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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染金戈-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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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白羽雕弓(一)
羽山族是羽山最古老的居民。
早在神州上的人们学会开采石料,挖掘陶土之前,羽山还是一片峰峦重重,地势险要,人迹罕至的偏僻之境。然而,从那时候起,羽山族人便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
羽山深处的灵泉谷中有一口清泉,周遭的土地肥沃,有许多罕见的药草蓬勃生长,羽山族人便在此地傍水而居,钻研医药之术,历经世代传承,渐渐成为闻名一方的世家望族。
千余年来,有许多外来者慕名拜入师门,就此融入族中。也有许多族人带着技艺辞别故乡,走入更为广阔的江湖中,这其中就包括卢冬青的母亲,狄向诚的夫人——姜云。
姜云曾是羽山族的骄傲,然而九年前,由于她的夫君狄向诚刺杀太子,犯下叛国重罪,她的身份也为故乡招来灭顶之灾。
前任族长被定国军残忍诛杀,曝尸皇城以诫天下。新任的族长为了保护余下的族人,索性将灵泉谷封闭,从此严禁族人擅自外出。
这便是卢冬青从宋仁口中听到的现况。
从梧桐镇到灵泉谷,距离虽不算远,道路却十分崎岖,车马无法通行,只能徒步前进。
他走在山路上,身后的镇子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前后皆是山峦,两侧的山崖犹如利刃削过一般,陡峭耸立,将天光挤进一条狭窄的缝隙中。
地面上铺了一层梧桐叶,湿漉漉的,踩上去发出沙沙声,细密连绵,仿佛雨丝落在湖面所发出的响动。
这陌生的声音落在卢冬青的耳朵里,却勾起一阵莫名的亲切感,仿佛曾经在何处听过似的。
他颦起眉毛仔细回忆,大约是在睡梦中听过。
羽山是母亲的故乡,这片初次涉足的山水,早已沉睡在他的血液深处,每一寸土地仿佛都在呼唤着他的名字。
但片土地上的人却不一定会欢迎他,他的耳畔回荡着宋仁的警告:“你们一定要当心羽山族的族长,他是个极固执的人,在他的严苛律令下,任何族人都不允许与外界往来。”
“哪怕是偶尔外出,只谈生意也不行?”
“你不知道他做过多么可怕的事,曾经有一个弟子受不了山中清苦,到外面游玩了一个月,花光了兜里的银子才回去,回到灵泉谷后,他发现族人都在等着他。”
“他因此而受到惩罚了吗?”
“不,他受到了热情的欢迎,族长将用捣碎的药浆敷在他的腿上,说是要为他祛除疲劳,到了半夜,他却觉得腿上燥热难耐,待到第二日,脚上的骨头已变得奇软无比,走不出三里路,就会像融化的泥人似的倒下去,如此一来,他便再也别想出谷了。”
卢冬青听后骇然不已:“溶骨?行医之人,何以使用如此乖戾的手法?”
宋仁叹道:“他懂得如何医人,自然也懂得如何将人变得无药可医。这件事本来是灵泉谷渡口的船夫口中传出来的,后来,那船夫也给他毒成了哑巴。”
卢冬青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明白了,我们会小心行事的。”
“慢着……”宋仁抓住他的肩膀,欲言又止,犹豫再三,才开口道,“你们与我们非亲非故,却出手救过我们两次,行侠仗义做到如此地步,已经仁至义尽,大可不必……”
卢冬青却摇头打断他道:“如果连眼前受苦的人都救不了,还怎么敢自称为侠。”
宋仁怔怔地望着他,瞧见青年上扬的眼角和乌黑的眸子,似乎隐约瞧见一团火,深深地藏在他冷峻的眼神中。
他并非不懂得危险,更不是不珍惜生命,只是不论如何,他都要护着那团火,绝不愿让它熄灭。
燃烧自己,照亮旁人,名为侠义的火。
在飘零的世道上,还护着这团火的人,已经不多了。
宋仁叹了一声,从腕上解下一件小物,递给他道:“我的名中虽有一个仁字,仁义却不及你万一。这个你拿去吧,就当是我不成敬意的礼物。”
“这是?”
“护身符,以前有外地的木匠来兜售货物,说是上古灵兽能驱魔辟邪,我就买了一只,不算值钱的东西,权当图个吉利吧。”
卢冬青伸手接过,躺在手心的是一只石雕的玄鸟,脖颈颀长,两翼舒展,尾巴是三条长长的羽翎,弯成半个圈,刚好与鸟首上的凤冠相接,绕成一条圆环状。
卢冬青将绳子绕了几圈,系在手腕上:“仁哥,多谢你。”
……
师徒两人离开梧桐镇,走出个把时辰,足底已被凹凸不平的石路硌得隐隐作痛。
头顶的一线天光随太阳的轨迹变幻,已转了数次,山路总算由狭转宽,是渡口到了。
渡口在甘沂河上,是从灵泉发源的河,将灵泉谷和外界隔开。河水随月相涨落,涨水时,水面漫过河道中的豁口,骤然转急,布满漩涡,船舸便无法通行。
河面上本来有一座吊桥,行人可以不顾水势,畅通无阻,可是九年前,族长命人将桥砍断,不准再造,从此,甘沂河成了一道天堑,想要平安渡河,只能等待每月水落时分。
而每个月河面低过豁口的日子,只有短短三天而已。
想要渡河,也必须在这短短的三天之间。
两人的运气不错,来时刚好赶上头一日,还有渡船可以乘坐。
单薄的篷船像一片打弯的梧桐叶,滑落在河面上,半隐在雾霭中,缓缓前进。
乘船的船夫裹在厚厚的斗篷里,不言不语,卢冬青想起宋仁的说辞,船夫大约已经哑了。
他正看得出神,卢正秋在他耳畔低声道:“待会儿到了对岸,不要对羽山族人提及扶摇清风的事。”
“为何?”
“你要救的人,毕竟已半脚踏入魔教,羽山族世代信奉神裔,想必不愿与魔教有任何瓜葛,我怕说了多余的话,反倒节外生枝,适得其反。”
卢冬青思量了一会儿,道:“我明白了,我只问他们索药救人,不提魔教的事。”
卢正秋点头:“正是如此。”
卢冬青的头垂下去:“若是母亲,定然不会有此顾忌,我依稀记得她从前常常教导我,说人难免会犯错,重要的是及时改过,所以不论怎样的病人,她都一视同仁。”
“是啊,”卢正秋淡淡道,“不然她也不会慷慨地救我性命。”
卢冬青闻言,猛地抬起头,问道:“师父也做错过事吗?”
卢正秋怔了一下,答道:“当然,人难免有年少糊涂的时候。”
他说完便收了声,转而打量徒弟的神色,瞧见冬青的眉头颦着,嘴唇微微翕动,眼睛在眼眶里打转,似乎忍不住想要追问,却又拼命将喉边的话压下去。
冬青不问,只因体谅他不愿提及前尘的心情。
这份赤诚衷恳的思量,他又怎会看不到。
他的心下一软,突然开口道:“冬青啊,倘若……”


第32章 白羽雕弓(二)
卢正秋的话只说到一半,后半句被河上的波浪声盖住,突兀地中止,像是被从天而降的利刃临空斩断似的。
卢冬青问道:“倘若什么?”
卢正秋转过头,眼睛刚刚迎上对方的视线,便不由自主地飘开,像是在犹豫着什么。
犹豫的神色转瞬即逝,他闭上眼,换上平日里波澜不惊的语气:“没什么,我只是想问,倘若待会儿族长不答应你的请求,你打算怎么办?”
卢冬青苦笑道:“我想他一定不会答应的。”
卢正秋又问:“从前你的母亲可曾提起过他的事?”
卢冬青道:“我只记得母亲曾有一双同门师兄,大师兄年轻有为,早早便继承了族长的衣钵。”
卢正秋沉吟道:“那么九年前不幸遇害的,应该就是这位大师兄了。”
卢冬青点点头,又道:“留下的那一位,或许就是如今的族长,不过关于他的事,我已全然没有印象。”
卢正秋宽慰他道:“既然想不起来,便不必再多想,见机行事就好。”
青年低下头,望着脚下飘摇不止的船板和不断卷上脚边的浪花,沉默一会儿,又开口道:“师父,此番以身涉险,前途未卜,要不然你还是回到梧桐镇等着我……”
卢正秋挑眉道:“才说完让我守着你,又想将我赶走了?”
卢冬青怔了怔:“此一时彼一时,我怕……”
“有师父陪着你,你还怕什么。”
青年的话还没说完,师父的手掌便已搭上他的肩膀。
有力的指节贴上他的身体,令人安心的触感隔着衣料传来,在这摇荡不已的孤舟上,竟如同一支结实的铁锚似的,令他的心在波涛中渐渐平静下来。
他的心底萌生出一阵不可思议的错觉,仿佛一直以来,他都是靠着这只手的支撑,他才稳稳地站在舟上,目不斜视,身不颤抖,向着迷雾遮盖下的前路行进。
谁都不是天生的侠士。
谁的勇气都不是凭空生出来的。
他扪心自问,不由得感到几分羞愧——不论武功还是心性,师父都比自己强出许多倍。自己的片面私心,在师父面前实在是拙劣而愚蠢。
他抬起手,用指尖在师父的手背上碰了碰。
而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远处。
远处,在迷雾的对岸,一片深色的木礁渐渐飘进视野,四根木桩在水花中时隐时现。
狭长的礁台深入河水中,从舟底泛起的浪花荡至木桩底部,化作层叠的波澜,沿着相反的方向重新推回来。
那里便是灵泉谷的码头了。
一直站在船尖,用宽大的斗笠遮住背影,犹如一尊雕像似的船夫,突然扬起头,将手中的竹嵩高高举起,又深深插进河底,撑入石缝。
在石头的助力下,小舟抵御着岸边的逆流,趟过越来越浅的河水,终于靠上码头。
然而,他的船客还没来得及上岸,便被团团围住了。
来者有七人,在码头上站成一队半月,手中各自拿着一架连弩,将矛头指向船上的人。
在弥漫的雾气中,矛头泛着冷冽的银光。
“别动,”一个同样冷峻清冽的声音道,“这七支弩箭上每一支都有剧毒,你们一定不愿被它沾到肌肤的。”
卢冬青定睛去看,说话的是个女子,被七名弩手簇拥在中央。
女子身着白裙,容貌素雅清丽,却拿着一支与她的容貌极不相称的弯刀。
弯刀的径长已超过她的手臂,铁器看上去质地厚重,她将这样一把刀拿在手里,却没有流露出丝毫疲态,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她的身体微微前倾,肩臂绷成一条线,手臂如同刀刃的延伸一般,盈满力量等待着,仿佛在无声地宣告——就算能躲得过连弩,也别想躲过这月牙似的白刃。
卢冬青的肩背不由自主地绷紧,他已很久没看过如此严明的阵仗,如此露骨的锋芒。
羽山族的族长不允许任何族人出谷,官府也放弃了对灵泉谷的管束,所以,禁武令在这里并没有约束力。
换言之,这里自成一片江湖。
这里的居民绝非只是救死扶伤的仁医,他们也有锋芒,也有手腕。自古以来,羽山族便从医道之中汲取知识,用作武道的开拓与沿袭。
他们知道如何医人,自然也知道如何将人变得无药可医。羽山族的武功,绝不比医术逊色。
脚下的舟还在摇荡。
一片剑拔弩张之中,卢正秋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微微向前倾身,一面抬手作揖,一面提声道:“诸位,我们不是来争斗的,我们身上连半片锐器、半根钢针都没有,诸位若是不放心,大可以搜身为证。”
女子皱起眉头,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随即以眼神对身边的弩手示意。
弩手授了她的意,缓缓将手中的弩放在地上,自己则纵身跳上船板,轮番接近师徒两人。
他将两名不速之客从头到脚摸了个遍,确信摸不出任何锐器,他才回过头,对岸上的女子使了个眼色。
女子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些,转向卢正秋,严肃道:“二位若是误入此地的游人,便请回吧,灵泉谷素来不接纳外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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