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狄冬青敏锐地觉察到师父的变化,想要呼喊,却被对方以眼神制止。
下一刻,在他的眼里,在所有人的眼里,卢正秋其人,突然从晦暗的房间角落中消失,化成了一团氤氲的雾气。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瞎了眼。
映在他们眼中的场景实在太过鬼魅,离奇,超乎人理。
黑雾倏然在空中散开,好似沾在眼角的一粒尘灰,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然而下一刻,卢正秋出现在柏云峰的面前,就站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手掌轻轻搭在他的肩头。
柏云峰惊呼出声,慌忙后退,一条腿被床脚绊住,狼狈地跌倒在地。一只手仍悬在空中,指着卢正秋道:“方才……方才……”
他太过惊讶,以至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卢正秋尚未做声,瞿影已抽刀出鞘。
刀刃架在卢正秋的脖子上。
瞿影死死地盯着他,像是害怕他再凭空消失似的,口中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是魔教中人?”
第134章 路远莫致(二)
面对瞿影的逼问,卢正秋的语气依旧平淡如常。他答道:“曾经是。”
瞿影继续问道:“曾经是,现在难道不是?”
在他作答之前,一个人影挡在他面前,道:“现在他是我的师父,他救过我的命,九年来他一直同我在一起,若是没有他,我早已死在安邑。”
他神色一滞,望向近在咫尺的背影。那背影拼命绷紧双肩,脖子向上微扬,一侧的手臂伸展开,仿佛要将他彻底挡住,从一切外物的侵袭中,保护他不受任何伤害。
那个背影是如此执拗,如此笨拙,如此迫切,可它换来的却是冷酷的回答。
卢正秋望着它,将早已准备好的答案付诸唇舌:“错了,若是没有我,你根本不必离开安邑。”
那个背影没有回顾,只是肩膀一震,僵在原地,化作一尊石像。
卢正秋迟疑了,他的心再痛,那是被另一个人所牵出的痛。他的目光在狄冬青的背影上流连,久久不愿离开。
他的徒弟已长高了,身形如翠竹般挺拔,刚刚在较量中战胜了他,往后再也不需要他的教导。
可是,眼前的背影,看上去依旧触手可及。这人已将一颗心放在他的手中,只要他放纵片刻,只要他将接下来准备好的话语咽回喉咙,他便能够永久地拥有这颗心。
他选择闭上眼。
眼睑是世上最为强大的武器,只要闭上,一切强敌,一切考验,一切痛苦与折磨,纠葛与犹豫,都不复存在。
再度睁开眼的时候,他的眼中已没有青年的背影,只有冰冷的一抹光,瞿影手中的刀光。
他转向刀的主人,一字一句道:“当年奉魔教教主之命,行刺太子的人,就是我。”
他眼底的光在晃,因为瞿影的手在抖。刀刃在剧烈的抖动中划破他的脖颈,淌出鲜红的血珠。
姒玉桐也望向他,神色宛如置身梦中。而柏云峰已站起身,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挡在她的面前。
这些举动,卢正秋都看得一清二楚。
早在西岭雪山中,答应姒玉桐的那一天起,便已料到了今日的场面,满屋人的反应,没有一个出乎他的预料。
只除了冬青,他不敢看冬青的眼,哪怕片刻也不敢。
他一度最熟悉的人,如今却成了最为陌生的对象。
他转向柏侯爷,接着说:“护送皇子,押解钦犯。这两项使命,足以成为你举兵的理由。你们若想成事,便应当利用我。”
柏侯爷眯起眼睛望着他:“你为何要自投罗网,甘于被利用?”
他答道:“因为我后悔了,加入魔教时我没有选择,但现在我有了选择,我希望能够藉此赎清自己的罪责。”
“你不怕死?”
“若能求得一死,未尝不是解脱。”
众人的眼睛一齐望向他,许久的沉默过后,瞿影终于收了刀。
柏侯爷转向姒玉桐,道:“原来如此,你早已做好了计划。”
姒玉桐很想否认,她虽然与卢正秋有过约定,但并没有料到这一层。转眼间,同行的友人便成了杀父仇人,她的喉咙里像是灌了蜡,又涩又苦,但她还是点点头,答道:“是。”
柏侯爷发出一声压抑的轻叹:“恕我直言,柏家非得冒上家破人亡的危险,才能践行殿下的计划。”
姒玉桐依旧点头道:“是。”
柏云峰上前,在父亲床边跪下,道:“父亲,儿子愿为大义放手一搏,恳请父亲答应。”
柏侯爷望着他,眉头紧锁,嘴唇颤抖,道:“云峰,你们的母亲还在昌王手上。”
柏云峰露出痛苦的神色,但很快扬起头,道:“柏家这些年忍气吞声,从未表露出任何反叛之迹,可他们仍要扣押母亲。就算我们继续屈服,母亲便能回来吗?”
柏侯爷转向另一个儿子:“秀川,你怎么想?”
柏秀川不比兄长那般勇敢,已吓得面无血色,但他仍用颤抖的声音道:“我已答应殿下,要用自己的手夺回禹国的明天。而且,我也想救娘亲……”
柏侯爷凝着两个儿子,突然弯下腰,剧烈地咳了起来。
瞿影丢下刀,来到床边,扶着侯爷的肩膀,在他背上轻拍:“老爷,若是累了就歇一歇吧,大事改日再议。”
柏侯爷偏过头,对他摆了摆手,又问道:“瞿影,你也这么想吗?”
瞿影先是一怔,很快移开目光。
柏侯爷鼓励他道:“你但说无妨,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瞿影踌躇少顷,终于开口道:“我以为少爷所言皆实。”
柏侯爷长叹一声,道:“看来我已经老了,连我的儿子和侍卫都比我深明大义。”
姒玉桐瞧见他憔悴的模样,不忍再相逼,于是改口道:“瞿先生说得对,您先好生歇息,我们还是改日再议吧。”
柏侯爷却摆手制止她:“不必改日,时不我待,既然你们已下定决心,就放手去搏吧。殿下,柏家的兴亡,就交给你了。”
他的语气平淡,可说出的话却有千钧重。
姒玉桐一怔,而后弯下腰,深深地鞠躬道:“多谢。”
说完,她便转向卢正秋。
她的心境因这人的坦白荡起剧烈的波澜,她有许多的话要对这人说,却几度欲言又止。
柏云峰上前一步,替她问道:“正秋师父,你当真要做我们的俘虏?”
卢正秋点头道:“理应如此。”
他的语调低沉,在开口时嘴唇颤抖,寒气顺着脚底蔓延,使他渐渐力不从心,仅仅是吐出几个简单的字眼,都要付出几倍的努力。
他所驱使的绝不是轻松的功法,每使一次,都会对身体带来巨大的负担。
一旁的柏秀川敏锐地察觉他的异状,关切道:“你是不是……”
卢正秋却摇头制止了对方的话:“戴罪之身,别无所求。”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竟感到久违的轻松。他花了漫长的时光等待这个瞬间到来,如今终于等到了。
所有漂浮的心绪都在此刻尘埃落定,他的心中一片空旷,只是隐隐有些想念药汤滑过喉咙的味道。
在这样一个至关重要的时刻,就连平日里讨厌的东西,也会变得异常亲切。
冬青煎出的药汤虽然苦涩,却能令他脏腑中的坚冰融化,使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慰藉。
若是一碗药汤不够,冬青还会为他递上一颗糖。
旧日种种涌现脑海,他在记忆中无数次描摹同一张面庞,却不敢向眼前的人看上一眼。
他可以淡然地承担一切,却唯独害怕这件事。
他怕仅仅一眼,便会使他九年的决心土崩瓦解,化作乌有。
第135章 路远莫致(三)
江渝城中曾有一座武馆,名曰弘义。
弘义武馆原本属于当地一个武林世家,禁武令之后,世家主人将武馆的两层独楼变卖给商会,作为商行经营了几年,因为位置太偏僻,生意一直不好。几年后,店长举家迁徙,独楼又被废置。商会索性将钥匙让渡给柏侯爷,当做囤积琉璃的仓库,用了一阵子。
前些日子,柏侯爷去往都城,刚刚将一批琉璃工艺品运走,于是独楼再次空了出来。
瞿影将狄冬青带到这里。
狄冬青仰头观望,只见门梁上添了一块崭新的招牌,上书“弘义医馆”四个洒脱大字,几名长工正架着梯子,往招牌左右的木托上加固铆钉。
瞿影引着狄冬青进门,里里外外转了一圈,问道:“还需要添置什么,尽管告诉我,我派人去置办。”
狄冬青简略环视一圈,房间已收拾得相当齐整干净,桌椅床榻都是崭新的,一尘不染。比柏府偏院要好出许多,更好过一路上的荒村旧舍,风餐露宿。
然而,他望着冰冷生硬的桌椅,心中却无甚波澜,只是答道:“足够了,我一个人住,不需要太大排场。”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神色不禁转黯。
从前不论流落到何处,他总与师父同住,不论怎样寒酸的屋舍,都带着温度,从未使他感到冰冷。
如今他总算明白,温度并不是来自屋舍,而是来自身边的人。
可惜那人已不在身边,他在光鲜的楼阁中,师父却在阴湿的地牢里。
瞿影像是看出他的心事,在他肩上拍了拍,道:“只能委屈你几日了。不过这里也不会冷清太久,我已在江湖上放出风声,说你能够医治扶摇清风的毒,还暗示了你的身份,你放心,很快就会有人慕名而来的。”
狄冬青诧道:“附近还有许多江湖人吗?”
瞿影点头道:“侯爷对江湖人士素来宽宏,当年定国军前来彻查的时候,他还在暗中庇护了许多习武之人,那些人承蒙侯爷的照顾,心存感激,所以也不会轻易滋生祸端,这些年来,双方一直相安无事。”
狄冬青道:“我这一路行来,处处尽是官府欺压百姓的恶事,像柏侯爷这样的官,实在是太少见了。”
瞿影道:“那是自然,禹国之内,你怕是找不出第二个江渝来。”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语气轻快,颇有几分自豪之意。
狄冬青心下顿生好奇,便用崭新的茶具斟了两碗茶,邀着对方落座,一面敬茶,一面问道:“瞿先生,您你倒是对江湖人很熟悉啊。”
瞿影道:“不瞒你说,我以前也不是什么名门正派。”
狄冬青诧道:“那是?”
瞿影耸耸肩膀,道:“是连江湖人也不齿的那一类人——盗贼。”
“这……”狄冬青一惊,“恕我直言,您实在不像啊。”
瞿影轻笑道:“那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了,我的家在北疆一座小村,后来蛮夷入侵,烧了我的村子,我才加入附近的流寇,靠四处抢掠度日。”
狄冬青道:“原来您的家在北方,难怪口音和此处的居民不甚相像。”
瞿影抿了一口茶,将茶杯放到一旁,摆手道:“嗨,我哪儿还有家。现在我的家就是柏府,老爷在哪儿,我就去哪儿。”
狄冬青更加好奇:“您既是流寇,又如何成为柏侯爷的侍卫?”
瞿影道:“说来惭愧,我以前去偷过柏侯爷,想趁着夜深人静时动手,没想到他整晚都在挑灯批阅公文,我被他抓了个正着,他非但没有把我送去坐牢,反倒给了我一份工作,一个容身之所。”
“原来如此,”狄冬青听得入了神,“柏侯爷有这般魄力,想必武艺也很高强吧。”
瞿影却摇头道:“这你就猜错了,老爷是文人,当的是言官,连刀都不会拿的,更别说杀人。”
狄冬青惊道:“当真?可是柏家的少爷却能够领兵。”
瞿影道:“这也不奇怪,老爷虽不尚武,却希望两位少爷能够修习武艺,所以才从江湖人中请来一位师父。”
“便是那位沈昭云先生?”
“是了,遥想当初,此人还是由我出面推举的。”
“敢问沈先生是怎样的人?”
“是个奇人。”
“奇人?”
“你也知道,当初朝廷之中,太子党帜鲜明,和武林人交好,但建帝却一直不赞同他的做法。你的父亲也是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