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话音一落,姒玉桐的脚边霎地炸开,沙石从周遭腾起,一瞬间便遮蔽了她的眼睛。
第177章 天无霜雪(八)
姒玉桐大惊失色,迅速挥动手臂,拨开眼前的迷雾。
这扬尘是由方才的爆炸而起,爆炸物大约是某种小型弹丸,作为火器并无太大威力,但在沙子里炸开,却能扬起一阵厚尘,遮蔽视线。
本来两人在万众瞩目下过招,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两军的眼睛,然而,这突如其来的尘嚣却把两人包裹,卷入旁人所看不见的风沙中。
姒玉桐厉声问道:“宋将军,你这是何意?”
烟尘之中,宋骧的脸庞隐隐浮起,嘴角上扬,露出一抹窃笑:“你若是真的皇子,便更该死在这里,这才是我得到的军令。”
姒玉桐一怔,下一刻,便感到脚下的土地震颤不止。
沙尘之外传来一声高喝,是宋骧的副将在下令:“敌人使诈,致师到此为止,诸将听令,即刻冲锋!”
原来那震颤,便是上万兵马推进阵前的声音。
紧接着,她便听到背后传来柏云峰的喊声:“快救皇子!”
他的吼声被一阵号角所淹没。
号角低沉而缓重,好似巨人的呜咽。看不见的巨人伏在江边,唱响一曲哀歌,悲恸的声音钻入她的耳朵,如重锤一般捶打她的心口。
饶是她豁出性命,耗尽力气,赢下一场生死较量,却仍旧不能够结束流血,挽回死亡。
她的指缝仍有血丝在淌,握剑的五指不住发抖。
宋骧再一次提起重剑。
半刻的失神,已将她的优势消磨殆尽,她在尘沙中慌忙应对,被对方的疾攻逼得节节后退。乌黑的剑刃已凌于头顶,高高落下。
“大哥当心!”一根羽箭擦过她的耳朵,径直击向宋骧的肩膀。后者匆忙勒马闪避。而熟悉的背影已挡在她的身前。
“云峰!”她发出惊讶的呼声。
“快退后。”柏云峰急急地叮嘱道,扬手在她的马背上落鞭。
鞭声清脆,骏马终于和她一样回过神来,纵蹄飞奔,从一片烟尘中逃离。
柏云峰赶了几步,与她并驾齐驱,两人一齐后退。
周遭已尘嚣四起,双方的前锋正在,羽箭不住地从头顶飞驰而过,宛如流星划过天际。
“云峰,你受伤了?”她瞧见对方肩上的血痕,那一定是方才与自己错身的时刻,被宋骧的重剑伤到的。
“不打紧。”柏云峰咬着牙道,“我明明看到你取胜了,宋骧那厮竟中途使诈,何等卑鄙无耻。”
姒玉桐沉默了片刻,发出一声低叹:“是我太过天真。”
箭落如雨,却在刺穿体肤时化作浓稠的血,兵戈撞击的冰冷钝响和热烈的嘶喊声交织在一起。欢呼伴随着哀号,荣耀紧贴着死亡,如此南辕北辙的物事,竟在战场上一并诞生,又一并走向消亡。
姒玉桐喃喃道:“这曾是我最熟悉的声音。”
北疆的战场,昏黄的天日,伤者的痛吟,死者的惨相……沉痛的记忆重新涌回她的眼前,几乎要将她撕裂。
她深吸了一口气,折返回令旗之下,她的周遭都是忠实的兵士,只要令旗不倒,便会一直为她而冲锋,直到殒命的时刻。
令旗何其重。
现在,令旗正擎在柏秀川手中。柏云峰在弟弟身旁勒马,迫不及待地问道:“秀川,情形如何?”
柏秀川的神色紧张,就连说话声都比平时更哑了一些:“在如计划抵挡攻势,不过地势之优全被对方占去,很难找到突破口。”
山口狭窄,宋骧的队伍状如瓶塞,将去路牢牢堵住,前锋筑起高而宽的盾牌,令柏府的骑兵无从施展。而在盾牌收起的间歇,便有后排的步兵冲锋上前,潮水似的涌出,掠阵过后,盾兵也随之向前推进,再一次形成坚固的庇护,如此动静交替,周而往复,缓慢但稳健地向前方推进,挤压着敌人的立足之地。
这阵法几乎毫无破绽,唯有两翼并无防御,然而两翼皆是荒山,陡峭的山势是最好的掩护。
“我明白,”柏云峰低头沉吟,往后便是百尺深渊,已无退路,他与姒玉桐交换了一个眼神,道,“我们还留有杀手锏。”
柏秀川问:“要放讯号么?”
柏云峰点头:“更待何时。”
乱军之中,一枚燃烧的箭矢升上高空,短暂地照亮了阴霾的层云。
和前线的刀光剑影相比,那本是毫不起眼的一道光,然而,周遭的山林却在一瞬间剧烈抖动。
山是静的,抖动的是林,是林间早春初绿的枝桠。
枝桠是被栖息的鸟雀撼动的,数不清的鸟雀突然被惊起,从四面八方冒出,一同振翅扑向天空,密集的翅膀织成一片,好似一场倒淌的雨。
紧随其后的是人,人也从漫山遍野间凭空冒出来,好似所有的树影在一瞬间有了生命,沐着黯淡的天光舞动起来。
然而,那些绝不是树影,树影绝不会发出那样振聋发聩的呐喊。
宋骧不禁驻足眺望,他的兵士也纷纷停下攻掠的脚步,茫然地左顾右盼。
谁也没有料到,看似荒芜的山野间,竟然藏了那么多人。
他们从昨夜便蛰伏在树丛间,以草叶和泥土蔽体,饱饮一夜风霜,竟没有发出一丁点响动。
他们的衣着各异,男女老少混杂,和双方披挂齐整的兵士相比,宛如一盘砂砾。
但这盘砂砾非但没有散,反倒整齐划一地动了起来。他们借助地形的优势,后排拉起剑弩,向谷地中央的军阵投射,前排搬起山石,顺着陡峭的山崖向下滚砸。
他们瞄准的地方,都是宋骧军阵两翼的弱点。
宋骧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忙不迭地调转前锋,往两翼的方向包去。
远远地看到狄冬青的身影,从容地指挥着漫山遍野的伏兵。
柏秀川感慨道:“冬青大哥果真厉害,将万余人指挥得井然有序,比起我们丝毫不逊。”
柏云峰也眺着远处,道:“我总算明白当年的镇北大将军如何能够创下丰功伟绩。”
两兄弟难掩脸上的振奋,得益于奇兵突袭,敌人正面的守备不再严密,被骑兵一鼓作气冲出一道豁口,恼人的长盾阵终于告破,以少胜多的良机就在眼前。
战场淹没在一阵铿锵声中,短兵相接,双方临阵厮杀,即刻血光四溅。
天色更加阴霾,远处似有隆隆声,分不清是雷鸣还是战鼓,前锋接二连三地倒下,后排踏着尸身如潮水一般涌上,人如蝼蚁,互相厮咬,践踏,士兵们杀红了眼,利刃上骨肉粘连,仍旧不断地斩着。
姒玉桐也看在眼里,心中却无法为之雀跃。
她心知肚明,这已经是最好的战法。但那些冲在前面的人仍旧只有绝路一跳,以鲜血作浴,以肉身为盾,魂魄永远殉留在这片土地上。为的是保护她,保护神明的后裔。可他们也是神明的子民啊,谁来保护他们呢。
柏云峰已抽刀出鞘,向身边的弟弟道:“秀川,随我一道去阵前。”
“好。”柏秀川应道。
“慢着!”姒玉桐突然高喊,一把拉住柏云峰的肩膀。
她的话音刚刚落下,巨大的声响便灌入三人的耳朵。
第178章 天无霜雪(九)
声响来自几步开外的地方,赤红色的火球在那里炸开。
热浪伴随着亮光骤然腾起,使人不得不伸手挡在眼前,紧跟着,灼热的火焰便随风蔓延。
柏秀川的脸色惨白:“是……是火炮——”
柏云峰愕然道:“他们疯了吗,皇子还在军中,他们竟敢动用火炮。”
姒玉桐距离火炮炸开的地方最近,她微微睁开眼,在耳畔的嗡鸣声淡去后,她听到刺耳的呻吟声。
一个年轻的士兵满身是火,从热浪中跑出来,踉跄了几步,便扑倒在地上,再也没有动弹。
士兵的背上已化作一片焦黑,一条手臂几乎从肩上脱落,手腕和手指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更多的人向四面八方仓皇奔逃,惊呼声不绝于耳。
“快带兵后退!”姒玉桐高喊道。
“没用的,”柏云峰咬紧牙关,“再往后就是六龙桥。”
流弹从烧红的炮筒中射出,划过天际,接二连三地落在阵中,这本是攻城时才会使用的重炮,宋骧叫人用军帐藏起,置于队伍后方,在开战前夕,他们竟然没有发觉。
火炮不长眼,每次炸开都吞没一片土地,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别说是敌人,就连自己的同伴也会殃及。然而,宋骧不管不顾,仍旧毫不留情地下达命令。
柏云峰命令兵士各自闪避,或寻找就近的石块,或用盾牌挡在头顶,尽可能躲开流弹的攻击。在火炮之中,想必敌人也会停下攻势,他打算先稳住阵脚,再伺机反扑。
但他错了。
敌人并未因为炮火而退却,哪怕被爆炸殃及,接连殒命,后面的人仍旧源源不断地攻入阵中。
姒玉桐震惊不已,心中暗暗思量,宋骧究竟对他们下达了怎样的严令,才使他们将自己的性命也视作草芥。
她的心随着炮弹一同沉入谷底。
看来她的敌人果真不计一切代价,也要将她置于死地。
在她身旁,柏秀川向兄长征询道:“哥,我们是不是先带兵回撤,往六龙桥后方退。”
柏云峰却摇了摇头,抬手向身后一指:“你看,我们哪里还有退路。”
身后不远处就是滔滔江水,而六龙桥的一只桥桩已在火炮的攻击下崩断,曾经固若金汤的桥面在风中剧烈摆荡,摇摇欲坠。
柏云峰突然策马,穿过军仗,来到六龙桥边。
在漫天的烟尘流火中,他高高擎起手中剑,重重地斩下,劈向另一侧的桥桩。
坚实的木料从中间崩开,断成数截,缠在木桩上的绳索擦着木屑散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退得越来越远。
桥面也跟着坍塌,枯解崩离,桥头在百尺深涧中画出一条长弧,撞在另一侧山崖上,粉身碎骨。
同样粉碎的还有兵士们心中最后一丝侥幸的念头。
他们的背后再无退路,只剩下一条断崖,崖底风声呜咽不止,空空如也的山涧好似张开了漆黑的大口,吞噬着天地间最后一丝昏黄的光。
柏云峰从断崖边回过头,将手中剑高举起,喝道:“诸位随我上,与他们拼出个死活!”
兵士们爆发出一阵厉呼,跟随着他们年轻的统将,一同向刀山火海扑去。
乱军之中,火炮仍在不断落下,天空几乎被烧成赤红色,地上浓烟滚滚,火舌在地面上燎出大片的伤疤,不住冒着脓血,好似生在这河山上的瘟疫。
谁也不知道滚烫的瘟疫会不会落在自己身上,每一刻都是将死之刻,他们已然忘却了时辰,忘却了地点,甚至忘却了自己,只是将胸中的恐惧催生为狂与怒,以身作刃,斩向眼前的仇敌。
而后,他们在一片赤红色的火光中凋零,或骨肉俱焚,或血流如注,或身首异处,丑陋的死状仿佛在祭奠那片刻间的辉煌。
这是一幅何等凄厉的图景。
姒玉桐在乱军之中注视着一切。
浓烟呛鼻,流火刺眼,她的眼被滚烫的泪填满,透过模糊的视野,人影变成小小的斑点,尘埃般微渺的生命接连飞扬起,又坠回尘土之中。人群之外,她望见隐隐约约的山影,陡峭的山峰像是一柄金戈,笔直刺向天空,仿佛要用那孤傲的尖顶将乌云捅出一个窟窿。
她的心中豁然开朗,也终于下定最后的决心,她赶上柏云峰的步伐,抬手一指,道:“还有一个办法,我要去最高处的山巅。”
柏云峰诧异道:“你还有打算?”
姒玉桐点了点头。
柏云峰没有多问,只是点头道:“好,我护送你去。”随后转向身后不远处的弟弟,“秀川,这里交给你,无论如何都要守住。”
柏秀川还在挥剑的间歇,背影一滞,慢慢回过头道:“明白,”顿了片刻又补充道,“你们千万当心!”
他还想说什么,然而,敌人的骑兵已经将他围住,使他分不出半刻的神。
柏云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