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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外守卫看到这带路的姑姑,无一敢拦她去路,见其皆是恭敬见礼,不敢有丝毫怠慢。人到正房外,这掌事姑姑停下步伐,让虚生在屋外静候,她撩开厚重门帘子进去,没多久便走了出来,请虚生进屋。
虚生并非第一次见到季贵妃,他曾有几次夜里摸进皇宫,远远看到过季贵妃几回,所以也不陌生。他上前朝季贵妃行礼参拜,身还没弯下,已被贵妃身旁穿官服的男子托住。
季贵妃手掌朝上一扬,端庄地笑道:“不必多礼。”她又朝方才领虚生来的姑姑道:“唐韵看茶。”
屋里坐着好些人,不仅季先生等在,小一辈也都在场,而季贵妃身边正坐着一个刚及笄的丫头,皓齿明眸若珠玉,梳着寻常的飞仙髻,佩戴的饰物多是样式简单的羊脂白玉。这姑娘挽着季贵妃有说有笑,口齿伶俐风趣,引得屋里笑声不断。
虚生静坐在旁,看着这刻意哄旁人高兴的姑娘,始终喜欢不起来,许是他见的小丫头太多,眼界才高出许多,瞧不上这样特意卖好,虚伪的面具下又会是哪样的血肉模糊。
言谈说笑好一会儿,这姑娘方把目光移到虚生身上,笑盈盈道:“这位师傅是……”
季贵妃伸手帮她抚平鬓边乱发,眼眸瞥向虚生,不动声色地开口:“他是少林的虚生师傅。”说罢,又轻抚她头顶,凤眸稍眯,“让你见笑,她是宁国公的孙女,平宁郡主。”
虚生闻言起身向平宁郡主行礼,而郡主亦是天真地欣然接受,等虚生礼全,她方无措地扬言:“师傅无需如此,玉懿受不起。”说罢,她爬下榻子想要回礼,却被季贵妃一把拉住。
风暴来临前,海面总是很安静,恰如现在,虚生仿若无事地让郡主不必介怀,低垂黑眸等季贵妃发话赐坐,眸底宛若深渊让人瞧不出点心思。
怀明墨坐在季先生旁欲要开口,察觉到季先生暗扯他衣袖,深呼口气,几番克制按下冲动。
季贵妃眼看差不多,才缓缓笑道:“虚生师傅坐。”说话间她觑看眼唐姑姑,唐韵立刻明悟地拍手,随后走进数个捧木盘的宫女,盘里满是珠宝玉器、黄金官银。等几个宫女在虚生面前站定,季贵妃不疾不徐地开口:“虚生师傅数次有恩于季家,小小心意,还望你别推辞。”
虚生蓦地再次起身,似笑非笑地看向眼前财帛,谢绝道:“季家与少林交好,我不过是做些分内事,这些……”眸底闪过一瞬嘲讽,虚生恭顺道:“贫僧不敢收。”
季肃善看不过眼,开口打圆场道:“出家人视钱财为身外物,娘娘总不好叫人为难吧。”
季贵妃似刚回过神,不以为忤地笑说:“是本宫没想周全。”
平白遭人羞辱,三起三跪,虚生仿若无事人一般,复又拜下,直起上身却不起来,“贵妃娘娘,能否替贫僧把这些赏赐送去少林。少林有几座殿宇经久未修,倒是正好能用上。”
季贵妃愣了片刻,朝唐姑姑瞌了下眸子,便当应允,又让虚生坐回原位,晾到一旁再不搭话。平宁郡主很会观色,见众人神情有些难堪,忙笑着说起来时趣事,又渐谈到儿时相似故事,这中大多与怀明墨有关。
安婧玥颇担心地瞥向虚生,耳畔传来季铎瑞低语:“晚些我陪你去找他。”
“好。”感激地回看自己丈夫,她美眸生盼淡淡一笑,娇柔婉约让季铎瑞移不开目。
他俩声音极轻,喧笑中旁人听不见,乍眼瞧去,两人浓情蜜意似在互诉情衷。季老太太倚坐在季贵妃案几对边,指着互看地两人,喜道:“这猴孙成完亲总算安定下来。”环顾屋里后辈,终把目光落到平宁郡主身上,笑说:“说来懿丫头笄礼过了吧,说亲了没?”
平宁郡主脸颊微红,腼腆地躲到季贵妃身后,羞赧道:“娘娘……老太太……”
季贵妃亲昵地把平宁郡主往前推了推,笑说:“还没呢,这回我带她来时,国公爷托了我,要我替她目色个贵孙婿呢。”
白昭容与季肃善对视了眼,暗道不好。狄凤一眼瞧出几个长辈神色,忙笑道:“老太太是看上郡主了呐,孙媳也瞧着郡主好。姑母与郡主情同母女,难道舍得郡主外嫁嘛。”
平宁郡主捂着脸颊,羞地直跺脚,宜喜宜嗔低嚷:“凤姐姐欺负人。”作势要去拧狄凤,眼眸却不老实地瞟向虚生。
季老太太捧腹笑看两丫头打闹,半晌止笑道:“老婆子也瞧这丫头好,音童啊,给你找个这样的儿媳如何?”
季先生察觉到怀明墨手猛地一颤,淡笑地开口:“不错,只是怕委屈了郡主。况且郡主是国公爷唯一的孙女,要她远嫁过来,恐怕国公爷舍不得的。”
季老太太佯似板起脸,把平宁郡主招到自己身边,“这孙媳我是要定的,那老小子敢不同意,我这杖子伺候。”
“老太太冤枉祖父了呢,祖父常夸明墨哥哥,一直说要帮我找个明墨哥哥这样的。”平宁郡主摇着季老太太的手,鼓囊起两腮,气鼓鼓道:“老太太若要欺负我祖父,玉懿可不依的。”
季贵妃含笑说:“母亲与国公爷是远亲,如今看来要亲上加亲了。”眼看时机成熟,季贵妃当下拍板道:“我这就派人八百里加急去请旨,让皇上赐婚,好让母亲寿诞那日,双喜临门。”
众人听闻面色各异,季念先仍是神情冷淡不见忧喜,狄凤和季德勤极是赞成,其余人面色就不太好看了,作为当事人的怀明墨更是面色难堪至极。
戏演到这般,索然无味,虚生忍不住低哼,冷眼旁观这出蹩脚戏。
怀明墨那声里满是嘲讽,兀地站起身,断然回绝:“外甥只把平宁郡主当妹妹看,还请娘娘收回成命。”
季贵妃重重放下茶碗,茶碟随嘭声出现条裂纹,神色肃重张口要训。平宁微红眼圈,碎步跑到季贵妃跟前,伏在她膝头,凝噎道:“娘娘别生气,是玉懿没福气。”
怀明墨料到季贵妃想要说的话,坚定地说:“草民就算抗旨,犹是不会娶郡主,还请娘娘三思。”
气氛顿时冷了下来,沉寂无声愈发凸显季贵妃急促的呼吸声,待她要张口,屋外忽传来侍卫通报,原来是定西王派人送寿诞贺礼来。季贵妃稍平复情绪,挥手让唐姑姑把人带进。那使臣进屋见过礼,连忙把礼单递上,等季贵妃发过话,转身又交张信笺到虚生手里。
“这是?”虚生打开一瞧,唇角不自禁浮起抹讥笑,眼眸微抬觑了眼季贵妃。这眼神冷得让人发慌,季贵妃好像被他捏住命门似得,顿生惧意。
使臣敬畏地道:“我家王爷送来的年礼单子,麻烦您得空对下,要有短缺劳烦与下官说,下官马上去查。”方才使臣对季贵妃十分恭敬,他毕竟是定西王的人,不把季贵妃放眼里也属正常,可眼下胆怯小心的模样,直让人难以置信,他不像是在对个和尚说话,仿佛是看到地狱恶鬼。
虚生疑惑片刻,恍然大悟地拊掌,“啊,那人还在受罚呢?”
初春料峭,这使臣额头却沁出层薄汗,忙不迭点头,要不是尚有丝理智惦记着季贵妃在,他没差跪下求虚生恩典。
待在屋里浑身不适,虚生看着几个状似热络的,没由来的恶心,遂找来借口道:“贵妃娘娘,贫僧有封急信要回定西王,便不陪在这儿了。”
抬步前他看了眼那要昏厥的使臣,笑道:“你办事仔细,我放心。回去时记得来趟我这,替我带封信回去给你家王爷。你家王爷也真是,一桩小事,犯得着给我结怨吗?”他顿了片刻,冷笑道:“不知好歹,大过年成心给我添堵是吧。”说完也不等季贵妃出声,头都不回地撩起门帘子,径直走出屋外,吹进屋中的冷风则如他周身散出的冷厉,直让人颤栗。
走出季老太太的院子,刚拐过月门,便见着酡颜衫子的花星楼,他的衣摆沾到些久积的尘灰,满脸坏笑地朝虚生走来。
“里头刀光剑影啊。”花星楼手背掸着灰尘,见虚生悄然朝后走了两步。
虚生手捂着鼻,嫌弃道:“堂堂水无宫宫主,竟学人听壁脚。”
花星楼勾住虚生肩头,手臂用力把虚生带着走,“到我那去说说,你从定西王那得来什么消息?”
不情不愿地被拉扯到东厢的客房,一进屋虚生赶忙甩开那只拍过灰的手。他拧干铜盆里帕子,仔仔细细擦了遍花星楼手碰过的外衫,方定下坐在圆桌对面,“怎么人来不早些来信,叫人意外。”
花星楼全然看穿了虚生,笑着开口:“别岔开话题,老实说你刚才忽然转了态度,到底是收到什么消息?”
虚生用火折子点燃银丝炭,将袖中礼单扔进火盆中,直至灰烬,才笑道:“没什么,二皇子与西蜀国君串通,欲意陷害太子勾结他国谋反罢了。”嘴角冷冷一撇,他似有期待地说:“孟启贤的太子位坐不稳几天了。”
“其实凭你本事要保住孟启贤储君之位不难。”
“是。”虚生大方承认,笑得灿然,“但我不会保他,孟启贤必须被废。留他一命已是我底线,也是我必须做的让步。”
花星楼听到这颇为糊涂,盯住虚生深眸不放,奈何只见一汪深潭,看不到底,“你不会辅佐二皇子,更不可能去帮假的孟英桓。而孟清润他是季贵妃的养子,换他得储,与太子有何区别?”
“我能活命。”虚生嘲讽冷笑,目光深邃,“我起初帮孟英桓对付季家,外人或不知情,季贵妃会不知道么?太子要真得帝位,他虽仁厚庸懦未必会除我后快,可季贵妃呢?换我是她,也不肯留我这条命。”
沉香刚进屋,听到这话不解道:“属下近来瞧季家人对楼主态度,不像是会秋后算账的样子。”
虚生闻言颔首认同,又讥笑地开口:“我信季家绝不会,但季贵妃……”话语一滞,他叹息道:“宫里是最吞噬人心的地方,清白赤诚的进去,出来后谁知道那皮囊下是个怎样的食人恶鬼。”
花星楼嗫喏道:“三皇子由季贵妃抚养长大,情同母子。万一季贵妃执意要你命,孟清润万一愚孝听从,你也没活路。”
“只是情同母子罢了。”虚生默声一会儿,眸子幽黑深沉,仿若能看透所有,尖利地冷笑道:“从前孟帝也不是多疑狠辣的人,只是那个位子坐了太久,久得足以泯灭良知心性而已,所以孟清润不会永远是现在这样。皇权之下,亲生骨血都可以弃如敝履,何况乎这复杂的母子关系。”
“你留着孟启贤的命,是要制衡孟清润与季贵妃的关系?”
缓缓睁开眼,虚生唇角的弧度似有若无,声音低沉而平静,“活着的孟启贤便会是紧绷住孟清润弓上弦的箭,卡在喉间的鱼骨。若他死了,他的血会一点点染污所谓的母子情深。你说情同母子和亲生母子,贵妃娘娘会选哪边?无论如何,这个死结谁都结不开。”
屋里徒然安静下来,花星楼看着眼前陌生的虚生,久不能言,半晌他缓过神,蹙眉道:“你不怕孟清润继承大统后,杀功臣么。”
“我没打算入仕,他也不会杀我。”虚生淡然笑说:“利用我抗衡季家,比要我性命划算。”
“楼主不打算阻止那荒唐的赐婚吗?”
花星楼借着近来打探到的消息,很快捋顺思路,抢在虚生前回道:“季家与宁国公府结亲,季贵妃这是在痴人说梦话,压根成不了的事。”
虚生双眉微扬,满意地看了看这总算开窍的人,转头发现沉香犹是一脸茫然。他当下心情甚好,话自然比平常多些,让沉香做到身边,徐徐问道:“季贵妃何故要极力促成宁国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