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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一杯清茶就行了。”景骊想起了那茶的甜腻味道,断然拒绝了王尚仪的推荐。
王尚仪将皇帝迎了进去,请他入座,又指挥着小宫女上了茶。
景骊坐着喝了一会儿茶,才有宫女出来请他入内。
“陛下,娘娘请您进去。”
景骊随着宫女,进了太后的寝居处,抬眼四下打量了一番。
自他稍大些,除非太后真的病了,否则太后与他见面,一向是在外殿起居处,他已经许久没有入内了。
太后的寝殿,和他印象中并无多大的区别,熟悉的摆设,一一摆在原先的地方,唯一的区别就是,太后大概真的老了。
景骊望着倚在榻上的太后,就算他明知他的母后妆扮成这么一副病容,额头扎着根抹额,病恹恹地歪着,只是在做戏,真正目的是想逼他让步,并不是真的病了。
但是看着这一幕,他的心中依然有了些异样的感觉。
“母后万安。”他走到近前,微微弯腰,施了个礼,收拾了一下心情,才笑着说道,“朕瞧着母后今日的气色不错,想来再吃几帖药,母后这病就好得差不多了。”
景骊这话,纯粹就是在睁眼说瞎话了。
太后的脸上,不知道被宫女们涂了多少层粉,脸色看起来极其苍白,除非他真的瞎了,否则怎么都不可能看得出来,太后这是气色很好。
“哀家这病可不轻呢,陛下要是再不来探望,哀家恐怕就要一病不起,很快去见先帝了。”太后一见到他,就没有什么好声气,听到他这么说,更加没好气地回道。
“娘娘……您好好和陛下说说话。”王尚仪跟在皇帝身后进来,听到太后这么说,忍不住劝说了一句。
她指挥着内侍,在太后榻前,安置了一个大交椅,旁边又摆好了茶几,恭请皇帝入座,又让人上了茶,才退了出去,小心守在门口,留他们母子俩在里面说话。
景骊端起茶盏,掀起盖子,把玩了一会儿,轻轻啜了口茶,才开口说道:
“母后,您又不是寻常妇人,何必这般惺惺作态?”
在景骊的印象中,太后一直是强势的,泰山崩于前,恐怕都不能让她轻易动容。遥想当日太后逼他做选择的时候,何等冷酷无情,从始至终,太后都潇洒自如地冷眼旁观他左右为难,踌躇不前,她却轻松拂袖,不落一点尘埃。
这般姿态,才是他熟悉的太后。而今,太后却是这幅做派,让他不由得万分感慨。
他知道这事必然会让太后不悦,也知道太后肯定会想办法与他作对,只是他没有想到,太后竟然一改常态,用这么示弱的方式来对付他。
这种全然陌生的感受,让他一时间觉得棘手起来。
太后若是来硬的,他自然不怕,但是现在太后和他来软的,却让他没办法把事情做得太难看了。
卫衍这个笨蛋,很多时候都笨得可以,但是有句话他没有说错,太后始终是他的母亲。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他不想把事情做绝。
“哀家的确比不得寻常妇人。寻常民间妇人,儿子不孝,自然可以一哭二闹三上吊,甚至可以去官府告他忤逆,让律法惩治他。可惜哀家是一国太后,就算心中万般委屈,想去太庙哭先帝,还得担心哀家这么做了,会不会让陛下在青史上留下不孝之名。”太后冷冷回道。
“母后……”对此,景骊无话可说。
太后要是真的去太庙哭先帝,他这个做儿子的,恐怕就要被天下人戳着脊梁骨骂不孝了。
“母后……”他想了想,开口说道,“俗话说得好,强扭的瓜不甜,有人自愿离宫,朕总不好强留吧?”
明惠县主真的是自愿出宫的,这话景骊在任何人面前,都可以毫不心虚地大声说出来。
在这件事上,他采取的一直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策略,真的没用什么阴谋诡计,最多算是利诱了一下。人心如此又不是他的错,他不过是小小地利用了一下,怎么都算不上使了不能见人的手段。
“呵呵,自愿离宫?”太后冷笑了数声,说道,“出头的椽子先烂,若是李昭仪在宫外出了什么意外,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敢自愿离宫?”
“母后,朕相信明惠县主吉人自有天相。”闻言,景骊的声音冷淡了下来。
太后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很清楚,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太后同样很清楚。
今时不同往日了,太后要是派人去对付明惠县主,吓阻其他的后妃离宫,他自然不会客气。
太后是他的亲生母亲,大概不会被怎么样,但是敢为太后做这种事的人,恐怕就要尝到他的雷霆之怒了。
事实上,明惠县主现在已经成了一个碰不得的瓷娃娃,任何人,与明惠县主过不去,就是和皇帝过不去,就算真的和这事无关,闹到最后,皇帝恐怕也会疑心有人因为对这事不满,而去招惹明惠县主,故意打皇帝的脸。
聪明懂事的人,肯定不会去碰明惠县主,见了她恐怕个个都要恭恭敬敬,绝不会为难她,免得莫名其妙被皇帝记了仇。
不过这世上总有些不够聪明的人,不懂这些蜿蜒曲折的道理,想干嘛就要干嘛,所以景骊在明惠县主府上,早早就留有人守着,唯恐他立的这根标杆,出了什么问题。
这些道理,太后这样的聪明人,自然全都明白。
母子两人沉默地对视了片刻,最后,太后率先移开了目光。
她老了,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她身边亲近的人考虑了,若是手段太过强硬,激怒了皇帝,她亲近的那些人,恐怕就要遭受皇帝的怒火了。
她心念动了一下,决定继续走以柔克刚路线。
皇帝的性格,遇强则强,有人要是和他来硬的,他那争强好胜的兴致就要上来了,必会想方设法搞到对方服软,才肯罢休。
遇弱则弱,他这人虽然同情心不多,但是对于乖巧听话的人,总会心存几分怜惜,对身边亲近的人,更是无法绝情。
太后长长地叹了口气,调整了一下声线,用非常无奈的声音说道:“陛下,哀家始终不明白,后宫中的这些女子,怎么就碍着你的事了,你真的不想进后宫,如今哀家也懒得说你了,何必要去折腾她们?”
后宫与皇帝的寝宫,并不统属,皇帝进后宫,才会见到后妃,他不进去,她们根本就见不到他,他要是真的懒得费心应付她们,只想和永宁侯在一起,不过就是费些钱粮养着她们,有必要去搞事吗?
如今,后宫中正在盛传,皇帝的赏赐是分等级的,谁先上表自请离宫,谁就拿头等赏,一旦上表的速度落于人后,赏赐自然也会落于人后。
这种流言,一听就知道是皇帝让人放出来的,再加上李昭仪的例子在前,此时,后宫中有不少后妃都在蠢蠢欲动了。
太后想到这些事,就非常头疼,真是没病也要被皇帝这一出给气病了。
“母后,有人误会朕这么做,全是为了私心,朕无话可说,也不想为自己辩解。不过只要是明理的人,肯定能够明白,朕这么做,对于那些自愿出宫的后妃,绝对算不得亏待。”
就算太后再不满皇帝这么搞事,也不得不承认,皇帝这话,是很有道理的。这事,混蛋就混蛋在皇帝先占住了大义的立场,旁人想和他对掐,很容易就让自己处于不义的位置。
“自愿出宫的先不去说,那么,不愿出宫的,陛下总该将她们留下来了吧?”太后决定退一步。
“母后,才过了短短几日,有些人肯定还没想清楚这里面的道理,朕相信她们好好想一想,到时候会自愿出宫的。”景骊这话说得很是笃定。
本来就是,有人要是始终想不明白,到时候,他肯定会帮忙,让她们想明白的。
皇帝这话到底有什么潜在意思,太后简直一清二楚。这些后妃,个个家族家人俱全,皇帝能够拿捏她们的地方多了去,到时候,她们就算心里不愿,也要口称自愿了。
“那么生有子嗣的后妃呢,她们总该可以留在宫里了吧?你将皇子公主们的母亲都赶出了宫,皇子公主们要怎么办?”太后不去和他争论自愿不自愿的事,而是又退了一步,底线可谓一退再退了。
无子嗣的后妃,她懒得去多管了,但是有子嗣的后妃,断然没有放出宫的道理。
“不是还有母后吗?到时候,将他们养在母后宫里,不就可以了。”景骊这话说得相当轻松自如。
“这是什么混账话,哀家还能活几年?你这做父皇的不去管他们,还要将他们的母妃赶出宫去,却指望哀家替你管?”太后虽然努力告诉自己,不要和皇帝生气,因为皇帝混蛋起来,一向相当混蛋,她要是和他置这个气,恐怕真的要被他气死了。但是她忍耐了半晌,还是没忍住,气愤地质问他。
“不是母后想要皇嗣的吗?又不是朕想要的,关朕什么事?”景骊的声音很冷静,但是他的心中对这事始终存着一股怨气。
这事,若不是太后拿捏着卫衍的生死,逼他去做,他的反应大概不会这么强烈。有些事,他知道后果,主动去做,和被人逼着去做,感觉完全不同。
而且,和卫衍在一起,他已经懒得计较谁伺候谁这个问题了,但是和其他人,他明显要计较这个问题了。
他这话一出,太后真的要被他气死了,她随手抓过一样东西,就向皇帝砸去,口中怒喝道:
“皇帝,你不要太过分!”
景骊好歹也是习过武的,虽然功夫不高,不过判断太后所砸东西的去路,足够了。
他端着茶盏,身形坐得笔直,躲都没躲一下,就见太后时常把玩的玉如意,从他肩侧飞了过去,落在地上,“啪”地一声,碎成了好几截。
“娘娘?”守在门口的王尚仪,听到里面的动静不对,在外面询问了一声。
“没事,你守在外面,不要让人接近。”太后深吸了几口气,才回道。
皇帝对皇子公主们,感情一向不过寥寥,就算据说很得他宠爱的三皇子景瑛,皇帝的态度也没有很亲近,太后原以为是皇长子的夭折,让皇帝学会了掩饰他的想法,免得再出意外,没想到真正的问题出在这里。
“陛下,就算当年是哀家逼的你,这事全算哀家的错好了。你记恨哀家,情有可原,但是你把这账算到皇子公主们和他们的母妃身上,你觉得合理吗?你觉得她们这样的弱女子,在这件事上,有选择的权力吗?”太后真的很无奈了,只能努力和他讲道理。
没有继承人的后患,皇帝一清二楚。
皇位意味着至高的权力,为了这个位置,铤而走险者向来无数,一旦皇帝没有继承人,朝中有异心者恐怕要多上不少了。
就算皇帝要过继,也有后患无数,除非到了不得已的地步,太后真的不希望皇帝走这条路。
“陛下,哀家相信,就算是他,也是希望陛下有子嗣的。若陛下真的没有子嗣,让人生出了不该生出的念头,闹到了生灵涂炭的地步,到时候的罪责,恐怕就要落在他身上了。这个道理陛下肯定明白,何必要这么做,陷他于不义?哀家有个问题,一直想问问陛下,陛下这么做,他真的愿意吗?”太后见他把玩着茶盏不说话,继续说道。
太后口中的那个他,自然是指永宁侯了。
听到这里,景骊终于抬起头,看着太后,突然笑了笑。
“母后……”他喝了一口茶,才慢悠悠地回道,“他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