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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弘摇头,并不肯相信,他虽然生活在偏僻的竹里,但他和老段及武亭长交好,知道官员的职称,也知道刘豫是盘踞在中原的势力之一。
这么多年后,若是一位老兵前来找寻刘弘,刘弘能很开心的与之揽抱,因为他心中,认为他父亲就该是这样。他如果还活着,或许处境并不大好,由此一直没来寻找妻儿,现在这人,突然告诉他,他父亲就是大司马刘豫,他如何能接受。
“犬子,到阿母这边来。”
刘母招呼刘弘,她知道必然无误,因为她手中有当年的信物。她的夫君,当年唤刘益昌,现今唤刘豫,显然改过名字,至于因何改名,便不得而知。
“他是你父亲。”
刘母将一把木篦放刘弘手上,刘弘不解,刘母继续说:“这便是阿母当年予你阿父的信物。”
刘弘将木篦捏在手中,力气很大,梳齿压在手心,硬是扎出红色齿印,只差没流血。
庄扬看着刘弘捏木篦的动作,眉头微颦,他觉得自己手心一阵疼痛,仿佛感受着刘弘的感触。
今日,不只刘弘惊愕不解,庄扬也处于震惊中,至于其他围观的丰乡村民,他们或激动或羡慕或妒忌,喋喋交谈,兴致勃勃。
“请公子与主母随臣车往司州,一家得团聚,大佳事!”
梁虞这就想载走刘弘和刘母,此事一了,归国也好和大司马交代。
“阿母。”
刘弘不会就这么跟他离去,他看向母亲,他此时心中混乱,这么件从天而降的喜事,给刘弘遭成了极大的困扰。
“若是因战乱阻隔,我一个妇人,也知有些年头,路途还是想通。”
刘母不能理解,为何到现在才来找她和犬子,在她辛苦煎熬的那些年里,她的丈夫为何不闻不问,不通音信。
“主母莫怪罪主君,这是无奈之举,主君怕被蜀人知晓,主母和公子恐遭人杀害。”
刘父当年跟随军队仓惶逃离蜀地时,和趁机占据蜀地的郡守司马述打了一仗,自此两家结下仇怨。到刘父返回司州后,中间道路被阻断。也有未阻断的年头,然而那时刘父已形成气候,和各方势力拉锯,与蜀地的公孙述交恶。
这次是借着结盟的机会,这才派出人来,将刘家母子寻觅。
“这十六年,想来他身边也有妻儿,我与犬子回去,又将置身于何处?”
若是寻常女子,得知多年不见的丈夫,已经是位大司马,并且派人来接她,只怕是喜出望外,二话不说便上了车。然而刘母不同,这些年的等待,消耗了她的感情,一度十分苦难的生活,磨砺了她的性情。
“主母为正室,公子乃是嫡长,何须担虑。”
梁虞这话说得敷衍。
刘母听后,叹息说:“我与犬子准备一番,两日后,劳使君再过来。”
刘弘心中不愿去,但是不忍令母亲伤心,听得母亲说两日后,他的神色终于缓和。
“好,臣两日后前来迎接。”
梁虞拜别,领着守护在堂外的仆从离去。
围观在院中的人们满山满海,自觉退出一条道,让这位不知道什么官职的官员离开。
梁虞离去,刘弘将挤进厅堂的人们请出去,他颇为懊恼,把门关上。
“散了吧,散了吧。”
大春将村民驱散,他即羡慕刘弘,可也知晓刘弘此时心情必然复杂。竹里的人们好打听,都知道刘弘没有父亲,父亲是旧朝的一位兵。若是换成自己,离去多年的父亲突然派人来,告诉自己他飞黄腾达许多年,就是一直没来寻,大春恐怕也会愤慨多于喜悦吧。
竹里夜巡队的青壮,和刘弘交情都不错,他们跟大春一样,将庄家门口的人们请走,尤其是董村那一大批人。
房门紧闭,堂上刘母起身,缓缓走回自己的房间,刘弘知母亲的心情恐怕如自己这般复杂,这么多年,他的母亲给他的印象,是她勤劳纺织的背影,因生活艰难,各自忙碌,刘弘很少和母亲好好聊聊。他随同刘母离去,刘母执着刘弘的手,拍了两下说:“孩儿,他毕竟是你父亲,现今居于高位,还能惦记着我们母子,便就去与他团聚吧。”
刘弘无法说不,若是寻常人,听得这样的消息,该是欣喜若狂,刘弘也有喜悦,但他的心正蒙上一层忧郁。
走至房门口,刘母回头说:“阿母今日欢喜,这十六年算是熬出头,你去吧。”
刘母心中的喜悦在扩大,今日之事,她做梦也不敢想,自己能和丈夫团聚自然是喜事,而犬子往后是大官之子了,一生将因此改变。
刘母不需要刘弘陪伴,需要刘弘陪伴的那人,他此时呆坐在厅堂里。
庄扬恍惚觉得这是个梦,尤其官员和仆从离去,院中的人们散去后,一切又似乎恢复平常。他家的院子,仍盛开着山茶花,蛋饼如平日在院中晃悠。
对于刘弘的父亲,庄扬本以为是位普通士兵,所以先前,他否决了周先生关于刘父来自司州刘氏大族的猜测。任谁也想不到,他们熟悉的刘弘,他父亲便是盘踞在中原的大司马刘豫。
在各路军马混战中,刘豫占的地盘最大,人才济济,气势最是强盛,他是一位枭雄。
该为刘弘高兴,他的才能终有用武之地。
正在想着这些事,听得熟悉脚步声,庄扬抬头看去,见刘弘朝自己走来,他模样看着沮丧。刘弘低身揽抱庄扬的背部,他手臂搂住庄扬的腰身,头挨在庄扬肩上,这是刘弘习惯性的动作。他眷恋庄扬,他的胸膛宽大,手脚长,他这样抱着庄扬,像将庄扬整个人揽在怀里,在眷恋中还带着独占的欲念。
庄扬摸摸刘弘的头,他唯能做的,仅是安抚刘弘。他即为刘弘是位大司马之子高兴,亦为他担虑。犹如刘母所说,刘父已有妻儿,他们前去将被置于何种位置?这是很现实的事,这正是庄扬担心的事,他不忍阿弘受委屈。
庄扬想的是刘弘去往中原之事,刘弘此时想的是两人的别离,他心里空空荡荡。
“二郎。”
我舍不得你。
庄扬双手贴住刘弘搂在自己腰间的手臂,他拉开刘弘,站起起身说:“我这两日教你官人的礼仪和称呼,还有言谈举止,莫让人轻视了。”
庄扬是子慕先生的弟子,他不欲出仕,否则县府也曾辟举他。他懂得如何做官,如何接应。
刘弘坐在地上,将头垂下。他生活在僻远之地,不曾见过临邛以外的地方,也不像庄扬能从书上获取知识。但是刘弘知道司州离锦官城很远很远,就是不算上这遥远的路程,不算上隔着山岳和江河,一旦日后两边如先前交恶,只怕许多年都不能和庄扬相见。
“阿弘,这是好事。”
庄扬的言语温和如常,他望着院中及河畔的景致,望向刘弘家的矮屋,竹里这一切他都会存放在心里,包括这样一个人。
刘弘是大司马刘豫的儿子这样令人震惊的消息,传播得很快。这群跟来竹里的董村村民,回村后,绘声绘色跟刘弘的舅家描述,惊得舅母阿禾和表哥董粟瞠目结舌,继而是恐慌得想挖个坑钻进躲藏,也是小人心度阿弘腹,刘弘要找他们算账,早在两年前就好好清算了。舅父董章则拍着大腿悔恨痛惜,若是待他们母子好些,此时一家可就飞黄腾达了。
此时的涞里,老段坐在院中,脸色有些苍白,他望着树梢喳喳叫的鸟儿,吹着凉风,伸出一只手臂,给女儿段思包扎。
“阿父,就说受伤了,不去了,也不行吗?”
“县尉亲自带兵,你阿父我得听人调遣,能说不去就不去吗?”
老段一头稻草,满脸胡渣,再这么终日被喊去剿匪,又没钱还不给酒,他早晚也要反了。
当然这只是气话,他爱妻疼女,又岂会让她们生活没了着落。
英雄末路啊,想当年他年十六,在信朝梁校尉手下任职,还因为英勇善战得过梁校尉的夸赞呢,说他是将帅之才。唉,生不逢时。
老段正在叹息着青春都付诸流水时,武亭长气喘吁吁跑来,他身材肥壮,撑着腰上气不接下气:“阿……阿……”
阿了老久,也没说出一段完整的话。
“出什么事了,先喘口气再说,阿思,给你武叔倒碗水来。”
老段想着还能有什么事,难道县里被盗寇给攻陷了,他也不在乎呢。
“武叔叔喝水。”
段思递来一碗清水,武亭长猛喝一口,放下碗大声说:“阿弘那小子,他父亲是大司马刘豫!”
老段和段思面面相觑,老段觉得武亭长最近夜里领着青壮蹲贼,肯定是没睡好,这才胡说八道。
“老武还没睡醒呢,去洗把脸。”
“大司马派了使君到董村,就要找刘弘,我听董村的人亲口说,又怎会有错!”
“哎呀!”老段拍大腿,他知道刘弘父亲当年是信朝的骑长,也曾听县尉说过,刘豫当年驻扎过临邛,正是梁校尉部下。还说当年要是在临邛某某地把刘豫埋杀了,主公今日早得到中原之地。
“不得了啊!哎呀!”
老段惊得起身,把他那只受伤的手臂拍疼了。
“走走,我们去问问他。”
武亭长招呼老段,打算前去确认,这小子器宇不凡,武艺高强,看来是虎父无犬子。
“我今夜还得听县尉差遣呢。算了老武,我们走。”
老段把弓箭带上,牵了马就要出发。
他这一生是贫贱命,可有个大将徒弟,也令人欣慰。听得刘弘是大司马之子,老段无疑立即脑补了刘弘冲锋陷阵,一呼万应的少年将军风采。
老段和武亭长来时,刘弘正在井边劈砍猪腿,庄扬则在另一旁清洗蔬菜,两人和和睦睦,院中还趴着一只大黄狗,坐着一头貘。
“哈,有猪腿,老武我们来得正是时候。”
老段扛着一壶酒,武亭长提着一只羊头。羊头下酒,可是人间美味。
“师父,武亭长。”
刘弘放下斧头,看到两人显然很高兴,他们好久没一起聚会。
虽然今日他们过来,想必不是巧合,是专程来和他贺喜。
庄扬解下绑带,将袖子抚平,他上前招待,领着老段和老武到堂上坐。刘母在厨房烧水,听得声响见是刘弘的恩人,笑着和他们问候。
“阿弘的事,我和老段都听说了,真是大喜事啊!”
武亭长是发自内心的喜悦,他特别赏识刘弘,而今这人就要享有荣华富贵了。
“承蒙武亭长和段游缴多年的关照,教他弓射刀法,他这下终有出头之日了。”
刘母欣喜,十分感激这两人。她常从儿子口中,得知这两人对他的照拂,尤其是段游缴,几乎是当亲生儿子般对待。
“这小子有能耐,就算是刘公不找来,他入了行伍,三年五载也是员大将。”
老段对自己徒弟有信心,教得刘弘这么位徒弟,也颇令他骄傲。
武亭长问:“嫂子,有说几时启程?”
“再几日吧。”
刘母提起日期,脸上的笑容不改,她对于日后可能遭遇的事,已有心理准备。
庄扬在旁听他们交谈,他为众人递上饮具,又见武亭长那羊头血淋漓,他拿盘过来装上。
“二郎,这可不是你干的事,我来我来。”
武亭长连忙起身,羊肉可不好处理,武亭长自去料理。
庄家现下没有仆人,庄扬平易近人,亲力亲为。
武亭长到院后,拾来稻草柴火烧燃,将羊肉上的毛用火烧去,烧得羊肉有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