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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走在最后的一个小旗官,瞅了眼,“有人检举你们印反诗,都抓走!”一指桌上的诗集,“统统拿走!”
诏狱?儒生们一听,慌了神,诏狱就是地狱,进去的就没有能毫发不损出来的,“我们这些诗词中绝没有任何逾越的地方!何至于抓到诏狱去?!”
“有没有,不是你说了算的,押走!”小旗官狠道。
诏狱谁都知道,但身边还没有人进去过,所以对徐铉来说,诏狱或许是十八层地狱,但离真正的他很遥远,他做梦也没想到,他有朝一日会被抓进去。
当他跪在诏狱潮湿阴冷的大牢里的时候,知道这不是梦了,而是实实在在发生的。
诏狱的墙壁积厚,左右之间根本听不到彼此的声音,他又被单独关押着,如同待宰羔羊。
诏狱里没有窗户,他甚至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自己被抓进来多久了。
突然,他感到腿上一痛,本能的拿手一摸,竟然摸到了一把带着温度的毛皮。
“吱吱吱——”是老鼠逃走发出的声音。
“啊——有耗子啊——耗子咬人了——”他吓得快哭了,赶紧站了起来,不停的跺脚。
这时候,牢门被打开,借着走廊的灯光,他看两个校尉站在门口。
他害怕的往屋内退,这两个校尉凶道:“快出来,镇抚大人要提审你。”
他腿肚子发飘,战战兢兢的走向门后,被校尉一把拎住,推向了走廊尽头的一个刑室。
他一进门,就看到一个身穿锦绣华丽飞鱼服的男子坐在圈椅上,面无表情的翻看他们的诗集。
这间审讯室四面都是厚厚的石壁,隔音效果一流,就是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
徐铉用余光偷瞄了眼四面墙壁,见上面挂满了各类刑具,每一个都生铁打造,一看就知道质量过关。
他吓得双腿一软,跪在了穿飞鱼服的官员面前,“大、大人。”
裴怀珹目光仍旧停留在诗集上,看都不看他,念道:“静夜深山动鼓鞞,斯民何苦际斯时。出自马永言《除夕》。”
徐铉这本诗集中的确收录了马永言的诗词,主要觉得他诗作的确有些水平,应该保留留世,而且这些诗集就是诗社成员内部印发,根本没想到会被告发到锦衣卫来。
马永言是罪官之子,收录他的诗词确实容易惹麻烦,但是有罪的是他父亲,他本人并没大错,不能因为他的诗词被收录,就牵连他们吧。
徐铉胆子大了些,“他父亲犯罪不假,但他本人的诗词有造诣,流传后世又有何妨?”
说完,就见镇抚从诗集后冷眼睇他,吓得他忙低下了头。
“的确,这本诗集中只有马永言的诗写得还可以,剩下的只比打油诗好一点点。”裴怀珹冷笑道:“不过,你说马永言的诗有造诣,看来,你很认同他的观点,也想造反吗?”
徐铉拼命回忆,“……大人明鉴,学生和马永言其实没有深交,不知道他背地里想做什么,我们见面真的只谈论诗词。”
裴怀珹哦了一声,念道:“乱离何处觅扶苏,一夜快舟入帝都。庭院不须烧爆竹,四山烽火照人红。”
徐铉一听,登时吓得骨头都酥了,这根本是个反诗啊,自己之前怎么没发现呢。
“这……这……”他支支吾吾的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了,突然间,诗词猛地被摔在了他头顶,他立即将脑门磕在地上,“我冤枉啊,虽然这本诗集是我拿去刻版的,但是收录整理并不是我,而是孙发。我只负责跟书社老板商谈价格,内容真的没多看啊,我真什么都不知道。孙发被抓的时候没在现场,但是我知道他家在哪里,我可以带路去抓他。”
不管了,这个时候只能自己顾自己了。
这种事弄不好脑袋要搬家的。
裴怀珹慵懒的一招手,“我知道,把孙发带上来。”
两个校尉出去了,很快拖拽了一个鲜血淋漓的人走了进来,把人往徐铉跟前一扔。
徐铉定睛一看正是半死不活的孙发,“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徐铉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哭喊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裴怀珹动了动手指,叫人把孙发带走,然后对吓得几乎神志不清的徐铉道:“我问你,马永言可带过一个道士到你们诗社去?”
徐铉想了想,拼命点头,“有的,有的。”
“这首诗,其实是那道士所作,然后假马永言的名义收录的吧?”裴怀珹轻描淡写的道。
徐铉一时转不过弯来,“道士?有是有可他……”
裴怀珹继续道:“那道士叫谢中玉,是龙虎山来的,他还说过天下不过三家尔,皇家、孔家还有就是他们龙虎山天师一家。但天无二日,只有一家之尊,远在其他之上。对吗?”
徐铉好歹读过书,虽然受到了惊吓,但也知道这个时候对方说出这一番话是什么意思,这是诱供,“……好、好像说过……”
那道士确实跟马永言一起出现过一次,但他基本上不说话,不过,锦衣卫让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好了,他可不想像孙发一样。
裴怀珹满意的道:“那么,再见面你能认出他来吗?”
“能,能的!”徐铉道:“一定能,这首诗是他做的,天下三家的话也是他说的!我记得清清楚楚。”
裴怀珹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起身向外走。
徐铉跪在地上,看着飞鱼服的衣摆从他眼前经过,直到看不见。
他虚脱的瘫倒在地,那个道士不是他的朋友,只是个陌生人,构陷起来没那么深的负罪感。
最重要的是,他既然是龙虎山的,那么肯定有靠山,不会轻易被收拾的。
他只是想活命而已啊,这不能怪他,不能怪他……
——
宋映白早晨点过卯,刚捧过房家墨泡的茶,才吹了一口,就有校尉来禀告,“大人,上清宫廖中芳道长求见。”
不是谢中玉,而是他师兄?宋映白纳闷的想,不过越反常越代表可能有大事发生,“在哪呢?”
“在衙门外等您呢,说如果方便,想请您立刻见他一面。”
锦衣卫里不方便外人进来,只好他出去了,宋映白放下茶盏,快步出了院子,来到大门外,就见廖中芳正急得团团转,一见他来了,忙道:“宋百户,快救救我师弟吧。”
“他怎么了?慢慢说。”看廖中芳的样子非常焦急,弄得他都紧张了,不过谢中玉能遇到什么事?就算遇到事,他师叔也能解决吧。
“他被北镇抚司的人抓走关进诏狱了。”廖中芳道:“已经关了一夜了。那边不许任何人探望,也不知道是什么罪名,师叔叫我稍安勿躁,但我心里忐忑不安,总觉得要出事情。”
“北镇抚司?诏狱?”那不是哥哥的地盘么,“你别急,可能有什么误会,我帮你问问。”
“我打听过了,说是北镇抚司镇抚的人下令抓的。你可能无能为力,还是请转告黎大人,请他帮着想想办法吧。”
镇抚下令抓的?如果裴怀珹不是他哥,以他的身份的确无能为力,但现在不一样,“你放心吧,我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
“我就知道他每日不着调,早晚要出事,唉,总之麻烦宋大人了。”
“别这么说,他也是我的朋友。”
宋映白辞别了廖中芳,都没说再回衙门喝口茶,而是直接去找哥哥问了清楚。
八成是他手底下的人因为某些原因抓了谢中玉,但不管是什么原因,朝廷有人好办事,在自己亲哥哥手下,一定能查清楚真相。
毕竟谢中玉那人,他多少有点了解,偶尔狗脾气了些,但绝不会犯大错。
裴怀珹料到宋映白会来,已经做好了接待准备。
他一进门,裴怀珹就叫人给他看座,然后笑着道:“早饭吃了么,这里有点心,你吃些吧。”
“吃过了,还不饿。”他坐下,喝了口茶,“就是往这边赶,连口水都没顾上喝。”
裴怀珹顺着他问:“什么事这么急,连口水都没喝?”
“谢中玉,就是上次在我家里,你碰到的那个道士,他昨晚被抓进诏狱了。我想问一问,他犯了什么错,当然如果他真的犯了大罪,绝不姑息。只是,我担心这其中有什么误会,他之前帮过我不少忙,我不能不管。”
本以为哥哥也会震惊,马上派人询问发生了何事,不想他慢条斯理的点了点头,“是我下令抓的,而且依我的意思,你最好不要管这件事。”
“为什么,他犯什么罪?很严重吗?”
“他大逆不道。”
宋映白因为罪名太过匪夷所以,他甚至想笑,“大逆?他?他出家人怎么逆?”
“现在有人告发他题反诗,而且言语中也多次表示对朝廷的轻慢不屑。”裴怀珹从侍从手里接过一本诗集,翻到一页给宋映白看,“我派人追查这个马永言,发现他跟谢中玉曾经往来密切,而且有人作证这首诗其实就是谢中玉做的,不过碍于他出家人的身份,让马永言代为发表而已。”
宋映白听到马永言三个字,心里咯噔一下,因为石妖借用谢中玉身体的时候,真的跟马永言有过来往。
他凝眉低头看这首诗,“乱离何处觅扶苏,一夜快舟入帝都。庭院不须烧爆竹,四山烽火照人红。”
读毕,目瞪口呆。的确够得上反诗的标准了。
宋江“敢笑黄巢不丈夫”都是反诗要杀头,这首诗“觅扶苏”了不说,还“入帝都”“四山烽火”,分明描绘了一副在起义领袖的带领下,四周百姓揭竿而起,烽火连连的画面。
扶苏是秦始皇的长子,合法继承人,他死后,无数的起义军都借他的名义造反,属于敏感人物。
宋映白记得《史记》里陈胜说过一段话,“吾闻二世少子也,不当立,当立者乃公子扶苏。”就是说秦二世是不是长子,皇帝不该由他做。
所以正常的话,谁也不会闲着没事找扶苏,除非在位者是暴君或者不是正统皇位继承人。
他咬唇,“我看是诗社其他人写的,故意栽赃给已经死了的马永言。另外,他们知道谢中玉背靠龙虎山上清宫,故意牵连他下水,将水搅浑,好给自己脱罪。”
裴怀珹道:“可是我审讯过了,据说谢中玉还说过天下只有三家等大不敬的话。再说了,道士谋反并非没有先例,魏晋时期,天师道孙恩之乱,便是这帮道士弄出来的。说不定,谢中玉也想效仿孙恩,做一番大事业。现在人证都在,光凭一句你认为不是,恐怕不妥吧。”
“……我只是觉得,只有人证算不上实打实的证据,我和他又有交情,总要替他调查清楚。”虽说破案不能靠直觉,但这一次,宋映白就是敢凭感觉保证,谢中玉绝对是冤枉的。
“我建议你圣上裁断之前,不要轻举妄动。这就是我为什么发现这件事,立刻逮捕谢中玉的原因。幸好由我发现了,要是别人发现的,可能连你我也会牵连上。至少现在我先将他捕下狱,别人不会说咱们是一伙的。”
宋映白道:“算了,我直接跟你说吧,谢中玉去年有段时间把身体的控制权丢了,一个妖怪用他的身体结交了马永言,所以就算是他写的,其实也不是他写的,明白吗?”
“被妖怪夺走了身体的控制权?这种理由说出去谁会信?”看来谢中玉还是个废物道士,这种水准的家伙还敢觊觎自己的弟弟,哼!
“我和黎臻都能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