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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细果然还是你吧!不然谁肯花这个冤枉钱惯着你啊!
他的眼神已经很好地传达了他的意思,晏离的反应是微微一笑,好像一瞬间又变回了那个常常眉眼带笑,笑里藏刀的晏大人。他好整以暇地整理了自己揍荀未时散乱的衣袖和下摆,和煦地笑道:“随你信不信,另外,有时间,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我看光一个贤王殿下你就受不住,更别说是他皇兄。”
荀未听到贤王两字敏锐地竖起耳朵:“你什么意思?你知道花含露跟我说了什么?”
晏离依旧是高深莫测的微笑:“地方是我选的,你觉得我知不知道?”
荀未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他就说怎么可能这么巧,恰好去了玉宇琼楼,恰好被灌酒头晕,恰好看到那花含露头上的仙籍印,恰好得到了贤王谋反的邀请,原来从一开始就是晏离一步步引他至此的!
荀未:“为什么,你不是说过你不是帮手吗?”
晏离:“有人吩咐我带你到那里去。”
荀未:“吩咐?谁?”
晏离收了笑,随意拍了两下衣服,淡淡道:“这你就不用知道了,总之,贤王说的你先答应下来,却不一定要助他,要保证殷长焕还在皇位上,西北那边有我,到时候内忧外患齐发,就算他是司法天神也无力回天。”
“亡国之君这一劫,应的是众叛亲离,黍离之悲,法理尽毁,生灵涂炭,无能为力,应的是法与情难择其一,心灰意冷。最终流离身陨,尸骨无存——那就是他蔑视天规的代价。”
荀未听得已经懵了,他隐隐觉得晏离话里对殷长焕似乎有种莫名的仇恨感,跟这个比起来,他刚才对自己的冷嘲热讽跟本就算不了什么。
他思考了一会,道:“那贤王一事我是否应该告诉他?”
“当然不用了,”晏大人皱眉道,“告诉他这内乱不就白搭了吗?别让贤王真的成功了就行,你自己把握度吧,我言尽于此。”
他说着提起下摆走下马车,临行前忽然顿了一顿,微微侧过脸,低声道了一句:“那是他的劫数,你可莫要心慈手软。”
外头细雪初停,地上一层白光微微反射在他脸上,像是果真添了一层难以逼视的光芒。
荀未垂下眼睫,沉默良久,涩然回应道:
“那是自然。”
不知是不是见了一个同在天庭的神仙的缘故,夜里荀未休息时,似乎是梦见了一些从前的事。
朦胧不清,云烟四起,一看就知道是身在天庭,他认出此处是镜仙的宫殿,因为当中那个巨大的轮回镜实在是太显眼了。
何况,那玩意儿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他估摸了一下这个高度,发现自己居然是跪在轮回镜旁,梦里触感极其微弱,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姿势,是受人强迫,还是自己在反省,只是身体完全不听使唤,光是木木地跪在那,一动也不能动。
大约即便是做梦,也只是反射他当时在做什么,现在的意识是无法更改的。
正想着,他感觉自己动了一下,似乎是微微向前探了一下‘身子,他的视野里几缕乌发随着动作从膝上滑落,轻飘飘地堆在地上,接着,他就在那镜子里看见了一张脸。
他自己的脸。
荀未真的不知道,原来轮回镜竟然果真有镜子的功能,他以为这东西能用来看见世间所有地方,照见过去未来,只是空取叫镜罢了。
荀未想不明白,他端详了一下自己的神色,额上那鲜红的印记还在,繁复而深刻,他的脸色很冷淡,甚至对着自己也有种挥之不去的倨傲。荀未很少照镜子,此刻看着镜中的人,竟莫名涌上一股陌生感。
这是我?他大惑不解,或者说,这是以前的我?
那种表情太欠揍了吧!难怪不仅得罪了天帝,还被晏离嫌弃得不行。一个小小散仙要这么冷峻孤傲做什么啊,这不是招打吗?
他正无处悔恨间,忽然见那镜子里的自己垂下了羽睫,目光像是穿过轮回镜,穿过云烟和这虚幻的梦境,直接和他相接了一样。
荀未心里猛地一颤,眼前忽然黑了,正不知所措间,听见自己的声音缓缓响起:
“我看不见。”
他这才反应过来是他自己闭上了眼睛。
身后有个声音不慌不忙地问道:“看不见什么?”
“什么都看不见”,他睁开了眼睛,看向镜中的一片虚茫,“除了我自己。”
荀未忽然听懂了,原来他在奇怪轮回镜照不出人影的时候,以前的自己竟然在苦恼轮回镜只能照见自己,却再也不能借之窥视六合八荒,过去未来。
我这是怎么了?
他正疑惑,忽听身后那人笑道:“你陷进去了。”
“我不该。”
“可你就是忍不住。”
荀未听见自己笑了一声,就算是有些自嘲意味,也被他笑得坦坦荡荡,死不回头。
“随便了,过完一日是一日,你若想去向天帝告密,尽管去。”
对方也笑了,相比起来,他的笑声真是一成不变,让人完全不能洞察其中意味。他道:“我不告密,可若是事发,我也不会包庇。”
荀未站起身来,整整宽大的袖子,无不认同道:“是了,这才是你。轮回镜中见过多少沧海桑田,何曾见你出过手,又何曾见你动容片刻。”
他说着,转过身去,那人雪白的身影映入眼帘,正是镜仙。难怪荀未开始便觉得那声音熟悉。
这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镜仙说的他们的交情,难道就是从前荀未来串门的时候,镜仙不计前嫌地开导了他么?这也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他毫无头绪,忽听得旁边还有一人的声音冷冷道:“你怎么不问问我会不会告发?”
这声音……荀未循声看去,见一人一身红衣,靠在殿中盘龙柱上,眼下一颗殷红泪痣,衬得眉眼间俱是刀锋一般的冷意。
正是晏离。
他果然不该配呆板的朝服,这一身火红方能撑起他风流容色,只是带着那仙籍印看上去,依旧是陌生。
他难道,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荀未见着他敌意满满的样子就心里发憷,这时却听自己毫不在意地笑道:“我说了,都随意。”
荀未:“……”我以前可真欠打啊……
不过究竟是什么事,什么告发不告发的。他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偏偏那时候的自己还满脸风起云淡满不在乎的,连他自己都想照着这张脸打一拳了。
晏离道:“得了吧,你以为我愿意管你?爱怎么死怎么死好了。”
镜仙笑呵呵地来打圆场,荀未发现他的作用跟沈崇仪还挺像:“我看未必不好。”他转向荀未,那双眼睛如同轮回镜一样,深不可测。他微微笑起,道:
“他在你心口留下了一个‘印’。”
他?谁?
荀未到这里满头疑问,结果云雾忽然就渐渐大了起来,恍然像是通过了轮回镜,耳边尽是风声,眼前什么也看不清,身体空落落的,碰不到底,只一瞬间,他猛地睁开眼,从梦中脱身而出,在夜半清醒过来。
他睁着眼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去看窗外,只听得窸窸窣窣的声响——是雪。雪又下起来了。只这么一转念,他梦中所见所闻,便都忘了大半,只是怔怔听着屋外啪嗒啪嗒打在窗纸上的雪声,心想,从前不觉得,人间的冬天竟然这样漫长。
人世轮回不休,新的一年又开启了。皇家设宴,就在明日了吧。
第13章 宫宴(一)
这宫廷盛宴,一般都是春节中挑一个日子。毕竟除夕时大家各自有家眷,又不像皇帝似的是个光杆儿,哪能来陪着他一起光,其他时候个人又遵循各地不同的习俗,有不同的活动,况且,凡是沾点亲带点故的皇亲国戚,基本上都会给这个面子,人家一家是亲戚团圆,自己个局外人看得可不难受吗。总之就是年年难凑齐人,到了品级的没时间,没到品级的又眼巴巴的没机会。
荀未是铁定榜上有名的,但他就算拒绝了,皇帝也懒得跟他计较。故而出席的次数实在是寥寥无几。毕竟大过年的,谁也不想看见谁闹心。
问题是这次贤王竟然从千里之外的南方回来了,荀未不知道皇帝是怎么想他那个弟弟,反正贤王算是暴露了他的野心勃勃,既然他希望自己跟着一起谋反,这次见了面总该有点什么表示,不说透露什么计划,至少也别像以前一样没个好脸色吧。
荀未思来想去,这次还是去试探试探的好。
他接了请帖,无所事事地等到了晚上,把自己好好拾掇了一番,准备进宫。
临行前荀未经过他那乌烟瘴气的院子,听见里头男孩子们脆生生的笑声,一面止住了脚步,一面不由捂住了自己的腮帮子。
伤风败俗啊伤风败俗,先生都是怎么教的?荀未在门口踱了两三圈,还是忍不住踏进去。
他就是被突如其来的正义感击中,觉得自己有义务教导一下这些半大小孩严肃地认清自己的性别。
这地方他从来没来过,刚摸索着走到院子门口,怀里就撞进了个少年。
估摸着是打闹间没看见,所以撞上了,荀未还没说什么,对方就响亮地哎哟了一声,捂着脑门抬起头来,大声埋怨道:“谁呀,走路也不好好看路?”
荀未淡定地低头给了他个自己领会的眼神。
那小孩嗷地一声就窜开了,荀未不知道是不是他那个年纪都特别爱大惊小怪,而且嗓门还尖,这跟小姑娘有什么两样?不对,比小姑娘嚎得还响亮一点。先生就是这么教他们的?这么着日后除了去青楼重操旧业还能做什么啊!
少年:“太太太傅大人来了!”
这一嗓子算是把人都嚎出来了,众人像在大街看猴子把戏一样迅速把荀未围困住,一个个欢欣鼓舞地行礼:
“参见大人!”
荀未沐浴着各式各样欲说还休的如丝媚眼,在自己的小院里,又一次感受到了在窑子的那种如芒在背。
他怀着慈祥而复杂的心情每个人挨个儿摸了摸头,忽略掉那些炽热的目光,清了清嗓子严肃道:“以后别总浪费时间打打闹闹的,跟着先生正经学点东西,听见了么?”
众人异口同声:“知道啦——”
荀未差点给那组合在一起威力无穷的尖嗓门震聋,他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说是知道了,估计打小就被当做他人的玩物来培养,自己都没有身为人的意识,又怎么会主动去为自己的人生另寻道路。
他目光随意一转,便瞥到了蹲在角落的一团东西,那背影看着还似乎有点眼熟——这不是那个叫小茴的少年吗?
果然看着性子就不合群,也不知道他自己在那鼓捣什么,荀未皱眉看了一会,却没有在这种情况下走过去询问。毕竟人性也揣度那么多年了,想也知道这些少年脑子里装着争风吃醋的不会少,若是大庭广众他偏挑中了那少年嘘寒问暖,待会他前脚刚走,后脚小茴估计就得给醋淹没了。
还是回头问问先生再想想办法吧,他收回目光无奈地想道,我这是操的哪门子奶妈心啊?
荀未又叮嘱了几句,看着也差不多是时候了,便起身去往宫中赴宴。少年们顿时作鸟兽散,开始撞着荀未的那小孩跑了几步,忽然停下来,奇怪地看向那始终窝在角落的背影。
他晃了几圈,凑上去,好奇道:“方才大人来了,你怎么不去看?”
小茴抱着膝盖,盯着手里的东西,一言不发。少年顺着他的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