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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河落日圆-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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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之敬在恍惚之中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用陌生的语调说,吴大人已经失势,原宰相一干人等都被中原的小皇帝处罚了,给你熬汤的娘亲、教你耍剑的哥哥、替你绣荷包的姐姐,从小看着你长大的吴管家,从小陪着你玩大的小禄,他们都已经死的死逃的逃,你这辈子再没有可能见到他们了。
  吴之敬缓缓抬头,双眼已经被泪糊成一片模糊,扭曲的视野中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不是萧玓的,比那更加冷酷有如万年冰山。
  那张脸忽的柔了下来,尖锐的眼神也化为柔水万千,慢慢凑了过来,好声道,别回去了,留孤这儿。孤替你杀了那个小皇帝,带你回中原,我们一起吃饺子吃汤团放风筝,还有你和孤说过的,登泰山一览众山小,看那从九天之上落下的庐山瀑布,还有那些小桥流水人家。答应孤,好吗?
  虽则刚接到了一个惊天打击,但吴之敬已从恍惚的状态中回过了神,他大脑飞速地转了起来,尽管还有点搞不太清状况,但眼前这个人的身份已经昭然若揭。他不由嘲笑着自己的迟钝,不早该猜到的吗?试问有哪个平常人能有如此霸气?又有哪个小兵敢随便放他自由活动?还有哪个下人对于政治文化能有如此的真知灼见?搞了半天,又是一出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的戏码。
  罢了罢了,事到如今又怎能再顺你意?不显得小爷我很无能任人摆布吗?更何况,你说我爹死了就死了,为什么我还要信你?想让我吴之敬做一个叛国的罪人,门都没有!
  就见吴之敬摇摇晃晃站起身,一掌打开想要扶他的乌云,恨恨道,不用你假慈悲!我把你当兄弟那么久,到头来你只是利用我!我不会再受骗了,卖国求荣的事情我吴之敬干不出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那一副决绝的表情,让乌云没了话,敬他是条汉子,就差人把他带出了帐,这回是真的要住进简陋的牢房中了,毕竟吴之敬作为人质的价值已经彻底没有了。


第19章 十九
  西蛮人的牢狱,就是一个堆放杂物的小帐篷,这里四处封闭,尘灰密布,终日不见阳光,只有一盏小煤灯在小桌上燃烧着生命。
  那帐篷离本营有一段距离,但又不是太远,门口守着一个壮汉,两人轮班,六个时辰一班,吴之敬想逃也拼不过。
  这儿的伙食可比原先差多了,稀粥杂草也就算了,一天还只有一顿。之前几月被养出来的肉又全都耗了去,甚至比之前还要瘦。
  吴之敬不敢闹腾,每日就闭目养神,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思考至今为止发生的所有事情。
  一开始西蛮人把他当作上宾是因为他还有利用价值,而现如今如果乌云所言为实,他吴之敬的命比那路边草芥还要不值钱,又留他何用?
  那么说,其实爹并没有死,只是中原情况有变,失势恐怕是真的,但他还是西蛮人手中的一丝丝希望。
  如此,问题来了,他该怎么办?继续在这里坐以待毙?还是等某个凌空出世的英雄来相救?可若要逃,把守那么严,又怎么逃?
  吴之敬有点恨,恨自己当年没好好锻炼体魄,怎么说也能和门口的壮汉周旋以谋取一线生机啊!他又恨,恨自己没好好熟读典籍,以至于如今想要求个逃生之策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在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他也不知过了多少日,送饭的人每次都不同,共同点是皆不苟言笑,无论吴之敬说什么,他们一点反应都没有,简直让人怀疑他们都是聋子。
  就在吴之敬饿得眼冒金星、四肢无力、意识朦胧之际,一道强光从外头射入,让他下意识拿手挡住眼睛,眯起眼从指缝间观察来人。
  那轮廓闪着金光,一看就是气质非凡。
  不用看清了,吴之敬已经猜到了来人的身份。下一刻那人开口说话,更证实了他的猜想。
  乌云是来劝降的,吴之敬这个人儿着实让他喜欢,那性子不同于中原人隐隐晦晦说话都要绕好几个弯。吴之敬有什么说什么,尽管双方是敌对阵营,但乌云很明白吴之敬是真的把他当朋友,所有的话都是出自他的肺腑。这个从小在争斗和奉承中长大的西蛮王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碰到那么真的人了。
  中原有句诗叫作,高处不胜寒。位高者总是孤独的,不是不想与人分担,而是不能。但在吴之敬这里,他不是王,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这似乎让他回到了小时候他们兄弟几个还都很单纯的时候,那会尽管也有打打闹闹,但每个人都是直来直往,不像之后的勾心斗角让他年纪轻轻心却老了好几岁。
  所以他真心希望吴之敬能留下来,即使只是陪他聊聊天,那时刻也是让乌云珍惜并向往的。
  他给吴之敬提了很多优厚的条件,例如金银万千,锦衣玉食,不用干活,行动自由,除了回中原外有求必应。
  但这些都被吴之敬一一拒绝了,还拒绝得很坚决。
  乌云急了,吼道,要怎样你才能留在我身边?
  一看他急,吴之敬就乐了,这不代表有谈判的余地吗?
  他声情并茂道,我们中原人以孝为先,如今我爹新丧,我作为他的儿子却无法替他守孝,是为不孝。如此我良心不安,又怎能安心留于此地助你呢?
  意思很明白,你放我回去啊,我得亲眼确认了我爹的死活才能信你的话。
  乌云似是早有准备,从怀里掏出一张羊皮纸往吴之敬身前一递。
  吴之敬瞅了眼,这都是什么鸟语啊,想拿这糊弄我?当我吴之敬是三岁小孩吗?
  乌云往下一指,吴之敬定睛一看,就呆住了。
  那里用汉语附着中原小皇帝的亲批,还印着大章。批文内容是,宰相病故,举国哀悼,望遣子归,以守孝道。
  呵,还真是敷衍,直接就把西蛮提出的几千绢匹几万两黄金和几石粮草给无视了。
  但吴之敬的关注点不在此,只在于,宰相病故,这四个字,那小皇帝总不会说谎吧?那么说,是真的?
  一种前所未有的悲恸感如汹涌狂涛一下又一下冲击着吴之敬的心脏。
  乌云道,看,我没骗你。怎么样?跟我吗?
  吴之敬已经没有眼泪了,心壁被硬生生地一点一点剥落,把他的七情六欲也一点点带走。
  他缓缓摇了摇头,又坚定地说,放我回去。
  乌云叹了口气,交涉绝裂,他什么都没说,转身出帐,把门又紧紧拴牢。
  那之后,又不知过了多少日,吴之敬进入了粮水不进的状态。乌云每天都会亲自给他送饭,但每次看到前一天的饭菜分毫未动,对这男子又是怜又是敬,若非身为王,他很想把吴之敬就那么放回去。之前嘻嘻哈哈活蹦乱跳的小少爷,怎能变成如今这副憔悴抑郁生无可恋之状呢?
  乌云对吴之敬柔声道,要不要跟我?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吴之敬牵了牵苍白的嘴角,只做了一个口型,立马把乌云气得暴跳如雷。他大声对帐外嚷道,来人,把这不知好歹的家伙衣服都扒了,扔到野棕林里去。
  野棕林,是大草原西南面的一片树林,那其中毒蛇猛兽横行,纵使再精道的猎人也不敢只身入林,更何况是一个完全没有野外求生经验的虚弱人儿?这摆明了就是判了吴之敬死刑!
  但吴之敬闻言却笑了,他终于可以不用在这里坐以待毙了,他终于可以呼吸外面的空气了,他终于赢得了一丝丝希望了!纵使逃不过这一劫,那随着他爹而去,父子俩黄泉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岂不也是一种成全?
  然而这诡异的笑容并没被乌云看到,他早被气得甩袖子走了。既然得不到,那就得毁了!
  十日后,中原朝廷收到了来自西蛮的一份礼物,里面包着的正是吴之敬的衣服,随信一封,只有一行蹩脚的措词,此为代价,我国与贵朝誓不两立。
  这封像极了小孩子闹脾气的信函却让小皇帝慌了神,连带着整个朝上都漫着一股惶惶不安的气氛。
  有一位大臣忽然提到,战神!战神的儿子!
  轩然大波。
  满朝文武面面相觑,纷纷议论,竟谁也不知那儿子今身在何处。
  当年战神一战成名,老皇帝怕他大兵在手举兵谋反,便把他妻儿留于京城做人质。战神死后,人质意义已无,被派去监视的人也撤了这份差,那以后这位战神之子就人间蒸发了一般不知所踪。
  现如今茫茫人海,如何去找一个连生死都未知的人呢?
  这群无能的官员顶梁柱一倒便同无头苍蝇一般失去了方向,宁把希望寄予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上,也不愿扛起这个担子,自请守卫边关抵御外敌。
  这边厢在找战神的儿子找得欢,凉州城那边也在找人,不过是找三个人。


第20章 二十
  夜。
  月圆夜。
  微弱的月光洒在这一片树林间,地上一个个小斑点,泛着诡异的银光。
  除此以外,一片漆黑。
  一阵风刮起,树叶沙沙直响,惊了栖息的鸟儿,就听一声哀鸣,一个黑影窜入空中,又没入黑暗。
  大风过后,整个森林仿佛被惊醒了一般,低低的嚎叫似是发泄着它的怒气。
  风息树叶却还在妖娆地摆动着身姿,在树下,一个人影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
  他赤裸着上身,下面也只套了条亵裤,几片叶子盖在他身上,零零落落的,也不知是被风刮落的,还是他自己盖上的,丝毫起不到御寒的作用。
  他又缩了缩身体,已经有一日一夜没有吃东西了。一天前,西蛮人扒光了他的衣服,把他往这林子一扔,便撒手离开了。
  听那几人说,他被扔下的地方还不算林子深处,那几个西蛮人也不敢冒生命危险把他往深处带,但当吴之敬朝着几人离开的方向走了一会后,发现他迷路了。
  按感觉不该走那么久还没到入口,但他四下望了望,每一步的风景都好像互相克隆的一般,想要凭太阳来确准方向,可恨的那太阳就藏在云后没露过脸!
  吴之敬不敢瞎走,那只会浪费体力,于是便靠着大树坐下来。方才一路让他的身上多了好几个血红的口子,气儿一松,疼痛感蔓延到每一处神经,但除了发出嘶嘶声外,他也干不了其他事。万幸的是,传说中的毒蛇猛兽并未找上他,他便安慰自己说这里应该离出口很近,只是迷路了而已。
  这天的夜似乎特别得不平静,半夜里狂风大作,那妖风从树木间掠过、从石洞中穿过,发出如小儿般呜咽的声音,就像是被困于此地好几百年的孩童的鬼魂在召唤着不断到来的同类。
  吴之敬打了个寒颤,都能听到自己牙齿打架的声音。现如今他只一心盼着老天爷快来把他带走,他一点也不想再受这种折磨了!
  如果让他选择一个死法,是饿死?还是被野兽咬死?或者被毒蛇毒死?亦或是冻死?
  他认真想了想,一个都不太想要。不是怕死,是怕死得痛苦。若是萧玓在此,能让他一刀了断了自己该有多好。俗话说得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
  想想这一事无成的人生,若能死得称心如意也算是值了这一遭了,毕竟再风华的一生,走向的结局只有一个,那便是死亡。
  吴之敬让自己的思维飘得很远,也许只是对当下处境的逃避,脑内是一个乌托邦,每个住民都能自由选择自己想过的日子,是生还是死,是贫穷还是富裕,是享乐还是奉献,都由他本人决定。
  思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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