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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你说得那麽好……”郑长吉苦笑著打断他,“我只是懦弱、胆小,害怕失去而已。明明不可能属於自己的东西,却还是忍不住伸手去拿,是一个比小偷更可恶的人。”
他一边这样回答著,内心的痛苦愈加明显地表现在脸上。
燕染知道这时候不应再继续谈论这桩事,於是一边将药汁饮尽,一边暗暗寻思接下来应该说些什麽。
可他却不知道,其实郑长吉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我已经向王爷请辞。明天动身离开京城。”
燕染急问:“你要去哪里?找姬药师还是沈公子?”
这话恰问到了关键处,郑长吉立刻沈吟起来,看来心结依旧未见解开。又或者是两边都难以割舍,以至於无从抉择了。
他就这样沈默了一忽儿,却又想起了另一桩事情。
“你还记得昨天你问院子里多了什麽东西麽?”他问燕染,“等著我,去给你拿进来。”
燕染心中一动,接著便见郑长吉走出去,没过多久就抱著一盆半人多高的古怪植物进来。
这是一种在中原地区绝难看见的旱地植物,叶子变成密密麻麻的小刺,却有著挺拔却孤独的绿色茎杆。
“仙人掌……”
燕染惊讶地唤出它的名字,这是故乡大漠所独有的风景。
“屋子外面还有很多,有的太大,我一个人搬不动。”郑长吉将仙人掌放在屋子里的花架上。
“好怀念的感觉……”燕染自言自语,“从前我住的帐篷外面,就是一大片仙人掌地。
郑长吉解释道:“这是王爷半个月八百里加急,命人调了来的。刚才他说只负责将东西挖来,可一点也不懂得怎麽养活,如果你不快点好起来,就只能等著看它们死掉了。”
这句话确实是李夕持的风格。
燕染远远地看著那株立在远处的绿色,深深地做了一个呼吸,感觉空气中也开始弥漫著沙漠的味道。
“仙人掌是一种顽强的植物。”他对郑长吉说,“即便是在沙漠深处,几个月没有喝到一滴水,它也能生存下去。也是我们百刖族的图腾象征。”
“我也希望你就像这株仙人掌一样。”郑长吉拍了拍他的肩膀:“无论如何都能够顽强地生活下去。”
燕染正准备点头,却又听郑长吉突然问道:“……你是否会有原谅王爷的那一天?”
燕染胸中突悸,未加思索立刻改成了摇头。
郑长吉长叹一声:“你的回答正是我所担心的,我不知道赢秋和申玉怎麽样才能原谅我,又或者是像你们这样,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
他不再说下去,而只是接二连三的叹息,燕染很想安慰他,然而话到了嘴边,却首先刺痛了自己的心。
第26章
这天傍晚後,郑长吉就离开了王府。晚膳时,李夕持板著一张脸推开了门。
他身後跟著从前和燕染一起的小厮小秋,还有一个约十三、四岁,皮肤黝黑的小男孩,两人都穿著干净利落的棉布蓝袍,小秋原先那张总是蒙著灰尘的脸也被洗得干干净净。
而另一个孩子,燕染立刻就认出是百刖族人。
李夕持径直走进外间的靠椅上坐了下来,而小秋和那个百刖少年则立刻将带来的被褥放在外间。
“你叫什麽名字?从前住在哪里?” 燕染看著那个小孩的眼睛,温柔地问。
那孩子似乎有点胆怯,却还是答道:“我叫夏枯,住在落阳泉边上的绿洲里。”
听见了熟悉的地名,燕染的眼中随即流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温柔。
“郑长吉已经走了。”李夕持道,“以後就让他们来服侍你。”
他正说著,小秋便已经捧著一盅补品走到燕染面前。
“公子,请吃药。”
他似乎把燕染当作是改变自己命运的人,眼神中充满了感激以及突如其来的尊敬──就像是仆人对於主子,而不再是面对一个真正的朋友。
“你还是叫我燕染吧……”
燕染伸手想将药盅接过,又微微摇头道:“我不是什麽公子,也不需要别人照顾。”
小秋遭到了拒绝,一时间也不知要如何是好。唯有将请示的目光转回到主子身上。
“这句话等你能自理之後再说。”
李夕持挥手让小秋带著夏枯先退下,而自己则起身走进落地花罩中。顺手将鱼木的珠帘拉下,“哗喇喇”一片,顿时掩去罩内景象。
燕染见他靠近,心中顿时紧张起来,但李夕持看起来异常地平静。他的的余光甚至还在室内逡巡了一阵,随即落在那盆被郑长吉搬进来的仙人掌上。
“看来你很喜欢本王带来的仙人掌。”
燕染同样将视线慢慢地转移到仙人掌上。
“仙人掌不应该被摆放在室内,它不能离开阳光。”
“哼……那就等你起床,再把它搬出去。”李夕持笑了一声,带著讽刺,“你甚至可以带著他们一起走出王府。”
听到这一句话啊,燕染终於抬起头来。
“为什麽放沈公子离开?”他问李夕持,“以你的能力,不可能找不到他。”
“这一年来,你聪明了许多。”
李夕持不由自主地凝视著燕染的眼睛,脸上却故意摆出毫不在乎的表情。
“没错,是我下令不要去追赢秋。我虽然留了他将近一年,却也知道他迟早都会走掉。更何况现在知道他竟然喜欢过府里的下人……那就更没必要强留他。”
燕染静默了一会儿,眉心悄悄地拧了起来,似乎想要做什麽辩驳,但还是忍住了。接著又问:“可你也同意郑长吉离开。”
第27章
李夕持冷笑:“你认为本王应该让人把他的头取下来?我确实想过那麽做,可他父亲在先皇还是太子时就在这里做管家了,要下手可没这麽容易……”
“长吉不是王府的下人。”燕染终於忍不住纠正他,“他只是自愿在王府当差……”
“本王说是就是!”
说话间李夕持竟变了脸色,他两步跨到床前一手撑住床罩,俯身道:“你刚才问我为什麽放他们一马,因为全天下能惹本王生气的人只有你澹台燕染一个!你凭什麽帮郑长吉说话?难道说你和赢秋一样对那他……”
惊愕於自己的联想,他没有再继续下去,而是一手揪住了燕染的衣襟,另一只手则抄向燕染的後腰,就仿佛是要将他牢牢的禁锢起来。
燕染这几天一直没有被惊扰过,突遭被李夕持这样一吓,当即唇色全无,两颊些微的红润也消失殆尽。
李夕持这愕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冲动,将燕染放开。
“以後不要再挑战本王的权威,否则吃亏的只能是你自己!”
燕染被他摔回到床上,虽然不是什麽很高的距离,但腹部却还是隐约作疼。只是悄悄咬了咬嘴唇,李夕持就立刻瞪了眼睛,做势就要掀开被子察看他的伤口。
燕染急忙一手按住了被子,浑身禁不住地颤抖起来。
李夕持又想要去摸燕染的脸,同样被避开了。
“你就这麽怕了我?” 李夕持有点不耐,他在床边坐下,上半身几乎就要贴在燕染胸前。
然而这一次,燕染的目光却并没有在他身上停留。
他好像在看望著床顶,又像什麽都没有看。魂灵似乎已经游离出了躺在床上的躯壳。
李夕持从未见过这样的燕染,心中不免紧张。於是按著他的肩膀轻轻摇晃,连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放柔道:“难道我们就不能暂时忘了身份,好好说一会儿话呢?像沙漠里那时一样……”
燕染被他这样一晃,竟从嘴角中露出了一丝冷笑:“我从未甘心做俘虏,可你却忘不了自己是王爷。”
李夕持愕然,心中怦然一动,按著燕染肩膀的手也松了。
“那好……”他一手撑在燕染的枕边,重重地叹了口气。“说吧,你有什麽愿望,是离开这里还是放了你的族人?要我怎麽做你才不再把我当作王爷?”
静默,长时间的静默。
就在李夕持几乎就要再度丧失耐心的时候,燕染忽然又将目光转移到了他身上。
“我……”他一字一句的答道:“我想看我的孩子。”
第28章
那一天,燕染提出了自己的愿望,但李夕持却没有做出回应。
这种结局似乎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高傲如李夕持,绝不可能真正做出任何妥协,而燕染心中似乎也已经不再暗含期待。
那个小小的孩子,与自己的缘分或许不过一年。或许他此刻正在京城的某处美丽宅院中健康成长著,李夕持会给满足他的所有需要,让他这一生过得富足而幸福……
这一个多月以来,燕染已经无数次地使用这种想象麻痹自己。然而与此同时,另有另一个更真实、更具可能的声音也始终在他脑中回荡,从来不曾消失。
不知不觉中,时间又过了两旬,待到後花园里的碧桃初绽时候,燕染已可以下地行走。
因他的坚持,小秋与夏枯已不再称他为“公子”。李夕持虽然已经很有段时间再没有来过这里,但偶尔还会“良心大发”差人送一点点心之类的东西过来。燕染也不再拒绝,每样得来的东西都会与秋、夏两人分了。
郑长吉离开之後,又有一位大夫每天负责探视燕染的病情,直到他被允许走出户外的那一天,燕染终於看见了那些被李夕持从大漠带回来的仙人掌。
长宽各占十五丈的院子里,除去用来走路的廊下一带,其余的地方全部堆满了金色、白色的沙土。十余株青黄色的仙人掌就生长在这片沙土上,它们之中,大的有碗口粗细,一人多高,小的却可以装进盆子里随时带走。而且这些仙人掌靠近根部的地方还用麻绳一圈圈的包裹起来,就好像害怕仙人掌也会冷似的。显然并不是李夕持口中“无人打理”。
若是不去看四周建筑上的雕梁画栋、银粉琉璃,燕染真会以为自己是回到了大漠之中。
空气中浸透著仙人掌的清香,燕染深深地吸了一口,心中某一个地方忽然明亮起来。
“最近燕染在做些什麽?”
将手上最後一封函件往桌上一扔,李夕持头也不抬地询问著身边侍立的小厮。
“公子今日心情很好。”小秋恭恭敬敬地禀报,“新大夫已经同意让他到外面散布,於是就看见了那一院子的仙人掌。”
“哦?”李夕持顿时有了一点兴趣,抬起头来,“他什麽反应?”
小秋答道:“公子他让我搬了椅子到廊上,他就对著那些仙人掌坐了一个下午。”
李夕持怒道:“他这个是发呆,你怎麽说他心情好?”
小秋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补充:“後、後来,公子叫我问厨房讨了花椒、箬竹、簸箩、纱布、清水和一把刀子……”
李夕持心中一愣,脸色顿时阴沈下来,问道:“我不是吩咐你们不许给他任何利器麽!”
小秋连连点头:“是的王爷,我没敢把刀子给公子。可公子後来说没刀子也可以,只要去给他找一块锐利的瓦片也成……”
李夕持愈发疑惑道:“他要这些东西做什麽?”
小秋什麽也说不出,只能一个劲儿地摇头。
李夕持挥了挥手道:“此事我知道了,你只需记得,无论如何不能将那锐器给他便是,其余的事,我会亲自处理。”
第29章
第二日辰时末,李夕持便往燕染居处而来,他没有带随从,脚步也刻意地放轻了,因此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