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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僧人对葛洪的询问置之不理,仍旧紧阖双目,也不知是入定冥想,还是正在修炼什么心诀内功。
风骊渊于这密室并无半点兴趣,只觉此处晦暗幽深,鬼气四溢,不像什么福光宝境,想带着薛珩尽快脱身,然而犹豫了半晌,葛洪已经拉开石门,大大方方地迈腿跨入。
“稚川——”
风骊渊一声喝过,洞中的长明灯尽数熄灭,霎时伸手不见五指。
“风大哥,你着什么急啊,弄成这样……稍微等等我……”葛洪说着,叮铃哐啷地翻来找去,总算摸出打火石来,攥起地上的一截枯藤,“刺啦”一下引燃,去点离三人最近的一盏灯。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那僧人仍是一动不动,恍若在地上生了根。
“这位大师,该不会是……圆寂了吧?”
风骊渊来不及拉住葛洪,他的手已经搭在僧人口鼻之间。
这番冒冒失失的试探过后,那僧人居然抬起了头,虽然苍颜枯槁,但眸光炯炯,暗藏业火无边,看得葛洪踉跄后退,差点摔倒在地。
意料之外的是,那僧人仍然面如止水,唇齿只是微张,便已声如洪钟,于洞中回响不绝,“贫僧乃竺法苦,奉法乐大师之命看守此处,已有二十余载,能够来到婆娑石室者,皆是与法乐大师有缘之人,若想探寻此间奥秘,但入无妨。”
“风大哥,你看人家这么大方,咱们就不能扭捏作态,有悖大师的美意,定要好好领略一番。”
风骊渊无言以对,回头看了一眼薛珩,打从进这山洞起,薛珩就一声未吭,但他手心传来的热度源源不断,面上也并无半分惊惧之色,风骊渊这才放下心来,尾随葛洪进入石门。
三人摸索半天,困在黑漆漆的隧道之中,始终迷茫一片,看不清前路。
“稚川,你确定这鬼地方……能找到什么炼丹的秘籍?”
“稚川寻访此处,也是怀着心向佛法的虔诚之念,怎么被风大哥看得如此短浅……”
葛洪正欲再言,忽显一处洞角,透出些微光亮。
风骊渊也是奇了,禁不住嘲道:“你还真是‘好学’,哪里都要掺和一脚。”
葛洪笑了笑,道:“风大哥说的是,稚川平生之志,就是探索世间不为人知之秘,彰显众生不可明见之道,无所谓得失之别,无所求名利之乐,一切凭心而为,量力而行——”
话至此处,传来一阵刺耳的大笑,“哈哈哈哈——多少年静候在此,小仙君终于来会他爷爷了,待老夫出来一观!”
三人环顾四周,荧石嵌在洞顶,周围尽是金身宝像,哪里有半个人影,突然轰隆一声巨响,最中间的石塔应声爆裂,走出一位灰头土脸的红袍老丈。
葛洪拂开眼前灰尘,“咳咳,敢问……您就是法乐大师么?”
“哼,法乐老鬼早死透了,别给他爷爷寻晦气,你就是方才那个……小仙君?”
葛洪学着白马寺里的僧人,双手合十,躬身回道:“‘小仙君’不敢当,稚川才学平平,四方问道,有缘得入宝地,还请大师点拨一二。”
“他爷爷就是他爷爷,不是什么杂鸟大师,假把式做得这么足,肯定不是我要找的小仙君,我看更像小仙君的,该是这位——”
红袍老丈身长不足六尺,双腿更是短得可怜,所以一下飞身过来,风骊渊着实猝不及防,只来得及喝道:“大师,你这是做什么?”
风骊渊紧紧握住薛珩的另一只手,不让老丈将他扯走。
“长得也像……”老丈没有继续使力,只是从下往上地随意打量。
“像谁?”
“他爷爷的大孙子!”
趁着老丈出神,风骊渊一把拉过薛珩,老丈往前一跳,扯住风骊渊的衣领,
“你算什么东西,敢抢他爷爷的大孙子?”
“为老不尊,口无遮拦——”风骊渊将薛珩推到葛洪身旁,“稚川,护好阿珩,我来会会这位高人!”
风骊渊提起老丈一抖楼,老丈脸上的灰落了大半,露出紧凑得有些过分的五官,看上去十分滑稽,薛珩探头一瞥,忍俊不禁。
“毛头小孙子,竟敢折辱他爷爷!看我‘平山连环脚’——”老丈从风骊渊手上荡了起来,直直冲他腹部踢去。
风骊渊堪堪用长卷挡住,但这老丈内力深厚,一脚就让他连退四五步。
“……好久没碰到势均力敌的对手了,稚川,接着——”风骊渊拔出承影,将外裹长卷丢到葛洪手上,回身就是一记“蛟龙摆尾”。
那老丈眼见剑风凌厉,并不硬撞,脚下一铲,靠着身量矮小将将错过,大喝一声:“好孙子!”
方才一剑,风骊渊已是尽了全力,没曾想老丈躲得十分轻松,又欲直接下劈,这次老丈有所准备,居然随便用两指夹住剑锋,二人一时僵持不动。
“……这是要跟我比内力了……”
风骊渊暗暗忖度,此时他还未落下风,可仍由这般拼斗内力下去,承影剑只怕承受不住。
老丈察觉风骊渊束手束脚,心神不宁,瞬间缩回两指,抬脚突袭风骊渊下盘,但他多少还是低估了风骊渊,这一脚过去,风骊渊居然纹丝未动,还趁机用左手还了一掌。
“好——,好么,竟然能让他爷爷栽跟头,厉害,厉害得很,看来多少年未入江湖,又新兴不少人物了……”这一掌虽然仓促,没能用上全力,但已显出风骊渊足够的阅历。
“前辈,请恕在下失礼,用了非常之手段。”
若非这老丈主动退避,二人恐怕还要缠斗不止,风骊渊决定以礼相待。
“又是这种假模假样的做派,气死他爷爷了……”
二人打斗得精彩,薛珩被吸引过去,好奇地插道:“老爷爷,您的名字,不会就是‘他爷爷’吧?”
“小仙君就是小仙君,比这两根棒槌招人喜欢多了,老夫的名字本来不是‘他爷爷’,但跟人打了赌以后,就成‘他爷爷’了。”
“您是赌输了,还是赌赢了啊?”
“他爷爷当然是赢了,这么气派的名字,输了怎么会有?”
葛洪听罢,微微一笑,问道:“您跟那人打赌的时候,是不是也说‘他爷爷当然是赢了’?”
“没错,赢了之后,我就是这么说的……”
这下不用葛洪再说,老丈自己琢磨了片刻,两眼瞬间就涨得通红,怒道:“爷爷奶奶的,原来诓他爷爷给人当孙子……还当了这么多年,气死他爷爷了……”
第18章 莫待白发称不昧(二)
风骊渊问道:“老前辈,到底是谁诓你的?”
“除了那个孙登那个老不死的……还能有谁,诓得了我神行太岁……”
风骊渊听见“孙登”二字,脸上猛地一僵,葛洪赶忙接道:“原来是李九百老前辈,失敬失敬。”
“李八百我倒是听过,蜀中八仙嘛,可这李九百是……”风骊渊琢磨了半天,实在想不出李九百到底何许人也,一看葛洪给自己不停地使眼色,也匆忙补上一句“失敬”。
“不知道就不知道,装什么装,他爷爷又不瞎……他李八百日行八百,我李九百日行九百,用不着什么虚名当添头。”
风骊渊又问:“前辈武功如此厉害,为何……”
“怎么,就许你这人模狗样的装腔作势,不许我这邋遢道人守信重诺?”
“晚辈不是这个意思……”
“罢了罢了,跟个木头脑袋掰扯那些有的没的,只能气死他爷爷……他爷爷甘心蹲在这么个破地方,都是为了抵偿孙秀那混球做的孽。”
“孙秀?”
“怎么,莫非那混球离了鹤鸣山,还改过自新了不成?”
风骊渊发觉自己有些失态,急忙沉下脸色,回道:“晚辈前日听闻,那厮手中,有本李八百道长点注过的古籍,不知……”
“哼,要不是他爷爷当年一时糊涂,将《想尔千思录》让那混球偷了去,哪会让法乐老鬼逼得走投无路?”
葛洪面色乍变,惊道:“《想尔千思录》……那不是……”
“我知道你小子想说什么,肯定又是‘邪门歪道,不敢苟同’之类,只有庸夫俗子才会听信那等谣言,若能随心所欲,管他旁门左门,只要窥见其中玄妙,摸出几条捷径轻而易举,又何必尽信其言?”
“前辈说得在理,只是孙秀为人贪婪促狭,并非我道中人,怎可听之任之,让他得了秘法,胡作非为?”
李九百嗤笑一声,“你道中人,说得倒是冠冕堂皇,才德二字本该一分为二,从不相干,孙秀为人如何暂且不论,我只知五斗米道因他兴隆昌盛,确是实打实的功德一件——”
李九百话音未落,风骊渊的剑尖已经挂在他颈边,“原来你也是五斗米道的妖孽——”风骊渊正要发作,葛洪忽然用力将他的剑柄按下,“风大哥,稍安勿躁,五斗米道虽然借了孙秀之力,从前也出过不少正道高士,并非都是孙秀那等奸滑小人。”
“小子,你倒了解得很,又是师承何处?”
“恩师乃庐江金丹派郑思远。”
“哼,原是那群沉迷炼丹的痴汉,也算不上什么高明的门道,怪不得磨磨叽叽,啰啰嗦嗦。”
风骊渊一向认为自己修养颇佳,这日被李九百连连点火,要不是葛洪拉着,只恨不能一剑削了李九百的脑袋。
可是磨至眼下,李九百居然辱到葛洪的师祖头上,实在张狂无忌,容不得半分忍耐,风骊渊左手在剑柄上用力一拍,承影剑在空中打了个旋,葛洪想上前阻拦,已是追赶不及。
一个空翻,风骊渊跃到数丈之外,葛洪急忙喝道,“风大——”被风骊渊硬生生打断,“妖道,我兄弟三人今日造访,从未想过惹是生非,你却屡屡冒犯我三人师祖前辈,咱们只能好好地较量一番,莫怪在下出手无情。”
“我就知道,你们这些毛头小孙子,肯定没有几两耐性,硬要学那做作虚伪的衣冠禽兽,日后还不是祸害一方……要打就打,他爷爷可不怕。”
葛洪一下明白了什么,大步上前道,“敢问九百前辈,当年孙秀还在贵教之时,是否也同晚辈这般‘做作虚伪’、‘冠冕堂皇’?”
“是又如何……反正他爷爷早就看得通透,假把式做得越足,背后是什么狗东西,就越是看不清楚,索性……不看也罢……”
这下风骊渊总算明白了,原来李九百只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凡是见到习惯周全礼数的,通通没有好话,跟那“钱老太”十分相像,也觉得自己太过冲动,放下平举的剑锋,将承影背到身后。
“小孙子,这就不想打了?”
“前辈,您既是嫉恶如仇,直言爽利,晚辈受着便是,不会再动手冒犯。”
“哼,真是奇了,明明是个一点就着的炮仗,还总压着不放,早晚有一天憋死自己,他爷爷可不管。”
风骊渊充耳不闻,向后走了几步,从葛洪手中取过剑鞘,回到薛珩身边。
李九百看着风骊渊,又问:“说来那老不死的,可是你师父?”
“……苏门先生于我,只有收养之恩,并无师徒之谊。”
“也是,想那老不死……决计也教不出你这样的徒弟。”
“先生远离名教,任放自然,晚辈境界太浅,确实高攀不上。”
李九百道:“那老不死的,既然都收留了你,如此根骨,为何不传道授业,白白荒废了好端端的天赋异禀?”
“先生另有高徒,只是……少年早夭……”
“哈哈哈哈,天道果然自有循环,妙哉妙哉,叫那老不死也断了传承,解气……真是解气。”
葛洪忽然插道:“不知前辈跟苏门先生……究竟有何恩怨?”
“洛阳城里被他坑了一遭,他爷爷宽宏大量,没同那老不死的计较,怎么,你还想为他打抱不平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