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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江湖上的名声,助他完成弘扬家学的夙愿,但你父亲病重,经不起劳碌颠簸,这事就托付给了我。”
“那我祖父的讲疏,为何后来又回到我的手里?”
“那一年啊……实在是多事之秋,三个月的光景,死了两个大权在握的重臣,两个富甲一方的藩王,‘玉悬壶’也牵涉其中死于非命……我到达苏门山时,刚巧赶上那二位走出山门,皆是神色严峻,他们都说自己朝不保夕,堪不起你父亲重托,让我带话回来,再做打算。”
“……嬷嬷回来时,家中已是废墟一片,我也不知去向……”何七眼泪扑簌簌地往地上落,方才忘记掩上的木门,忽然动了一下。
“谁在那里?”钱老太一声厉喝,木门被人小心翼翼地从后面掀开。
“媛儿,你怎么……”何七看见门后露出的衣带,大吃一惊。
“七哥,我、我本来有事想同你说,磨蹭了半天,就看见嬷嬷过来,没办法才……”
“也不是什么需要藏着掖着的事,小媛儿听见了,就让她听着吧。”钱老太拉过阿媛的手,对着何七安慰道:“你父亲逃了一辈子,被人一把火点了,好歹让你得了解脱,可以光明正大地活,没什么难过的,别让小媛儿笑话。”
“嗯……延书以后,绝不会轻易掉眼泪了……”
“哎,你们俩都是听话的好孩子,不该如此命苦的,老婆子也想看着你们平安喜乐地好好过日子,只可惜……”
阿媛扑到钱老太怀中,眼泪哗啦啦流了一大片,心想:“嬷嬷前几日还硬硬朗朗的,突然行将就木,多半因那日被我拖累,遭了孙秀的暗算,还强撑着大大咧咧了一路,为的……就是让我别难过……可我……”
“说好要做女侠的,就是这么个梨花带雨的样子,还让你别笑话延书,弄得我都……咳咳——”
“嬷嬷!”二人看着钱老太咳了满手的血,急忙搀扶在两侧。
“我也没想到,一个不小心,就弄成这副模样,也是给你们两口子长记性,茫茫江湖,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钱老太几十年的经验也不够用,咳,这半袋子鸡零狗碎你拿着。”
何七接过钱老太手上的布袋,听她断断续续地道:“‘钉头螺’、‘削头燕’你都学会了,剩下的这些林林总总,用来都是一回事,也没什么好教的……小媛儿自小练舞,记招式比你灵光得多,‘惊鸿十九式’也算得了皮毛,到时你想学,就同她学去,也让老婆子留点东西给后来人……咳、咳——”
钱老太咳得停不下来,阿媛捋着她后背说道:“嬷嬷,别再说了,我们扶你回卧房。”何七松开握着的手臂去倒水,被钱老太一把拦住。
“先别走,还有没说完的……我这半生杀人无数,从未奢求有个好下场过,最后几日同你们一起平平淡淡的,以前想不明白的道理,竟然开阔许多,不觉得有什么遗憾……延书你呢,虽然是个福薄的面相,但小媛儿性子坚强,再深的苦水也能蹚得过去,我也不……”
看钱老太的嘴型,大概想说 “担心”二字,却已是发不出声音,渐渐合上双目,神态安详,再找不出平日里半分的凶神恶煞。等到何七将钱老太的遗体往背上一扛,钱老太紧攥着的拳头颠了一下,倒出一枚泛着寒光的银钉。
何七刚好弓着身子,顺手一兜,并未引得阿媛注意。
钱老太留下的钱财还有些许,足够二人备置棺椁,下葬之后,二人哼唱几日“奈何”,又开始沿着钱老太原定的路线,继续向着东北方向赶路。
两三个月相处下来,钱老太嘴上常常跑没边,为人仗义不假,即使曾经靠着杀人劫财讨生活,但也算是取之有道,害的都是大奸大恶之徒,虽然手段狠辣了些,实际并无几个仇家,令二人全心全意地尊敬和佩服,走了几日,二人但凡想起,就要抱在一块哭上一阵,将钱老太不让他们轻易落泪的叮嘱,忘得一干二净。
三人变两人,孙秀再派人去搜寻,迟迟没有结果,这一晃白驹过隙,又过了小半年。
阿媛担心的种种终于没有发生,三王起兵,风云再起,孙秀自顾不暇,再没有派来纠缠不休的人马。
何七还未及冠,也没图得什么功名,并不急着让阿媛过门,二人心照不宣,虽然衣食起居都在一处,偶尔亲昵也会秉持分寸,日子过得一如从前,不甜不淡。
等他们绕到荥阳,就不想再往前走了。
“七哥,既然那厮嚣张不下去了,咱们不妨就留在这里,好好钻研钻研嬷嬷留下的功夫,以后行走也自在些。”
钱老太留下的银两所剩无几,二人必须得找个活计攒些积蓄,何七想了想,回道:“也好,这么长时间过去,石崇府上的旧人死的死,逃的逃,应该不可能跑过来为难咱们,是该消停一段时日……”
二人在荥阳城外的小道上,寻了一家不大不小的客栈,在里面做杂使小役,只有晚上忙得不可开交,白日里倒还无所事事。
何七本想趁着白天清闲,跟阿媛学一学“惊鸿十九式”,无奈四肢僵硬,身法笨拙,太多地方磕磕绊绊,一招招连贯不起来,不少时间都耗在拉筋压腿上,阿媛越有耐心,他就越自暴自弃。
“看来我果真不是什么习武的材料,不练了不练了!”
“七哥,你忘了嬷嬷怎么说的,习武要循序渐进,戒骄戒躁,这和做人的道理是一样的,你这头轻轻松松搁下了,其他的事情也不见得不会半途而废——”
何七不耐烦地打断道:“成了成了,别再说了,你那钱嬷嬷是大圣人、真英雄,我比不了,也学不来,大圣人‘生而不有,为而不恃’,所以莫要强改我这‘大巧若拙’,读书去了,今日别再烦我。”
“别说我听不懂的那些,嬷嬷——”阿媛还想再说,何七“咣”的一下甩上房门,仍由阿媛怎么敲,也毫无回应。
同一家客栈,抬头不见低头见,一起的伙计看出来两人不大和睦,帮着穿针引线几句,二人就阴阳怪气地互相挤兑,故意做出看不惯对方的样子。
他们相依为命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心生嫌隙,冷静几日下来,都觉得自己的错多过对方,终于趁着准备年节之时,你来我往地逗趣几句,缓和缓和,给彼此一个台阶下,还约了上元佳节一同出游,冰释前嫌。
毕竟天生俊俏,舍不得浪费,元宵那日离了客栈,二人忍不住擦去黄粉,素面朝天地在山野间漫步,想着走的都是小路,不会遇到那些肆意张狂的纨绔,还仗着多少有了点本领,就也随心所欲起来,不是十分地小心谨慎。
远了热闹的烟花灯火,天上的圆月愈发静谧皎洁,二人渐渐敞开心扉,放松紧绷着的五官,曾经的你侬我侬回过味来,彼此之间更加亲近,忽然一阵夜风袭过,何七取下自己的披风,轻轻裹上阿媛肩畔。
“到底是不一样了,这种事,过去向来都是我为七哥做的……”阿媛似在感叹物是人非,眼底却盈着笑意。
“媛儿以前对我太好,惯得我常常掂不清自己几斤几两,日后七哥有错,媛儿尽管指出来,别委屈自个儿,总是积着攒着……也别像上回,一下子那么冷淡,害得我辗转反侧。”
“……七哥,全怪媛儿太任性了,没顾及你的感受,要是你以前没生病,肯定学什么是什么,哪里需要我教……媛儿自己练好嬷嬷的功夫,今后什么也不做了,只护着七哥就成。”
“好啊,那咱们可说好喽,七哥以后若是发达了,媛儿就做我的亲卫。”
“行啊,到时候七哥领多少俸禄,就赏多少给媛儿。”
一头倔牛为护牛犊顶起牛角团团转圈的景象,霎时间留在何七脑中挥之不去,他忍不住扬了扬嘴角。
阿媛注视着何七的侧脸,想道:“若能一直这样,看着他笑一辈子,该有多好……”
第11章 枉负佳人胭脂泪(三)
莫名而来的失落,使得阿媛多少有些不安,“七哥,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何七刚想说个“好”字,瞥见远处划过一道黑影,惊道:“什么人?”
“看来两位过得不错,完全记不起我这孤魂野鬼了。”掺着寒意的女声飘来,何七一脸茫然,阿媛额际渗出丝丝冷汗,颤声道:“绿珠……姐姐?”
“绿珠?她不是……”何七大惊失色。
“怎么,你们真以为……我会为石崇搭上性命?”
“可、可石大人对姐姐是真心的啊……”
“正因为他是真心,所以我才受不了他不思进取,鼠目寸光。”
“不思进取……石大人为你做了那么多……”
绿珠身着夜行衣,站在几丈外看不清面孔,只听得她冷声道:“我哪里用得着那些,不过都是他的私欲罢了,一次又一次比富做下的荒唐事,你们也亲眼所见,若我屡次三番的规劝他听得进去,又怎会落得那般下场……”
阿媛肩上的披风滑落,何七弯腰去捡,绿珠悄无声息地走近几步。
“绿珠姐姐,你这是要做什么?”
何七刚要起身,绿珠拎起右掌,似是要劈来什么东西,被阿媛横身挡住。
“小媛让开,我不想伤你——”绿珠一手搭在阿媛左肩,想将她一把推开,却发现阿媛纹丝不动。
“何七,你要是个男子汉,就别躲在小媛后面,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要连累小媛一个姑娘家。”
“七哥能对姐姐做什么事?我想不出来,还请绿珠姐姐……把话讲清楚些。”阿媛两手张开,怒视绿珠,更不愿让绿珠靠近何七。
“我知道你与他相依为命,对他十分看重,可我查得清楚,孙秀那厮,就是他何七招惹来的,整个金谷园满目疮痍,那么多姐妹香消玉殒,哪里还有往日盛景……他何七今日……必须得偿命——”
绿珠又想动手,阿媛看得明白,两人缠斗起来,不分你我。
绿珠的目标始终都是何七,对阿媛并没有使出全力,只是拨来点去地招架,总想分神出来攻击何七,阿媛趁着绿珠被她推开几厘,喝道:“七哥快跑!”
何七确实帮不上忙,看懂了绿珠投鼠忌器,不会对阿媛怎么样,慌不择路地跑开,结果彻底丢了方位,在一处山林里兜兜转转,一整夜也没有摸索出来,倚靠在一株古松下,迷迷糊糊地睡到天亮。
绿珠的舞艺冠绝金谷,而她最擅长的飞鸿舞,其实和钱老太的“惊鸿十九式”颇有渊源,都承袭于几百年前的越女剑法,传到各处皆有变体。
绿珠幼时就开始习练,通晓其中精粹,才能加以编创,阿媛总归不是绿珠的对手,打得精疲力竭,终于被绿珠捆了手脚,丢在一条小道边上。
不远处的山林错综复杂,绿珠寻了一夜也没能寻见何七,悻悻地回到住处,等着白日再做打算。
没想到,绿珠托庇的欧阳建一得到消息,就派人将昏迷的阿媛带回府中,绿珠这才忆起,当年第一个提出娶走阿媛之人,正是石崇的外甥欧阳建。
此人颇有才学,自持风流,当年被拒之后,并没有强求石崇把阿媛许配给自己,远赴冯翊为官几年,居然还对阿媛念念不忘,人心到底不是木石,阿媛一见是欧阳建,不想驳他搭救的好意,决定停留几日再回去。
“欧阳大哥,快好了么?”阿媛立在几案一旁,看着欧阳建帮她给何七写信。那么多纨绔之中,唯有此人对何七青眼相待,前几年屡次拜谒石崇,总会跟何七搭上一两句话,所以何七才想过将阿媛托付于他。此番知会何七,阿媛信任,倒也不用避嫌。
“媛儿还是这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