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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也嗅到了香味,抬手指道:“我们去那儿坐吧。”
卢冬青点头应下,本能地转向身边的人,却见卢正秋微微皱眉,嘴唇抿成一条线,嘴唇虽用红脂勾勒过,仍透出几分苍白。
他心下一惊,关切道:“师……”话吐到一半,又急急忙忙地改口,“娘……娘子,你脸色似乎不大好。”
卢正秋偏过头,冲他微笑道:“你多虑了,我只是有些疲累,我们过去坐吧。”
“好……”卢冬青将信将疑,在馄钝铺里找了个空桌,扶着师父落座,为两个同伴斟了两杯粗茶,随后又摸了些银两攥在手心,道,“我去买馄饨,你们在这里等一会儿。”
卢正秋微仰起头,凝着他叮嘱道:“你当心些。”
他四下环视一圈,瞧见周围的人都或在埋头喝汤,或在互相交谈,个个悠然自得,并没有人特地留意他们的行踪。
这份平和给他带来些许宽慰,他点头道:“放心吧,我很快回来。”
买馄饨的人不少,他排在队伍末尾,耐下性子等待,两只脚无意识地在地上轮流轻踏。
远处有一座竹毡搭起的简陋艺台,台上有人在奏琴和歌,琴声伴着歌声隐隐飘来,旋律婉转,好似在哪儿听过,一时又忆不起。卢冬青仔细听辨,那些绵柔的词句似乎在叹咏离别。
“春兰秋菊,原野苍苍。舟车远兮,行路茫茫……”
浅唱低吟间,流露出几分哀愁,使他的心绪也随之沉静下来。
一个婆婆从旁边走过,臂上挽着一只篮子,嘴上吆喝着:“卖糖果啦,芝麻糖,麦饴糖,又甜又美的桃花糖——”
听到最后三个子,卢冬青心下一振,当即拦住那婆婆道:“您有桃花糖卖?”
老婆婆停在他面前,笑盈盈道:“小伙子识货啊,桃花糖是从安邑城里进货的,稀贵得很,只剩最后几包了。”说着打开篮子一阵摸索。
卢冬青已很久没见过这种糖了,但他一直记得,这是师父最喜欢的糖果。
他本能地抬起头,往座位处瞥了一眼。
老婆婆眼尖,立刻勾住他的胳膊,拨开一颗糖瓣塞在他手里:“小伙子,带娘子来逛灯会吧,那还犹豫什么。瞧瞧这玲珑的模样,哪个女子不喜欢。”见他脸上仍有疑色,又压低声音道:“给你娘子吃上一颗,保准今个晚上,她的小嘴里甜出蜜来。”
卢冬青的思绪正往不该的地方乱飘,听了这话,当即涨红脸,道:“那我买一包吧。”
“好嘞好嘞,我给你挑一包最好看的。”老婆婆又低下头,在篮子里摸索。
卢冬青的视线又飘往座位的方向,从此处他只能看到师父的背影。夜色中,周遭的灯火迷离,背影也变得有些模糊,红色的裙衫像是要融进明明灭灭的烛光里。
卢正秋穿着不自然的乔装,佩着不自然的发饰,奇怪的是,那影子映在眼中的模样仍然无比自然,不因外物而移。仿佛有人在他的眼睛里勾勒出一个圈,牢牢地定格在那个人身上。
他对童年的记忆稀薄,甚至连师父喜欢桃花糖的缘由也忘了,但此时此刻,他的思绪飘回九年前,在那间巷子里,一颗压碎的糖果躺在他的掌心,夕阳中闪着剔透的光泽。
许是灯火和歌声有着奇异的催化力,他的胸口涨得满满当当,情绪卷涌上心头,分辨不出是喜悦还是酸涩,好似馄饨碗里的汤水,稍微晃一晃就会溢出来。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那人身边。
就在这时,他视线里的圈却被一条影子蒙住了。
影子不止一条,紧跟着是还有第二条,在人群中潜行,不动声色地向他的同伴围去。
被影子挡住的地方,传来茶碗碎裂的声音。
他心下猛地一沉。
“客官,您的东西!”老婆婆拎着一袋亮晶晶的糖果,再度抬起头。
可卢冬青已离开原地,没了踪影。
第84章 褴衫共酒(四)
茶碗是梧桐摔碎的。
她正仰头喝茶,突然一柄又轻又亮的刀刃贴着她的喉咙划过。
刀刃是那么薄,像一张软绵绵的纸,然而,在它咬住颈侧的时候,彻骨的寒冷却令她浑身战栗。
她仓皇躲闪,顺势把茶碗扔在地上,掀翻桌子,竭尽全力将它推向前方。
桌面像石头似的碾过地面,刀刃插进木头里,比插进一块豆腐还要轻而易举。
刀刃一转,桌子便被撕成碎片,在这短暂的停顿中,她迅速站起身,向后退了一步。
卢正秋已经立在她身旁。
她顾不上掩饰身份,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两人背靠着背,望向暗中接近的影子。
影子有两个,在他们前后收拢,形成包围的态势。
这两人脸上都蒙了一层面具,奇怪的是,面具虚虚实实,笼罩在光中,似乎在不断地变幻形貌,时而像狼,时而像鹰,她睁大眼睛试图分辨,然而只要盯着面具看上片刻,她便会感到头晕目眩,好似被一只看不见的漩涡吸入其中似的。
她压低声道:“正秋师父,这地方有古怪。”
卢正秋很快答道:“谨慎行动,护好自己。”
在突如其来的敌人面前,年长者也并不从容。
在江岸上感受到的视线再度光临,只是比方才强烈百倍,好似无数尖针飞来,争先恐后地刺入毛孔。
视线不是从敌人的眼睛、而是从敌人手中的刀刃上发出的。
刀口凝视着他的喉咙,像是豺狼凝视着赤裸的胴体,因为难耐的饥渴而颤抖着,发出嗡嗡的鸣响。
在他动手之前,刀已经咬了上来。
他侧身躲闪,顺势扬起袖子,从袖底抽出两根短刺。这是他在羽山用过的峨眉刺,藏在身上这套女子衣装中,刚好藏得下。
他随穿着女子的衣衫,架势和力道却半点不含糊,手中的短刺像灵蛇一样游走,勾勒出几条圆弧,不动声色地化解刀锋的厉势。
而后,灵蛇骤然吐出信子,往刀客的手底掌根处刺去。
那是势在必得的一刺,本该贯穿腕心,夺去手上的力量,好似蛇咬脖子一般短促迅敏,然而,毒兽的舌头却在触到手腕时,被一股蛮力抵了回来。
峨眉刺撞在那人的臂甲上。
尖锋贴着冷铁划过,迸发出几道刚猛的银花。
两人同时收招,又同时再度出手。卢正秋的短刺比长刀更易收放,加之他的动作轻捷,挑抹之间,灵蛇便吻上那人的肩膀,刺破衣衫,划开皮肉,刮下一串血珠。
他下身的裙摆在空中翻开,好似一丛乱花在瞬间绽放,短暂的一闪过后,藏在花蕊中的锋芒便又吐露出来。
那人被他逼得失了重心,连退三步。
卢正秋没有追上去,能从他手下全身而退的人并不多,更何况在他收招那刻,突然感到胸口一阵恶痛,是寒毒发作时的症状,他咬紧牙关,才强忍住没有露出败意。
梧桐也退到他的身侧,年轻的女子刚刚与另一个敌人缠斗过,手中的铃铛少了一只,腕上挂着血丝。
血珠滴在地上,血腥味随之泛起。
更加奇异的是,周遭的人竟像是全然没有听见刀戈声,仍在兀自欢声笑语,甚至没有转头看上一眼。
“怎么回事?”梧桐的声线起伏不稳,“这里的人为何毫无动静?”
她再次环视,人群脸上洋溢的笑容突然变得疏远而陌生,简直像是由一支笔勾画上去的。
她的背后窜起一股凉意,耳畔的熙攘声突然变成了鬼哭尖啸,令她不寒而栗。
不远处的戏台上,还有歌声源源不断地飘来,旋律哀婉薄凉,凄凄切切。
卢正秋突然扬手,掷出一根峨眉刺。
尖刺如羽箭般尖啸着,穿过人群,往戏台上飞去,径直瞄准歌者的眉心。
歌者翻身而起。
尖刺与目标失之交臂,扎在木桩中,但它至少完成了一件使命——将歌声打断。
歌声戛然而止的时刻,一股阴风从脚底卷起,突然间,江岸上所有的灯火都熄灭了。
黑暗骤然降临,天穹上蒙着一层云,星辉稀落,只有一抹月亮躲在云层背后,用冰冷的视线窥探着人世。
惨白的月光中,人们的笑脸像树皮一般簌簌脱落,露出原本的模样——竟是一只只单薄的纸人。
纸人的笑容果真是画在脸上的,在风中不住地抖动,变幻出各异的形貌。
贩卖糖果的老太,手中挽着一篮坑坑洼洼的石头。
而那馄饨车也不过是一根木桩,表面爬满苔藓,凹陷处积水已经泛起朽绿,泛着令人恶寒的腐味。
原来这江滩上的灯会全都是幻觉,是在月光下上演的一场疯狂戏剧。
戏剧散场后,只余下阴霾的天幕,腐朽的土壤,和彻寒的江水。
“这里是幽沼?!我方才竟然没有半点觉察,”梧桐的声音颤抖着,靠向身边的人,“正秋师父……”
卢正秋告诫她道:“冷静些,这是蛮夷巫蛊之术,以旋律迷惑心智,阴邪异常,切莫被欺骗。”
他的话音刚落,台上便传来一阵冷笑。
冷笑声来自方才的歌者,是女人的声音。此刻,女人的脸上终于没有变幻莫测的面具,露出原本苍白的面容。
她的语声比歌声更冷,好似冰棱刺入耳朵。
“正秋,这阵法是为了困住你而准备的,名字就叫——长绝阵。”
她的口吻稀松平淡,甚至带着几分亲切,好似在与熟络的故人叙旧。
卢正秋却紧锁眉心,牢牢地盯着她。
女人又向前迈了一步,道:“放心吧,既已入阵,绝不会让你离开的。至于巴陵城,你们也不必去了。”
她突然扬起手,执在手底的哪里还是琴,分明是一张弓。
她拉开那三尺长弓,就像弹拨琴弦一样轻松从容。
弓弦上搭了三根羽箭,随着她手腕轻挑的动作,三箭并发,势如破竹,一齐往卢正秋的方向奔袭而来。
卢正秋抬起头,他的嘴唇白得像纸。在幽沼之中,他身上的寒毒发作得更加剧烈,方才那一击已耗尽他的力气,此时此刻,他的脚下发虚,几乎要倒在地上,无暇迎击,更无暇闪避。
这一击便是瞄准他虚弱的时刻,精准而致命。
羽箭穿过他胸膛的前一刻,被“铛铛铛”三声厉响拦下来。
声音有尖有低,是分别击在剑尖,剑柄和剑镡上的结果。
剑在青年手里。
卢冬青将藏在袖底的短剑挥起,挽出剑花,从黑暗中纵身而至,拦在师父的面前。
女人微微一怔,未来得及开口,候在近处的刀客率先笑出了声。
刀客在月光下扬起头,露出一张不善的面容,用低哑的声音道:“这次的动作比上次还快了些。”
卢冬青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是你,南晏七!”
第85章 褴衫共酒(五)
幽沼里除了遍地纸人之外,只有六个活人。
卢冬青和师父、梧桐三人抵背而立,小心翼翼地提防着四面八方。
而另外三人则摆出“长绝阵”,两近一远,像猎人似的,看守着囊中的猎物。
南晏七便是猎人中的一个,他用阴冷的目光盯着卢冬青,神色格外兴奋。
有南晏七在场,三人的身份便不言而喻——他们皆是魔教的使者。
站在戏台上的女子是阵法的操控者,她的背后隐隐有元神浮现,是个人身虫面的异兽,墨色的长发披散在赤裸的肩头,盖住了大部分脸颊,发丝之间隐约可以窥见虫类的凸眼和颚齿,生在一张状似人类女子的脸上,说不出的怪异和狰狞。
那副模样,正是来自上古的凶兽魃。
这“长绝阵”便是她灵场的化身,贵为神女的魃因为受到幽荧的蛊惑而堕入邪道,被亲父黄帝所抛弃,她满腔的哀怨与愤恁弥留在大地上,化作元神凭依于后人之身,将背叛她的人永久地囚在阵中。
在月相支配的幽沼里,这份力量如鱼得水。她甚至放弃了遮掩,纸人接二连三卸去力气,像断线风筝似的扑倒在地。
月亮藏进云缝,幽沼中的风更冷了。
遍地的纸片飘舞,环绕着一丛孱弱的篝火,这是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