又不见爹娘来哄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