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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雁胡不归-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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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你是不是想说……我是个不择手段的歹毒小人?”

“我没那个意思,就是不太看得懂你到底想做什么。”

“家道中落,上上下下的长辈和弟兄都没人管,总得出来个人自立根生,混出响当当的名声来,养活那一大家子……”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有担当的。”多愁善感的王三水,骨头倒还硬气得很,也想着不甘人下、顶天立地,风骊渊立时正了形儿,不再那么轻飘飘地胡瞄乱瞥。

“等会儿见了王大人,我尽可能多替你说些,至于他会不会留你,我不能保证。”

“谢谢大哥!”王三水眼看又要掉金珠子,风骊渊赶忙道:“你要是再敢往我面前哭鼻子,我就……”他做了一个扼喉的手势,却没能掩住满脸的惊慌不知所措,弄得王三水有点想笑,不声不响地把眼泪挤了回去。

战火还未烧至城下,王敦的府上虽没有歌舞升平,但也有三两好友围坐,整日言笑晏晏,仆从眼见风骊渊,都只低头走过,没有对二人加以阻拦,仍由他们进入堂屋之中。

王敦坐在上席,挥着玉柄麈尾,搅弄得闷热的暑气翻腾滚转,二人立在屏风之后,传来掷地有声的激昂顿挫。

“……知雄守雌,当今天下兵戈四起,民不聊生,那些自视甚高的有识之士,都躲起来毫不作为,端的就拿这‘知雄守雌’当借口了。”

王敦被反讥一语,仍旧面不改色,“彦国,今日咱们说好只谈经论道,不议人是非,你这是入俗了,该罚三碗。”

还有二人跟着一同附和,方才发言之人毫不推拒,“咣咣”饮了两碗,不久前有些冷峻的气氛,顿时缓和许多。

“小生觉得,您刚才说的‘知雄守雌’,应该不是用来形容那些懦弱无能之辈的。”

清脆的声音打断了胡毋辅之第三碗下肚的势头,“这位小兄弟是?”

“‘知雄守雌’,说的是知己知彼,收身自持,给强敌退舍胆怯的假象,等到天时地利,再以弱胜强,以柔克刚,这是韬晦之法,但算不得‘毫不作为’。”

那日匆忙一面,王敦见王三水柔弱不堪,话音里也掺着女气,加上他慌慌张张地语无伦次,眼角还擒着泪,根本懒于理会。

此时这番气度从容,倒有一点刮目相看的意味了,“我记得,你叫王三水?”

“大人记性真好。”

“平日里……你也读《庄》《老》?”

“不错,小生不才,没机会结交名士,前番见解有疏漏狭隘之处,还请在座的大人们不吝赐教。”

“无妨,来都来了,就让我们见识见识年轻才俊的高见。”席间一个五短身材的胖子,懒洋洋地插了一句。

王三水谈起那些虚无缥缈的大道玄门,口若悬河,无穷无尽,听得风骊渊云里雾里,却看在座的几位神情专注,并无一人打断拆台,“果然人不可貌相,没想到……这王三水,还精于清谈之道,看来也不用我引荐什么了……”

风骊渊一向听不惯这等夸夸其谈的闲情逸致,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前厅。

王敦喜好清谈,王三水这样的人物再对胃口不过,这样一来,他也不用粘着风骊渊哭哭啼啼,自食其力地达成了“顶天立地”的宏愿。

又过几日,被东海王司马越掳到荡阴的皇帝,发了一道旨意,原是要派军北上,攻打愈发猖狂的成都王司马颖,还重新启用嵇绍为侍中。

对于事不关己的王敦一方来说,此时隔岸观火,等着坐收渔利便罢,但风骊渊有些按捺不住了。

即使他清楚嵇绍可能从来没花什么精力照顾薛珩,但此次奔赴战场,也不知要耗到何时才能回去,薛珩总归少了一个倚靠,再者说,还有一大堆问题,他还等着嵇绍解惑,一时心急如焚,焦躁难耐。

“大人,我要离开洛阳一段时日,去见一个江湖朋友。”

风骊渊反复权量好措辞,才紧紧张张地来找王敦,王敦却不以为意,“过几日府上设宴,不少亲友都在,到时会开几坛陈酿,你记得早点回来,不然又错过了。”

“好,大人多多保重,风某告辞。”

作者有话要说:
啊,这段写得有点乱,又改了一下~





第5章 梓泽丘墟惹尘灰(一)

以赤骥的脚程,不到一日的光景,已能望见虎牢关,天色渐深,风骊渊想着,连夜前往恐会扰人清梦,于是留在客栈歇脚,打算暂住一宿。

客栈简陋,不像有烟花乐舞的风月之地,可哪里总有一缕幽咽之声,足足徘徊了小半个时辰,还未能散尽。

“到底什么人……唱了这么久,难道不会累么?”又过了一个时辰,几近亥时,那声音还隐约作响,风骊渊终于忍耐不住,循迹而去。

风骊渊往东走了几百步,拨开几丛杂草,才终于看清歌声的源头,一位白衣蹁跹、瘦弱单薄的女子,倚着夜风微微摇晃,喑哑的嗓音夹杂几丝宛转苍桑。

歌声随着草丛的窸窣戛然而止,女子忽然间转身,只是一瞬,眸子里已经写满怅然,“……你不是他,你还不是他……”

“姑娘,你一个人跑到这荒地里来,是同心上人走散了么?”

那女子不管不顾地又唱了起来,“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曷云能来……”

飘荡此间,不也同是天涯沦落?这么长时间,风骊渊听也听会了,不由自主地和声而歌,“百尔君子,不知德行?不忮不求,何用不臧……”(注)

他的声音清冽孤旷,气息悠长绵延,将女子苦涩哀怨的低吟彻底压过,一曲终了,女子已然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公子见笑,奴家技不如人,叨扰多时了。”

“听你口音,并非本地人氏?”风骊渊觉得女子的口音莫名熟悉,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女子微微阖目,自言自语道:“来中原已有八年,难道……竟还存着乡音么……”

“我看你眼帘铜青,可是受过黥刑?”风骊渊不敢肯定,因为女子面带白纱,露出来的地方找不到任何黥过的伤痕。

“公子眼力真好……”女子忽然想起,几日前遇见一位天真少年,还以为她肝血有亏。

似是轻嗤了一声,女子才缓缓道:“按常制,像我这种逃跑的家奴,眼上眉下都该被剜割入骨,可那人觉得我这眉眼难得,只在眼皮上涂了洗不去的铜青之色,望我感恩戴德,任他羞辱欺凌。”

此番惊心动魄,女子说得极其平白,面不改色,好像讲的是别人家的无关琐事,可她浸透冷漠的眸光,又显得往事过于沉重,承不起任何的悲拗大动。

风骊渊看得出,女子的个性坚毅冷淡,无须任何人安慰,等不到所思所想之人,绝不会轻易罢休,可她的嗓子,显然已经抗不住长久的声嘶力竭了。

“姑娘,你有什么难处,不妨说于我听,在下交的朋友虽然不多,但都是历过生死足够托付的,希望帮得上姑娘。”

无端的善意于饱经风霜之人而言,并不是什么久旱甘霖,哪怕施予之人看上去光风霁月、坦荡磊落,也打消不了未卜前途的茫然可怖。

那女子戒备非常,后撤几步,打算转身就逃。

受不惯桃花的风骊渊,鲜少被人这么嫌弃,一时间面子拉不下去,忙道:“我对姑娘并无恶意,姑娘若不肯信,我走便是。”

说完,风骊渊潇洒一转,就势长腿一抬,女子这才终于开口,“公子如若真是好意,我讲与公子便罢——”

蕙风清漪,袅娜芬芳,锦障绵延,罗衾涵香……冠绝天下的金谷园,横据洛阳北郊,夺尽了皇城的贵气和风光,也抽走了日薄西山的元康盛世最后一抹生机。

当然,七年之前,这里还没有化作后来的梦幻泡影,生在其中的芝兰玉树,于懵懂的豆蔻年华中眉来眼去,浑然不觉暗流里的波涛汹涌,阴戾诡谲。

“媛儿,别跑了,再跑……我就跟不上了……”
气喘吁吁面色苍白的男孩,是卫尉石崇从岭南掳来的男丁,姓何,无名,按照进门的顺序,他自行领了“何七”。

霞光晚照,绮丽柔和,少年满头大汗,追赶着迎风起舞的白衣少女。

“七哥,你是不是身体又难受了?” 

“都怪阿媛跑得太快,害我累的……咱们就坐这儿歇会,别再走远了。”阿媛虽不十分情愿,还是听了何七的劝,扶着他坐在一块大石上。

二人聊了聊日常琐事,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一位身量和阿媛相差无几的紫衣少女,蹭的一下,从大石后面窜了出来,“阿媛,你果然又来找这个病鬼,咱们昨日不是约好了么……”少女狠狠推了何七一把,将阿媛蹦蹦跳跳地拉走了。

为照看园中琳琅满目,上千奴婢时刻巡逻打点。石崇财大气粗,倒不怕什么不长眼的毛贼,只是这园林过于富丽堂皇,难免漏有瑕疵,他不想让来客窥见任何的美中不足。

每到傍晚之时,宾主尽欢,贵人们都不再出来走动,留给下人们不多不少的一点闲暇时光,在这锦簇繁花中欢声笑语,打打闹闹。

阿媛和何七走得亲近,因十二岁那年初入金谷园之时,被一位其貌不扬的中年人瞥见,疯疯癫癫地跑来,缠着阿媛不放,她好不容易脱身,立时跳进了假山后的水井,所有人都躲在远处观望,只有何七纵身入水,压着不断的咳嗽将她从井底拖出。

何七本就体虚,经那一番折腾,幼时的病根又被引发,自此以后便更加羸弱,看起来像个半死不活的白面鬼,再没人愿意亲近,只有阿媛惦记初见时的恩情,日日陪在他身边。

何七既无富贵出身,还病骨支离,经不起半分的劳累,好在他于丹青一道上颇有造诣,才破格留了下来,日日坐在墨兰亭中,描摹园中的美景和佳丽。

贪慕阿媛美色之人,对何七的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等到阿媛及笄,就可以买下她远走高飞,锁进重重深闺,管他二人再怎么藕断丝连,也跨不过贵与贱之间的天堑。

谁都不肯相信,阿媛有了真正的倚靠之后,还会把这个弱不禁风的痨病鬼放在心上。

石崇的待客和揽财之道张狂无忌,动不动虐杀家中的仆从和来往的富商,以此向人炫耀自己的杀伐决断、随心所欲,不管是一望无垠的金碧辉煌,还是昼夜不休的日日笙歌,都掩盖不住数十里外的乱葬岗愈发阴森骇人。

纵情放荡的花天酒地之下,无数含冤枉死的枯骨无人问津,贪婪的欲念一旦点燃,再不会有彬彬有礼的你来我往。晦暗角落里的觊觎之人虎视眈眈,在心中扫荡了千万遍,誓要将这金山银山尽入己囊。

四轮春秋往复,金谷园春色又临,夜风缱绻中,蓦地平添一丝凄怆的冰寒。

“大人,饶了奴婢吧!只要喝了这杯酒,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青紫色的绸缎清丽优雅,本该衬的是阆苑仙子,天宫飞鸿,可那青衫美人只是跪在地上反反复复地磕头,将那光洁的额头磕出了半边的血丝,余下的部分,已然和身上的绸缎融为一体。

被劝酒的男子眉目硬朗,薄唇冷厉,双手抱于胸前,对美人的哀求视若无睹。侧首之位的男子同他有几分相像,五官的棱角欠了些许的锐利,立在一旁战战兢兢。

不久前有传闻,去金谷园拒绝饮酒,敬酒的美人会被斩首,所以平日一滴酒也不沾的王导,方才咽药似的仰着脖子,将酒一点一点地灌到胃里。

可他这位堂兄不知是搭错了哪根筋,明明平日里豪饮不断,却硬要杠在此处,非得看一回香消玉殒,才肯心满意足。

王导不敢挑明了救人,他们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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