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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听他这么说,嘴角勾得更加弯,态度却突然间正经起来:“在下命中克妻,神算想要进我家的门却是要小心了。不过神算卦算如神,这应该倒不用我说。”
周围的人又开始笑,几个路过的也不省心地插几句:“神算是男的,克妻咱不怕!”
宣明笑了笑低声道:“既然克妻,那公子只能进我家的门了,为夫肯定不会亏待你。”
周围几个憋不住,哄堂大笑起来。
男子闻言倒也不气不恼,装作扶着他走路的模样,低声说道:“神算尽可以继续占口头上的便宜,神算身子骨单薄,怕是这辈子还不知道那种事是什么滋味,那可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行。”
宣明瞄他一眼。
昨天刚见面,今天就能胡搅蛮缠到这种地步,偏偏又能冷静自持不落下风,让人忍不住又生出些心烦来。
你要玩是么?我陪你玩。
宣明瘸着腿慢慢走,男子就跟在他身边晃悠,一直来到铺子跟前。他这铺子向来自从清晨就有人排队,今天还没进屋,只见男子挑起眉毛高声说:“今天在下把神算包下来了,各位要有算命的,不如明日再来。愿意走的可以去那边领一吊钱。”
宣明微微一怔。这个混账!
听说过包妓`女,没听说过包算命的,他把自己包一天算怎么回事?
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前排队的一听到有钱拿,早就推推搡搡欢天喜地地走了。算命明天也可以,却不是每天都有钱领啊!
宣明气结,那男子却揽他进了门,笑着说:“神算今天一整天就陪着我吧。”
暖烟又被他关在门外,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宣明把斗篷脱下来挂在一边,背着手思虑良久才道:“公子费尽心思跟我独处一室,又包下我一整日,是真有事要我算命?”
男子在宣明面前坐下来,微微笑着说道:“只是想知道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本事。”
这人口中没有一句能叫人相信的话,真假难辨,宣明也实在猜不透他,自顾自地坐下来撰写自己的书。他这人倒也有趣,宣明不理他,他也坐在一旁不打搅宣明,或者闭目养神,或者翻看宣明的书简,自得其乐。两人一整天各自做自己的事,竟然也有了些默契,互不相扰,屋子里清静无比。
宣明自从铺子开张之后就没休息过一天,兼之要照顾生病的师父,终日奔波,早已经身心疲惫不堪。今日莫名其妙被这男子包下一整日,倒是难得清闲,下午又趴在书桌上暖暖地打了个盹,心情也比早晨好了些。
到了天黑,那男子仍旧什么要求都不提,却已经到了铺子要关门的时候。
眼看着那男子要出门,宣明不得已问道:“我即便会卦算,也算不出公子姓甚名谁,只从面相上知道你是个大富大贵之人。可烦告知公子贵姓?”
男子回头望着他,目光流转:“先生总算想知道我的名讳,在下感激不尽。”说完他望了宣明一眼,却没有继续往下说,反而转身开了门,临走时道:“先生后会有期。”
说罢穿上黑色斗篷,衣带飞扬,策马而去。
宣明微微皱了眉。
一会儿像个专会戏弄人的浪荡子,一会儿又善解人意知书达理,这男人叫人捉摸不透,不知道究竟有什么目的?
他若有所思地来到桌前,扬起铜板卜算一卦,望着那卦象心道:倒也不是居心叵测之人,对我倒是并无恶意。
暖烟砰砰敲着门跑进来,看到宣明时眼睛早已经红了,哽咽道:“先生、先生,他们在马车里关着我,不让我出来。”说着扑到宣明的怀里,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先生、先生被他欺负了是不是?我没用,都是我没用。”
宣明低头看着他:“谁被他欺负了?今日我难得清闲写了一天的书,你看我身上哪里有不妥的地方?别哭了,今晚我们回家吃红烧肉。”
暖烟听到红烧肉,舔了舔嘴唇睁开泪眼:“先生真的没事?记得以前有个讨饭的小伙伴,因为长得不错被人带走,从此再也没见过他。”
宣明淡淡扫他一眼。
他若想这男人死,只要一个魂咒就能让他凄惨无比。只不过他以所学之术,行损人利己之事是逆天大忌,损阴德、折阳寿,因此他不到生死关头,也不会随便出手。
宣明拉着他的手,拿起斗篷推着他往门外走,沉声吩咐道:“别胡思乱想,回家也别多说,免得让师父担心,知道么?”
(三)
这天之后,宣明接连半个多月没再见过这男子。
简平夜里偶尔被风扬缠身,宣明惊醒救他,劝说多次,简平仍旧不肯答应把风扬的魂魄灭了。宣明逼他逼得急了,简平便会掉眼泪:“是我对他不起。”
“师父当初把所学全都传授给我,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宣明耐着性子劝说,“风扬的下场是他咎由自取,我只剩下师父一个亲人,师父千万顾及徒弟的心,千万不要想不开。”
简平的眼泪掉下来:“我知道。”
简平早年被风扬关着时身体已经落下病根,又夜里屡次受到惊吓,身体越来愈差。宣明忙活着为简平找大夫治病,药吃了许多,却也没看出什么起色。宣明隐隐觉得,事情怕是不好控制了。
三月初的一天清晨,宣明远远地看到一个男子骑了骏马,带着几个随从停在自己的铺子面前。那身影实在有点熟悉,暖烟嚷道:“又是他,又是那个上次欺负你的人!”
宣明微微皱眉,这男人一出现就会出些麻烦事,只怕又要闹出些是非。果不其然,只见那男子不晓得说了些什么,周围的人欢天喜地地跑到他随从跟前领钱去了。
宣明气定神闲地在男人面前站定,很恭敬地说:“公子真是有家底,在下佩服。”
男子翻身下马,笑得像个吃饱了没事做的浪荡子,桃花眼飞呀飞的:“最近公事惹人烦心,又想起先生的铺子来,想来这里忙里偷闲。先生上次好本事,把我服侍得通体舒畅,至今想起来都甚是怀念。”
暖烟在旁边已经是急得含了泪:“先生、先生你别跟着他进去!”
宣明恨不得把这幸灾乐祸的混蛋揍一顿。他这么费尽心思把自己的名声抹黑,看着心地单纯的暖烟为自己着急,觉得很有意思么?
那男子又笑起来,暧昧地搂住宣明的腰:“先生不邀我进去?”
宣明把自己受伤的左脸转给他看,不慌不忙地道:“公子的喜好倒也是特别,只不过在下最近算命收的钱比以前多了些,公子怕是要破费了。”
男子低声笑起来,心情似乎愉悦之极:“你说个数,等下我让人给你送过来。”
宣明跟这男人的关系倒也奇怪,这人在外面喜欢调戏抹黑他,越是毁他清白便越是高兴,来到房间里时,却又很有默契地不打扰。
这屋里有张躺椅,这人一来就躺下来睡觉。
宣明心道你家里连张床也没有么,需要花钱跑来他这里睡?他收了钱又不用干活,当然不会蠢笨到抱怨,这人在闭目养神的时候,宣明便自顾自地写书、看书,忙里偷闲。
不小心在书桌上趴着打了个盹,醒来时却见到这男人已经醒了,正站在他身边看他刚写好的东西,嘴角勾着,似乎看得极是有兴味。
宣明挑了挑眉毛:“公子喜欢我写的东西?”
“写得还不错,只不过你阅历浅了些,事情虽然描述清楚了,道理却还没有看透彻。”男人弯下腰来,“你这里所写的徒弟死后,冤魂缠着师父,也不只是因为师徒之情。”
宣明低下头:“难不成还有情爱么?”
“非也,乃是执念。”男子转头看着他,“这师父定然有事情瞒着没有说,甚至是难以启齿。如果他果真跟这徒弟有私情,只怕早已经殉情而死了。这师父怕是做了什么愧疚之事,又或者许下了什么没有实现的承诺。”
宣明怔了一下,低着头不说话。
男子又笑着说:“你今年多大了?”
“十九。”
男子微微挑了眉毛:“才十九?看你说话的口气倒像是二十四五。”
宣明淡淡地说:“我少年老成。”
男子笑着说:“不是未老先衰吧。”
宣明猛然间抬头看他一眼:“你呢,你多大?”
“你猜。”
“二十七?”
“再猜。”
“二十八?”
“小点。”
“二十六?”
“再小点。”
“二十四?”
“其实我也记不清楚了呢。”
宣明:“……”
男子笑着在躺椅上平躺下来,声音忽然又有些不正经:“你怎么才十九?想着就有种让人想要疼惜的感觉。”
宣明:“……”
转瞬又夜色袭来,今天似乎过得有些快。那男人走出去的时候,宣明站在门口,暖烟早已经忍不住扑上来,在他怀里哭得肝肠寸断:“先生、先生受委屈了,都是暖烟没用,呜呜呜……暖烟不能保护先生……”
宣明道:“我什么事也没有,你不用哭。”
暖烟攥住拳头,眼泪断了线似的地滚落下来:“先生为了赚钱受委屈……”
宣明见劝说无法,只好哄骗道:“我为了赚钱做这些事,说出去难听,今后别在旁人面前说起,知道么?”
暖烟抹着眼泪点头:“知道,说出去丢人,一个字也不说。”
男人转头看着宣明,眉眼间都是笑意,似乎要忍不住大笑出声。宣明扫了他一眼,意思是你满意了没,还不走?
男人满面春风地上了马,临走前转头向宣明道:“今日先生款待周到,足够我回味十天半月,不胜感激,到时再来叨扰。”
与这男人越来越熟,宣明虽算出来并无恶意,也禁不住觉得有些古怪了。
这天宣明坐在床沿,一勺一勺地喂被子里骨瘦如柴的师父喝药。简平颤颤地抬手,摸着宣明消瘦的面颊,手上的厚茧让宣明有点微刺:“辛苦你。”
宣明没瞎的眼睛有些酸,冷静地说:“师父别在意,弟子不辛苦。”
简平又红了眼睛,转头望着窗外,似乎又陷入回忆之中:“风扬小时候就性情冷淡些,你反而乖巧,现在却是面冷心也冷了。”
宣明没说话,只是把简平的被子盖上,说道:“师父继续睡,我和暖烟去铺子了。”
简平近日来夜里睡不好,时常眼痛流泪,天不好的时候周身疼痛,都是早年被风扬关在水牢里落下的病根。简平的阳寿本来过百,因帮王莽逆天改命耗损三十年,还有七十岁的阳寿。今年是他的大劫,如果过不了风扬这一关,任神仙降临也救不了他的命。
天命有数,但也在人为,若简平不想求生,就算有上百年的阳寿也没用。
宣明至今都不相信两人之间有私情,简平为人古板守礼,又有师徒那道不能逾越的鸿沟,即便真的有些不合伦理的感情,照他的性格也只能藏在心底。
事到如今,一切都不是他能控制的,师父能否渡过此劫,宣明完全帮不上忙。
倒是那男子成了他算命铺子的常客,不但十天半月来一次,偶尔路过时,也会不请自来地进门来指指点点,骚扰他一番。
这天宣明正在为一个哭哭啼啼的中年妇人算命,那男子一袭墨绿深衣,春风满面地走进来,也不等宣明招呼,自动自发地在旁边坐下。
宣明抬眼看他那副自诩风流的模样就觉得他欠操,低头莫名其妙地想,如果自己不是瘸了腿身体不好——
“先生,我儿子现在如何?”妇人眼里含着泪。
宣明立刻回过神来,扬手抛起铜钱,往返六次,看着玉盘里的卦象道:“令郎在军中无事,身体康健,夫人不必担心。”
妇人连忙千恩万谢地走了。
暖烟连忙出门吆喝:“下一位,下一位请进来——”
“砰”得一声,身后的门猝不及防地关上。暖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