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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鲜空气灌入肺腑,使他如释重负。他一面大口呼吸,一面观察周遭的状况。
柏秀川和梁逍已经来到岸上,前者扶着岸边的岩石,弯下腰,一面咳嗽,一面吐出大片的水花,前仰后合,想来受了不少苦。
梁逍则从容得多,除了浑身湿透,发冠散开,几乎没有异状。在他的协助下,狄冬青将阿瑾托出水面,小心翼翼地搀扶到岸上。
阿瑾歪着头,昏迷不醒,脸色发青,口中不住地咳水。
狄冬青俯下身,在她鼻翼下方伸指试探,随即皱眉道:“糟了,她吞了太多水,得帮她平复呼吸才行,这……”
他将求助的视线投向梁逍,后者却对他耸肩道:“你是大夫,你来。”
“可是……”
梁逍道:“我们三人之中,小姑娘最中意的就是你,英雄救美不如救到底嘛。”
狄冬青只得埋下头,低声道:“冒犯了。”俯身捏住阿瑾的鼻翼,将嘴唇贴上她的,缓缓注入吐息,随后直起身,以双手按压她的胸脯,如此反复几次,阿瑾的嘴唇终于泛起血色,剧烈地咳了几声,吐出一滩水来。
狄冬青扶起她的后颈,帮助她坐起身:“阿瑾,你没事吧?”
阿瑾缓缓睁开眼睛,不知是因为呛水还是别的原因,脸颊涨得彤红,断断续续道:“冬青……大哥……谢谢你救我……”
梁逍在一旁冲她挤眼:“英雄救美的可不止他一个,还有我们俩呢。”
阿瑾的视线扫过三人,道:“谢谢你们,我……我得快点……见到柏侯爷……”
柏秀川在她身边蹲下,道:“别担心,柏侯爷正是家父,天色不早了,先随我们回江渝,有事回去再议。”
阿瑾一怔,随后点点头。
柏秀川的马儿已顺着山路寻来,在水潭边绕着圈,等候主人的号令。
马有两匹,人有四个。梁逍率先行动,轻车熟路地牵过“霜雪”的脖子,转向柏秀川道:“二少爷,这次就跟我将就将就?”
柏秀川迎过去,翻身上马,坐在梁逍身后,湿漉漉的衣服还在不住滴水。
狄冬青牵过另一匹马,回到阿瑾身边,将她扶上马背,自己也跨上去,坐在她身后,接过她手上的缰绳,道:“你不必使力,尽管靠着我。”
“嗯。”阿瑾又应了一声,卸下力气,轻轻靠上狄冬青的肩膀。
狄冬青扬鞭勒马,跟在霜雪之后,驰入渐沉渐黯的夜色。
他只顾赶路,没有瞧见怀中的女孩脸颊上泛起绯红。
*
四人快马加鞭,将追兵甩在身后,抢先一步赶回江渝。
倦马入城,已至深夜时分,柏云峰和姒玉桐亲自出城相迎,在城门处将追兵拦下来,一通理论,追兵没有实证,便不能够入城捉人,只好作罢。柏云峰又下令守军严加盘查,决不能够将魔教党羽放入城内。
眼下,江渝城内至少还是安全的。
经历了一番生死,阿瑾已半昏半睡,人事不省。
狄冬青亦已身心俱疲。由于带着一身湿衣在晚风中策马,吹了不少凉风,还沾染了风寒,回到医馆后,将阿瑾稍加安顿,倒头便睡了下去。
这一觉睡得极沉,仿佛再一次坠入深深潭水。翻滚的水泡从四面八方涌起,落叶夹杂着枯枝缓缓飘过头顶,时间被拖得无比漫长,摇曳的波纹对面,渐渐浮现一轮淡影,轮廓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边,宽大的黑衫被风鼓起,犹如振翅的鸟雀。
那人对他展露笑嫣,一如既往,温柔而富有耐心,像是在等待他接近。然而,他却在水中不断下沉,拼命伸长手臂,仍旧无法触及。
他高喊出声,挣扎着从水底游出,眼前的水花终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火。
火舌攀住朱梁碧瓦,一路冲上天际,卷舐层云,将天地之间抹成一片滚烫的血色,举目皆是鲜红,家宅如纸片般凋零剥落。
这是他重温无数次的噩梦,他本能地想要寻找咫尺外的怀抱,却扑了个空。
卢正秋的身影也浸在火中,在他的注视下渐渐模糊,溃散,化作一抹无色的灰烬。
他猛然惊醒。
外面已是清晨时分,窗边隐隐传来鸡鸣声,他安然躺在弘义医馆中,晨鸟用羽毛敲打他的窗棱。
他睁开眼,看到一个人影站在桌边,似乎在端起茶碗,无奈一侧的手臂还被木板夹着,只有单手可用,动作十分吃力。
茶碗摇摇晃晃,碗口冒着热气。
他忙坐起身,道:“阿瑾?”
阿瑾转过身,目光触及他的时候,嘴角牵起,眉毛弯成两条月牙:“冬青大哥,你醒啦。”
“嗯,”他点点头,又问,“你不好好休息,再忙什么?”
“哦,我早就睡饱啦,昨夜看你染了风寒,就早些起来,给你熬了一点药。”
狄冬青一怔,闻到淡淡的草药味飘入鼻底,才道:“你还有伤在身,不必为我操心了,我不打紧。”
阿瑾却已将端到床边,小心翼翼地递给他,低声道:“就让我照顾你吧,不然我就算休息,心里也不安稳。”
狄冬青只得接过对方手中的药碗,仰头喝下去。
随后将空碗放到桌旁,道:“阿瑾,我还没更衣,麻烦你……”
阿瑾像受惊的兔子似的站起身:“哦对,你的衣裳我为你晾在后院了,哪里还有新的,我去拿。”
狄冬青起身往房间一角走去:“柜橱中有,我自己去拿就好了。”
阿瑾却一把扯住他的胳膊:“让我……让我去吧。我想一直陪着你,照顾你,不行么?”
狄冬青惊讶道:“我?”
阿瑾又点了点头,视线低垂,不敢看对方的眼睛,只是盯着自己的脚尖。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梁先生跟我说,英雄身边,总不能无人相伴……”
狄冬青眨了眨眼,瞧见阿瑾涨红的脸颊,才明白她的意思。
他转过身,站在对方面前:“阿瑾,对不住,我知道你心意赤诚,但我心里已经住了人,再容不下其他。”
第147章 侠者无名(六)
阿瑾将头埋得更低,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我……我怎么没有见过,你和那人在一起……”
狄冬青道:“你当然见过的。”
“是阿桐姐吗?”阿瑾突然抬起头,“阿桐姐现在扮成男子,你也是男子,你不能够喜欢她的。”
狄冬青没有回答,只是反问道:“同是男子,便不能够互相喜欢吗?”
阿瑾怔怔地望着他:“……也不是不可以,但断袖之癖,非君子所为,会被人说闲话。除非等到阿桐姐当回郡主以后……”
她一面说,一面观察对面人的神色,见对方一直漠然不语,便改口道:“对不起,我猜错了么?”
狄冬青缓缓启口,好像回答这个简单的问题成了无比艰难的任务。但他还是答道:“你猜错了,我心里的人,是个真正的男子。”
“是谁?”
“我的师父。”
阿瑾呀地一声,向后退了一步,睁大眼睛望着他:“难怪那时候,你……你们……”
她不会忘记,在孤岛上,面前的青年人如何凝视自己的师父,那般迫切而又不舍的眼神,他从来没有在其他人面前流露过。
此时此刻,他的眼中只有疲惫。
阿瑾道:“可是……我已听到传闻,你的师父本是魔教党羽,是杀害太子的凶手……”
狄冬青神色一僵。
阿瑾立刻噤声,隔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开口:“你与你师父的事,我不会与别人说的,但是你不能够……”她顿了片刻,道,“你不能够这样伤害自己。”
狄冬青不禁攥紧了拳头,嘴唇轻颤,一字一句问道:“我心甘情愿,谈何伤害?”
阿瑾只是摇头:“可是……你是狄大侠的儿子啊,你不必如此勉强的,一定会有许多人倾慕你,你想要什么都会有。”
狄冬青低低叹了一声,道:“可我什么都不想要。”
功名声誉非他所愿,就像飘过头顶的落叶和枯枝,他出生入死,并非为了博取尊崇与倾慕。他所求的不过是与那一人,在清澄的江湖上相伴相守罢了。
他没有多言一句,却将倔强悉数写在脸上。
阿瑾望着他,咬住嘴唇,默默地扭过头,以藏起眼中的泫然泪花。
纤纤女子,心思细腻如针,怎会嗅不出他的执拗。
狄冬青也望着阿瑾,抬起的手就要搭上她的肩膀,手指在半空一僵,又收了回来,转而道:“阿桐和两位柏少爷很快就到了,你先下楼去等吧,我很快就去。”
阿瑾点了点头,慢慢地往房外走去,走到门边时,又回过头,投来长长的一瞥。
狄冬青一直凝着她,那一瞥落进他的眼底,其中所含的再不是对英雄的仰慕与憧憬,反而含着几分同情,几分幽怨,欲言又止。好似柔水凝成冰棱,一阵一阵地刺进他的心里。
一直到阿瑾的脚步声消失,他仍旧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门口。
从今往后,他还要迎接多少冰棱的刺痛。
就在几日以前,瞿影也曾在这间屋子里,劝告他说,你应当放过你的师父。
他已经做到。他与斯人诀别,亲手将留恋斩断,在寒狱中留下深深一瞥,便再也没有回头。
这决然转身,已倾尽他所有的意志。他可以摒弃仇恨,化身为侠。可要他摒弃爱,他决然做不到。
人生在世,总有愚执。
他所认定的爱,早已化作一颗种子,深深地植在他的生命里,根须比树冠更加繁茂,就算将枝叶化作灰烬,也解不开深埋心底的缠绕纠叠。
仇怨何轻,恩情何重。
他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地披上衣装,将前襟对叠,衣带展平,将鬓发束在脑后,最终,他的目光落在枕边,再也移不开了。
枕边放着一条陈旧的束发带,曾经洁白的布料如今已微微泛黄。
如今,他已找回自己的名字和身份,再也不必用束发带遮挡额头。
可他却像痴了似的,默默地执起布料一端,缠绕在指间。
他将手指抵在唇边,任由陈旧发硬的绸缎磨蹭他的嘴唇,留下一阵突兀的刺痛。
他低声道:“师父,我好想你……”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
晨光尚早,街市尚沉醉在梦境的余韵中。然而,在街市的各个角落里,早已有人醒来。
他们之中有的彻夜未眠,有的惕心浅睡,有的刚刚摆脱噩梦的纠缠。他们穿过朦胧的雾霭,从不同的方向赶到弘义医馆。
有刚刚从柏府病榻边离开的姒玉桐和柏秀川。
有在城楼守了整夜,脸色凝重的柏云峰和瞿影。
有大难不死,化险为夷,神色清朗的梁逍。
他们来与狄冬青和阿瑾会面,是为了商谈极其重要的事,而且决不能够让旁人听见。
所以,弘义医馆一早便挂起歇业的牌子,紧闭门扉。瞿影还唤来了钟琪和肖荣两个孩子,站在门外把守。
小孩子在接到重要的交代后,总是意气满满,志在必得的。
所以这一早,就连行乞的人也被他们远远支开,不能够接近医馆半步。
医馆之内,众人围在桌边。梁逍率先起身,将此行带回的证物摆在桌上。
那既不是诏书,也不是军令,甚至不是公文,而是一封合同。
合同由礼部起草,下放给一家名为“锻魄”的铁匠铺,从制式到官印都符合制式,乍看十分普通。
梁逍迎上众人质询的视线,解释道:“这一封合同,的确无甚特别,但最近安邑城中的铁匠铺子,每一家都签署了类似的合同,而合同的内容都是制造祭神的礼器,就连尺寸和规制都一样。我初步计算,倘若每一家都按时交工,礼器的数目将足够堆满祈殿。”
姒玉桐问道:“祈殿之中,莫非将有大事发生?”
梁逍点头道:“不错,礼部正在准备一场大祭。”
“大祭?”
“诸位也知道,时下民心动荡,流言四起,所以,建帝便责令礼部兴办大祭,届时桃花遍野,神恩遍播,所谓‘天地将覆’的讹传便会不攻自破。有相熟的礼部主事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