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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追听罢,默默地放下了碗。
“八年前安逸摔伤了右手,就不怎么吃火锅了,难夹菜,而后喜欢上烤串和糖葫芦。”丁鹭用筷子把煮熟的肉丸一个个串起来,放到莫追碗里,“因为可以用左手拿。”
莫追很想甩丁鹭脸色,但是肉丨欲难消,左手不争气地拿起丸串,口非心是的吃起来。“那他怎么画画?”
丁鹭郁郁地喝下一盏酒,心似有一口闷气堵着,声音中透着难受,道:“鬼知道,用屁股?”
竟跟他想到一块去了!酒逢知己千杯少:“来来来,干一杯!”
丁鹭将酒杯扔了,抱起酒坛子一干到底,不到一会就眯了,一边夹肉吃一边醉醺醺道:“老安啊老安,我想你啊!”
丁鹭好似卖酒疯了,莫追不知要不要理会他。算了,还是理一理,毕竟他都给自己带吃的来。“想他什么?”
丁鹭抱着酒坛子摇摇晃晃道:“想当年街尾深巷,破纸窗前,灯火如豆,吾在床头执笔著书,汝在床尾研磨作画,好荡气回肠的淫丨词艳赋,好如歌如泣的春闺图集。你我废寝忘食,作了三天三夜,忘了病榻上还有个嗷嗷待哺的老娘。把文章和画订成了册,白天里我说书你卖书,能赚三两钱,一两逛花院,一两药老娘,屯下一两娶媳妇…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凌云壮志!”
莫追从来不知贩卖禁丨书可以这么高尚、澎湃激昂。
说话尺度有点大,白水沁难为情地低下头去。
丁鹭说着说着,泪流满面,拿起衣袖狠狠吸一把鼻涕,继续:“那是我最怀念的时光,我逮住船夫在渡口等你,直到凌晨你都没来,干巴巴的等了五天,你怎说跑就跑了呐?回到家食不知味,给你守了三年的丧,老娘催着要媳妇,我就把老车夫的女儿拐了。凭我多年的著书心得,以我最拿手的交合姿态,轻而易举让媳妇怀上了龙凤胎,如今孩子都三岁了。可是老安你在哪儿?我有这样的喜事都不知道上哪儿跟你说!”
白水沁心里咯噔了一下:“守丧?”
丁鹭已经迷糊,听此惊回了一丝意识,沉默了一瞬,懒懒地看向白水沁,凶道:“我当他死了,当他死了!”
白水沁吓了一跳。
丁鹭捶心道:“这堵得慌,跟谁说都不明白!提笔想写些什么,一愣就是一天。好在又听到了你的消息,突然云开月明了!哈哈,我带上你送我的折扇,连夜赶来骆城,见到你心口都在抽哇,可你为什么一脚把我蹿到阴沟里去。才知道你傻了,罚酒!”
丁鹭给莫追满上了一杯,酒洒得满桌子都是。郁泱之所以恨丁鹭“图文并茂”,是恨他的文章能有安逸的绘图。书与画可以相依相生,字与画为何偏偏不可呢!
“是是是,我喝。”看丁鹭似真的痛心,莫追连忙喝个干净。丁安虽说品行恶劣,但知交一场,亦有清清白白的情谊。“我祝你俩终成眷属,同归于尽。”
丁鹭皱起眉头:“滚开,老子有女人!你用来恶心陛下的那套,少来恶心我。”
白水沁感触极深,轻轻哽咽,斟满了一杯酒自顾喝起来。
莫追给白水沁添了些菜,安慰道:“姑娘,你别学他。吃些东西。”
“好。”白水沁收起伤怀,浅浅的笑了,复往莫追碗里添菜。“我跟丁先生一样,再见公子,喜不自胜。”
丁鹭大笑起来,疯疯癫癫道:“等你的病好了,带我们去你家见老爷子,顺便把你俩的事办了,皆大欢喜!”
白水沁连忙给丁鹭倒茶:“丁先生你醉了,喝口茶解解。”
丁鹭撇开道:“我没醉!安逸早就说要娶你了,若不是脑子出了问题,我们两家的小孩估计都手牵手念书去了。”
白水沁愣住了,似有些心急,按捺住了:“公子不曾说…娶我。”
丁鹭醉迷迷的看向莫追:“那年七夕你没跟弟妹说?”丁鹭直接呼白水沁为弟妹。
莫追看看丁鹭,又看看白水沁,无语道:“我怎么知道。”
白水沁细细回忆过去,她愚笨,只会研磨倒茶,但安逸的一言一行她都记得清除。“记得有一年七夕,公子给我从宫外买了余亨酒楼的豇豆溜肥肠。丁先生莫见笑,我久居宫中,日子过得千遍一律,所以偶有一点惊喜都会铭记在心的。”
丁鹭狠狠点头,打了个酒嗝:“我没笑,就是那次。还是我跟俾直一齐去买的。”
白水沁:“我一边吃…他一边支支吾吾地跟我说些奇怪的话,想是有重要的事说,然后陛下来了,因耗子咬破了陛下的衣裳,陛下拿他训斥,他回来后就没心思说了。”
丁鹭拍案叹息,怅然若失道:“正是了,那节骨眼上!他想说他会求太后把你许配给他,他要风风光光、光明正大的娶你呀!”
白水沁当即哑然无语,手中的碗筷落到了地上,失神的看着莫追。
莫追缩了缩:“瞅我做什么,不是我说的。我爱三娘。”
白水沁双眸打着颤,欲言又止,跑出了牢房。
丁鹭怒其不争道:“瞅你说话,伤弟妹的心了。”
“我…冤枉。”
夜半三更,郁泱房里的灯还亮着。方才牢头来报了牢里的情况,郁泱神丝游回当年。
那年七夕,南省上贡了一块极好的端砚,雕有洞庭湖水,别是一番境意。好砚配好人,他拿起砚台赶去翰林院,路径院外的小树林。耗子栓在一棵松树下,惬意的午睡着,安逸跟白水沁坐在远处的葡萄架下,有说有笑。
他收了笑容,留了个心思轻悄走过去,听了两人对话。
——“水沁,溜肥肠的味道如何。”
——“公子买的,都好。”
——“那…那你多吃些,我…买了两人份。”
——“公子你冒汗了,我替你擦擦。”
——“谢了。水沁…”
——“公子想说什么?”
——“我…记得太后答应实现我三个愿望吗?”
——“记得。你救了公主,太后对你感激不尽呢。”
——“我第一个愿望,求南国停止进贡榴莲;第二个愿望…”
——“你求了一匹良驹,要去云游四海。”
——“只多一年我就回来。等我回来了,我向太后请第三个愿望,求…”
他越听越觉不对,正是七夕,安逸一定会有所动作。
——“第三个是什么好愿望?”
——“我…额,我…”
十万火急!他几乎本能的扔掉了手上的砚台,急忙跑到了松树下,一把摁住耗子的头压向自己袖口,小声而仓促的命令道:“快咬,快咬啊笨狗。”
耗子那条浪狗跟他主人一样,哪敢以下犯上,愣是死也不张口。
他心急如焚地撬开耗子的嘴巴,将衣袖塞了进去,一手钳住耗子的嘴,一手往外拔衣袖,非得弄出个破口来。而耗子一个蹭腿,逃脱了他的禁锢。
那边:“我想跟太后要…”
千钧一发之迹,他自己动口,生生将衣袖咬破了个大洞,随即大怒道:“安逸,看好你的狗!”
安逸被他吓了过来,跪在地上磕头。瞄了一眼耗子,躲在松树后可怜楚楚的趴着,眼里有莫大的委屈。
他几乎将衣袖怼到了安逸脸上:“疯狗把朕的袖口撕了,你自己瞅!”
“我…我赔。”
“你陪得起?”
“那…怎么办?”
“拿去缝,补不好仔细你的命!”
想罢,郁泱生无可恋的闭上双目,捂住了额头。他最害怕听到的,今天白水沁还是听到了,哪怕是从丁鹭嘴里说出。
作者有话要说:
女配是个小boss,从名字就瞧得出。
第16章 谪仙图8。0
撇开私情,郁泱回想起案发前后。那年七月初…
太后兴致勃勃的来到广禄宫,令宫女们展开地方呈上来的女子肖像画,总共一百余幅。太后拿走他手中的奏章,道:“闷儿,抬眼看看。喜欢南方的姑娘还是北方的?孤看其中几个极好,你挑挑。”
“朕没心思。”他视而不见,拿起新的奏章。
“胡闹。皇帝关心国事是好,可皇帝的婚姻亦是国家大事。你二十二了,孤是一等再等的容了你五年,这次不可再拖了。”
两个太监迎上来,将案上的奏章全部挪走。他闷闷地斜了身子,靠在椅子上:“先帝二十七才生下朕。”
太后:“先帝南征北战,哪有时间顾及后宫。今时已不同往日,太平盛世,休养生息,你该把心挪一挪了。”文太后转向宫女道,“挨个呈上来。”
宫女持画陆续走过他面前。
“过。”
“过。”
“过。”
……
没有一个中意的,或是压根没正眼看上一眼。
太后连忙止住他:“陛下若觉得不合适,应当说出个理由来。孤也好给你筛选筛选。”
他牵强撑起一点精神,惜字如金的评点每一幅画淘汰的原因:“皮肤太白、眼睛太大、唇太薄、穿着太实、粉脂太浅、面相克夫、生辰八字不合……”
直到班姝像呈了过来,他哑口无声。
“停!”
是一副女儿游园图。画中景致敷色妍丽,人物却清淡恬雅,白色绉纱透映身后的粉荷,不知是荷为裙饰,还是裙作画屏,衬得女儿更显绰约婀娜。常人断不敢如此用墨,一笔不慎至旁景喧宾夺主,将人物衬得黯然无光。只有一个人敢以艳衬淡,淡极而返,始有人比花娇、独具神丨韵。
宫女连忙将画像平铺在案上。郁泱木愣愣地看着,眼睛一眨不眨。太后欢喜道:“好好好,亭亭玉立、秀外慧中,孤亦相中此女!”
郁泱微微颤抖的手触在画上,像盲人摸骨。
墨汁落于画上的浓淡、不同颜料之间质感的差异、下笔力度的大小,皆会微乎其微的改变一张纸的触感,如模具倒出来的物件一样,是一种标识。他能从再熟悉不过的触感中,感知到画的主人——安逸。
错不了。哪怕他眼睛出了差误,指触出了差误,但画像上的鳞漆一定错不了。
郁泱似神魂颠倒:“朕要去找他,现在去。”
种了二十多年的仙人掌终于懂得开花了,太后心花怒放道:“闷儿不急,孤这便诏她入宫。”
“朕亲自去找他!”郁泱指着陈甫——一个贴身的老太监道,“收拾行李。”
太后本想阻止,但难得见郁泱如此兴致。想儿子的终身大事若插手过多,他也不高兴,索性任他去了。
太后吩咐近身侍女关雀道:“你随皇帝一齐去,定要把姑娘领回来。出生家资不重要,人清白就好!”
于是快马加鞭,二十余日便抵达骆城。《谪仙图》更是经驿马连夜运送,早于郁泱抵达前十天归还班府,并令班姝做好接驾准备。
郁泱还未坐定,便差陈甫到班府传人,约于骆城最闻名的瑶池仙汀酒楼见面。皇家承包了酒楼,闲杂人等不得随意进出。
等了半个时辰,班姝敲门而入。他小声命令陈甫道:“看好关雀,任何人不许挨近来。”
陈甫当即明了,转到楼下逮住关雀唠嗑。
厢房里,他急急问道:“你就是班姝?”
班姝听闻郁泱召见自己,穿上了最华丽的衣裳,描上了最精致的妆容,以最美好的姿态赴约。纵观历史,何曾有圣上大驾光临约见预妃的先例。她如何不欣喜若狂,又战战兢兢。
庶民不能正视皇帝。班姝腼腆的低着头,娇声娇气:“正是。”
“给你画像的人在哪?”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