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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云收尽-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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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轩见御医已焦头烂额,而天阙身上已被扎得千疮百孔,一颗心,滚过烈火烹油,亦生几分寥落。
二人不知应对,不过默默立着,而那思澄言,嘤嘤哭了整夜,寒轩实是不奈,只道:“再哭也无用,天意难违,尔等且到门外跪着吧。” 
言罢,景颜和梁勋只轻拍寒轩素手,携思澄言,一路梨花带雨,退出门外。抬眼看去,三重雕门之外,天若与绥安,萧遇一家,早已立候多时。
一水粉黛仙郎,沐浴晨光之中,盈盈翠翠,珠光宝气,好似与往日并无不同。连那莺啼鹊啭,杨柳扶风,都未曾暂旷,而眼前天阙,却是回天乏术了。
寒轩独立晨光中,虽是春暖袭身,而心,却凉透了。
辰时左右,天阙轻咳几声,终是转醒。御医上前查验,只战战兢兢跪了一地:“娘娘,臣等死罪,回天乏术,陛下现下醒了,想是回光返照,有何要旨,宜速达天听。” 
“废物!”寒轩暴怒而起,却难掩珠泪不绝。
“寒轩,不怪他们。尔等都退下,朕同皇后,有话要说。”
天阙双目微睁,而寒轩看一眼,便心痛如割。那双眼眸,一如当年,好似藏着深海碧空。双悲潭上,柔柯阁中,那眉目深情,却也行到尽处了。
见寒轩落泪,天阙一丝浅笑,奈何面无血色,看来更见颓唐:“天命所归,因果循环,如何能说是回天乏术。” 
寒食刚过,今日晴好,归来阁洒满点点斑驳阳光,明媚至极。满殿雕窗大开,晓风吹絮,晴空丽日一览无余。清风过处,轻纱浮动,似是怨曲依依,天阙头上纷乱的银丝,亦是随风翕合。
“臣妾定要查出罪魁祸首,将其碎尸万段!”寒轩伏于天阙身前,轻抚天阙面颊,心中大恸,涕泗交颐,不可自已。
“一夜半梦半醒,我想了许多。今日之事,你我自是深恨,然事已至此,再无回旋之地。来日若得水落石出,自可慰我在天之灵,若情势凶险,你却当以自保为上。我知你疑心公主,你且信我一次,此事断非姐姐所为,必是他人。”
寒轩闻言,恨恨回首,重重雕门外,一片红妆翠羽,恰如华枝春满,众人各怀心事,面有阴云,不可细辨。只看得人群中,天若孑然独立,面色疏淡,似是大义凛然。
 “别哭了。”天阙本厚重的手掌,如今已如槁木,那粗糙触感,生生刺于寒轩心上,“生死修短,岂能强求?生之为惑,死如弱丧而归。”
寒轩回首看天阙,只更是哭得撕心裂肺。
“其实去年冬日,你夜探追枫轩,与勋儿所言的种种疑窦,我都是知晓的。我知道你心中疑影难消,如今我已然行将就木,我的清白,你该明了了吧。”
天阙自入宫之后,极少以“我”自称。此刻他唇间落寞,于这春光丽日里,更显诚挚。
“我当年所誓,全是真意,我此生,也从未负过此约。我在时,可日日护你周全,今日天意难测,我命途至此,再无能为力了。你自己,一定要好生珍重。”
寒轩内中极悲,哭得半身麻痹,无力作一语,只可轻轻点头。
“还记得当年髣髴阁中,我对你说过的话么?”
他听得此言,已知天阙心意,泪眼朦胧中,只切切看着天阙。
“数年来重重险境,非今日才到近前,我自知此局并非我可亲破,故遗诏我早已写好,封于曜灼宫九龙环日浮雕之中。如今我无法为你遮风避雨,欣翮还小,皇位由你继承。你便替我好好照顾你自己,好好照顾欣翮,照顾天下万民。”
天阙眉目之中,虽已是极倦,却有一抹化不开的淡笑,看得寒轩万箭穿心。
“便如当年所言,我一颗心,自始至终,尽是你的。”
天阙带着眼角那一抹欣然,自衣襟之中,缓缓取出一只花笺,徐徐展开,上书四字,“宾之爱之”,字字娟秀。
天阙将字条轻轻塞于寒轩手里,声音愈发微弱:“世人常叹‘人生若只如初见’,往时总觉太滥太俗,如今到到自己头上,想起与你初见的样子,记得那一句‘磊磊乔松,凌风逈秀,响振虚谷’,如今疑云已散,你我便又似隔世初见,今日晴空丽日,你清婉如玉,我便好似,又回那迥秀轩上了。”
天阙的目光自寒轩面中移开,只看向那一地阳光,窗扉之外,是一片澈蓝青空。
“这归来阁风景正好,如今我将归去,只能留你独赏了。”
言罢,天阙轻阖双目,好似入梦,眉间嘴角,笑意亦随之寥落,唯剩点点银丝,于灿烂骄阳下,熠熠生光。
清风徐来,巾帘翻飞,日光如怡。
寒轩已无泪可落,只委顿榻前,怔怔无言。





第27章 惇典
虽在清明,本应赏残花荏苒,享晓睡朦胧,然宫中大丧,上下举哀,早不见日暮笙歌,万株杨柳,唯满目缟素,白缦绵绵。
灵堂设于曜灼宫西偏殿,自角门出便是扶风阁。寒轩昨夜一夜未眠,又忙了整日,身前琐事不断,实是难熬,便上扶风阁稍憩。纵是此时,亦不得片刻安宁,寒轩扶额闭目,倚于榻边,溪见尚躬身立于身前回禀请示。
因在国丧之中,寒轩着一身素色,头上一顶玦珮如尘冠,通体银白,了无艳色,更显其纤质。
寒轩声音极倦,尚不失决断:“太妃人在何处?”
“太妃自知身份不便,白日里随命妇致哀,日落亦回府了。”溪见答道。
“传太妃入宫,道本宫有疾,诸妃事丧,要人料理宫务,命其于川暝殿小住一段时日。”
“娘娘这是……” 
“本宫即位到底不合规矩,天阙这帝位来得亦有瑕疵,本宫怕朝中生事,抖出祈皇当年并非自尽,这万里江山,当不知落入谁手了。”
溪见诺诺称是,寒轩转念再道:“思澄氏可有异动?”
“仍在灵前涕泗交颐,茶饭不思,不知还能撑得几时。”
“传旨,本宫感念思澄氏忠心,令其回宫休养,换了昭贵妃去吧。”寒轩复低声补一句,“着枝雨亲自带人去看着,只教其好生将息,朝露殿上下宫人皆软禁北苑淑毓馆,万务外面的风吹不进这朝露殿,殿内的风声亦不可漏出分毫。”
溪见颔首:“娘娘可还有吩咐?”
“公主人在何处?”
“尚在灵前。”
“知会公主一声,这几日还是暂居鳞游宫。公主兰心蕙质,自知其中轻重。”
溪见答了一句“是”便匆匆下了这扶风阁。寒轩一人,迎着月华,看山下灯火万千,看苍穹无限浩渺,心下清楚,那骇浪,自是躲避不及,已随风声而来。
歇了半晌,自扶风阁而下,寒轩再入灵堂料理,直忙到夜半中宵,思虑再三,还是向麟游宫走了一遭。
因是春日,宫中遍植牡丹。紫萼琼枝,送点点幽香,携午夜微风,穿玉堂而来。
 “就知道你会来。”院中佳人,迎风带露,立于夜下。一身清素,随风轻泛。鬓角一朵白牡丹,皓然佳质,跃于满院芳馨之上。
“此处玉盘承露冷,唯君起就月中看。”院中天若,转身凝睇,看这边寒轩凛凛而来。
“怕君欲做入时者,改簪紫艳与红英。”寒轩立于天若面前,二人相对,如今却是他满面冰霜,天若面若春娇。
“你终是疑心于我的。”天若淡淡道。
“席上之物,皆已验过,本宫无可指摘。如此变生肘腋,必有隐情,或可是有心之人,嫁祸公主,却亦可是公主反其道而行,铤而走险,欲盖弥彰。”寒轩眉锁浓云,恨恨道。
“孤无意分辨自身清白,只一件旧事,今日难得你深夜入这麟游宫,便说与你听。”
“公主请讲。”
“那日白玉跳珠,天阙教你上吟秋馆寻我,想是他晨起时,见你阁中玲珑八宝宫灯所作光影与往日不同,才兀得念起我安好吧。”
听此言,寒轩略有诧异,却仍不动声色,冷冷一句:“正是。”
“父王自知入宫面圣凶多吉少,故军中符契,其只带一只,另一半暂存天阙之手。天阙便将那兵符藏于你阁上玲珑八宝宫灯之中。宫灯雕龙画凤,光影斒斓绮丽,每日只需看阁中明暗罗列,便知虎符是否无虞。当日夜袭柔柯阁,并非匪人携我入阁,是我自己蹑足潜踪,入得你阁中,盗取兵符。翌日他看宫灯斑驳,想是猜到其中究竟。”
寒轩一时齿冷,却亦波澜不惊,只道:“公主当日,亦是有山河之志?”
“不错,孤当日与魏穰闻道音问相继,本欲同寅协恭,我借其十万精锐,其略地侵城,拥孤为帝,孤再拜其为相,封万户之邑,保其永世无虞。”
寒轩立在夜下,只觉春寒彻骨,更是无限心寒:“只是时过不久,魏穰闻道自家大乱,为其部众所杀,一门火尽灰冷,再难助公主践位临朝。好在当日公主尚未起事,免于倒戈之祸,实是公主走运。不过,细想当日情状,公主本可漏夜而去,怎会留待次日,仍踯躅未决?” 
天若一丝浅笑,沉吟片刻:“是因为你啊。”
寒轩仍是凝眉,未有言语。
 “只因当日上那吟秋馆的,是一身藕荷色的你。” 天若浅淡道,“欲握图临宇席卷八方,怎可为一己血脉私情掣肘。欲卒擅天下,必要肃清窒碍,天阙自是留不得。而他明知我狼贪虎视,却不带兵诛锄,只是让你上月如阁,问我衣食安好。是孤背恩忘义在先,他却以德报怨,以柔克刚,我又如何下得了手。”
天若面中凌然:“故当日一声马斯惊得你跌扑在地,便是孤拍马放其自去,毁了与魏穰闻道之约。天公弄巧,魏穰闻道折戟沉沙、鱼溃鸟散,孤竟免于身败名裂之祸。此是老天感念天阙纯善,亦是于孤警醒,不可多行不义,自掘坟冢。”
寒轩只感一阵恓惶,立于中宵,通体生凉:若当日门外尽是□□,天阙教自己独上吟秋馆,天若哪怕一念之差,自己早是身首异处。果真,自己于天阙,还是成大事时,更有用处。
“此事虽是明了,然数年之中,家门起落,疑窦丛生,此中可否还有枝节,寒轩自问难以放心。” 
“孤自知此事百口莫辩,然孤自问心中磊落,无愧于天阙。兵符之事是孤亏欠于他,当年破你三人之局下嫁绥安,算是还了一半,如今便还了另一半吧。”
“烦请公主赐教。”
“天阙遗诏孤大抵能猜到几分,天下我本无意,当年不过是想替母亲出一口气,母亲得以追封皇后,斯人已逝,孤心中早无仇怨。如今他无力护你周全,孤便秉承其遗志,助你上位,他无力再为你遮风挡雨,你便好生护住你自己,了其一生夙愿,亦当是孤,成全于他。”
听得天若此句,寒轩心弦更紧。天阙临终之语,竟被其一一言中。天阙暴毙之谜未解,此处天若更添新蛊。此时夜半清风如只只魔爪,将寒轩躯体寸寸掏空。寒轩一时失神,无力应对。
“至于天阙如何去的,孤自认清白,想来你心中疑窦,流光自会交代。”
天若步去,留寒轩一人孤立于中庭。
遥遥望去,只看得天若头上那一朵素色牡丹,蟾精雪魄,春夜独开。

一夜难眠,自五更起,便要起身梳洗,准备初次入曜灼宫临朝理政。
壬辰年的清明恰是三月十四,十五的朝会,教寒轩无暇多做筹谋,只能迎刀山火海而上。
“……祈皇之过有三,其一刚愎自用,收天下之兵,致远无锋刃以卫疆土,近无坚锐以平贼祸;其二燕处深宫,耽儿女私情,在内任私情朝政勾连渐祸,在外纵世家名门跋扈凌厉;其三暴戾恣睢,害忠义之臣,少时幽禁生母,迫其悬梁自尽以慰爱妾,后复残弑叔父,夺其冠上珠玉以遗宠妃。实则罔背伦常,祸国殃民,众臣怨望,百姓弗堪。倘不取而代之,上愧乾坤昌德之茂,下罔尊考见背之仇。朕在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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