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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庸听到他这么说,心里就咯噔了一下,这件事认真查下去,恐怕有人不但要丢脸,还要丢命了。
这事,可大可小,虽然坏了件衣服,坏的还是皇帝的衣服,但是说句实在话,只要皇帝没有动怒,就不是大事,最多是打几下板子,罚几个月俸银的事。
但是一旦牵扯到永宁侯,而且是成套的衣服,就这么被毁了一件,皇帝恐怕就要想得有些多了。
自打皇帝去太后那里请安后,不知道太后到底和皇帝说了些什么,皇帝到现在依然心情烦闷,眉眼中时不时就有阴郁色,永宁侯又一直忙着,每天早出晚归的,恐怕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皇帝的情绪很不对劲。
永宁侯在的时候,皇帝的兴致还算不错,一旦永宁侯出宫了,皇帝就各种不对劲,经常好好地做着什么事,莫名就要心烦意燥。
皇帝到现在还没有找人发作,不是他脾气变好了,而是他变得更加心思复杂难以捉摸了。
“老奴老了,记性没有陛下这么好,有些记不清了。”高庸没敢说有,也不敢说没有,只是赔笑着说道。
虽然这些小兔崽子,这么不长眼,死不足惜,但是就为了件衣服,能不见血,还是不要见血的好,免得这事被永宁侯知道了,又来说皇帝一顿,闹得皇帝更加不开心。
“是谁在管这事的,叫进来问问。”皇帝不置可否,继续命令。
很快,总领皇帝衣物诸事的大宫女,被宣进了殿。
若皇帝不知情,其他人肯定不会特意去提醒皇帝这件小事,但是被皇帝问到了头上,大宫女不敢有丝毫欺瞒,承认了这的确是成套衣服中的一件。
皇帝授意内务府做的这些成套的衣服,其实也有许多,他和永宁侯在一起的时候,他偶尔会想起这事,平时,他其实也是想不到的。
他身边伺候的人,知道他那点隐秘心思,为了讨他欢心,自然会帮他记着这事,但是真的不缺这件衣服,想要达到皇帝想要的这个效果,每天换新衣,连着换上一个月,都不会有重复。
说到底,有人要把这种事闹到皇帝的面前,真的就是自己在作死。
对于手下的小宫女这么不懂事,这么安不下心来认真做事,急着想出头,大宫女也很无奈。
“陛下,是奴婢教导无方,还请陛下责罚。”大宫女乖乖认错,自请责罚。
“嗯……教导无方,罚你三个月俸银,她们两个……”皇帝沉吟片刻,才开口道,“她们两个,剥去了外衣,跪外面去,就跪到天黑吧。”
那两名宫女还想说什么,高庸使了个眼色,就有人上前来,掩了她们的口舌,将她们拖了下去。
皇帝要是心情极好,大概会有心思认真去断这个是非,现在嘛,他过问这种官司,不过就是心情不好,想拿她们撒气罢了,没有当场下令杖毙,已经是她们的祖宗保佑了,继续不懂事下去,只会让她们死得更快。
高庸一边说着话,一边替永宁侯梳头,等到他替永宁侯挽好发髻,取了案上的玉笄,固定住发髻的时候,这些事,他也说到了尾声。
卫衍听到这里,才知道所有的前因后果,他默想了片刻,开口问道:
“高总管,我心中有些疑惑,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侯爷请讲!只要是老奴知道的事,老奴定当为侯爷解惑。”
“陛下……他到底为了何事在生气?”
不就是一件衣服,就算是成套的衣服,说到底也是一件衣服,皇帝有必要这般苛责?别说是皇帝,就算是其他的人家,一般也不会为了一件衣服,这么苛责身边伺候的人。
宽容者笑着骂几句,就此揭过,严苛者最多罚她们些俸银,让她们长长记性,也会放过此事。
就算她们有故意闹到皇帝面前的意图,但是想这么做的人,又不是单单她们两个,皇帝不喜,谴她们出去就是了,没必要这么重罚吧?
现在皇帝这么生气,必然还有卫衍不清楚的缘由。
高庸看着铜镜中的人。
永宁侯的容貌并没有多大的变化,他的心境……从皇帝宠着宠着他,他就忍不住想要和皇帝撒娇来看,他的心境也没有多大变化。
有些事,究根到底是皇帝的错,永宁侯从来没有因为流放这事,因为在外面受过苦,就责怪皇帝,怨恨皇帝,依然愿意和皇帝在一起,好好过日子,其实已经是莫大幸事了。皇帝现在这么患得患失,分明是在得陇望蜀,贪心不足了。
但是,皇帝要这么贪心,他们这些做人奴婢的,却不好劝。
不过,有些地方,皇帝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永宁侯的确变了。
以前的他,不会想这么多,现在嘛,大概是因为他也在意皇帝,所以也变得患得患失了吧。
“陛下觉得这事兆头不好,所以要问问天意。而且有件事,陛下始终犹豫不决,不知道该怎么做,也想问问天意。”高庸是皇帝心腹中的心腹,自然知道,皇帝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皇帝命人弄这些衣服,要的是讨个好兆头,想要和永宁侯长长久久,永不分离,现在有人这么触他霉头,他怎么可能忍得了?
这是其一。
其二,恐怕是因为太后与皇帝说了些什么吧。
“问天意?”
卫衍在心中默念了几遍这个词,才明白高总管话里的意思。
现在离天黑,还有一两个时辰,这两位宫女,身着单衣,跪在外头,当场冻死应该不至于,但是事后免不了会得一场大病。一旦她们生了病,就会被迁出皇帝的寝宫,死不死,其实在两可间。
平日里做人聪明的,有人帮忙延医问药,照顾衣食,八成死不了,但是做人不够聪明的,平时没有结个善缘的,结果就很悬乎了。
宫里的贵人,不想见血,对这些人的生死并不是很在意的时候,就会用这种方法,处罚犯错的人。类似的方法,还有让人在烈日当空的时候,跪在外头,也能得到相同的效果。
上天要她们亡,她们就亡,上天不想收她们的小命,她们就能死里逃生,这就是所谓的问天意。
至于这些贵人,想要从她们的生死中得到什么答案,就是另一回事了。
皇帝会做这种事,卫衍一点都不觉得奇怪。皇帝喜爱他,才会把他放在心上,愿意事事为他着想,不被皇帝喜爱的人,她们的生死,于皇帝而言,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大事。
“高总管,您说了这么多,是想劝我不要多事吗?”他沉默了一会儿,再问。
这件事,高总管前前后后说了一大堆话,把每件事都说明白了,这般直白,可不是宫里惯有的做法。
宫里的人,说话一向留有三分余地。很有多话,只会说半截,别人能不能听明白他们的话,能不能正确领会到他们的话外之意,就是别人的事了。
“侯爷,您知道逆着陛下的心意行事,会有什么后果吗?”高庸没有回答,反问他。
“我当然知道。”惹皇帝生气的下场是什么,卫衍当然知道,就算真的不知道,现成的例子就在外面,去看看就明白了。
“侯爷这么做了,不会后悔吗?”高庸又问。
他们的目光,在铜镜中交汇在了一起,很多话,没有直说,也许,事到如今,有些话,不需要明说,彼此都明白。
“有些事,我不过是求一个问心无愧罢了。”卫衍看了他一会儿,站了起来,向里面走去。
“既然侯爷知道后果,还要这么做,那就按着侯爷的想法去做吧。”高庸看着他的背影,最后说了一句。
天意不可问,但是人心,还是可以问一问的。而且,皇帝到底想要问的是天意,还是人心,恐怕皇帝的心里最清楚。
永宁侯今日肯定会回宫的,就算他原本没打算回来,皇帝也会派人喊他回来的,但是永宁侯提早回宫,却是天意的一部分了。而他看到了这一幕,肯不肯开口替人求情,则是关乎人心了。
虽说人心易变,但是,也许真的有皇帝想要的永不变呢。
不过,皇帝自己变了这么多,竟然打算拿这种事去试探永宁侯的反应,心中还盼着永宁侯永不变,不知道该说是永宁侯傻,还是皇帝更傻了。
高庸站在外面,默不作声地想着这些事。
卫衍进了内殿,就感到一阵暖意扑面袭来,这里明显比外面暖和了许多。
他定了定心神,绕过幔帐,向右侧走了几步,就看到皇帝坐在案后,正在翻着奏折。
“陛下万安!”他对着皇帝,恭敬地行了个礼。
“起来吧。”皇帝低着头,看着奏折,随口回了一句。
“陛下,快过节了,不宜杀生,就饶了她们这一次吧。”卫衍听着他的声音,不像很生气的样子,开口求情了。
“起来吧,到朕这里来。”景骊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而是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陛下,她们这般蠢笨,谴出去就是了,没必要这般苛责。”卫衍跪在地上,没有动,又劝了一句。
景骊面无表情地沉默了一会儿,估摸着他这副架势,应该给了卫衍足够多的压力,才再次开口:“过来吧。”
“陛下……”卫衍依然不肯动。
“出了什么事,高庸和你说过了?”景骊的声音,慢慢冷了下来。
“是,高总管都和臣说过了。”
“就算如此,你还要替她们求情?”
“是,并非臣不知好歹,故意和陛下作对,而是她们罪不至死,臣恳请陛下开恩。”
“卫衍,就算你知道这么做,会惹朕生气,你也在所不惜?”
“陛下……”
卫衍这一声“陛下”,叫得景骊一瞬间差点破功,他那副不怒而威的架势,在卫衍满满恳求的目光注视下,都快装不下去了。
他发现这样不行,卫衍这个笨蛋,老是理所当然地觉得,他就应该对他好,就应该答应他的所有请求。
景骊不知道卫衍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的,但是卫衍就是这么觉得的。一旦他不肯答应卫衍的请求,卫衍必然觉得委屈极了。
景骊往常,就是这么莫名其妙败在卫衍的委屈上面的,现在,卫衍分明又想用这一招了。
他抬起手,揉了揉脸,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努力维持住了表情。
“卫衍!”
“臣在。”
“有件事,朕一直想问问你,这些年,你有没有后悔过,当日要帮孙柯说话?”
没有孙柯案,其实也会有其他,这一点,景骊当然明白。不过,就是因为卫衍涉入了孙柯案,才激怒了他的母后,才有了后来的数年分离,才有了现在的种种不安,也是事实。这是景骊对这事念念不忘的真正原因。
“陛下,臣问心无愧。”卫衍沉默了片刻,才回答道。
这件事,起因从来就不是孙柯案,他明白,皇帝何尝又不明白,但是有时候,皇帝分明就是不想认这个错,才老是要把错推到别人的身上。
到了现在,他心甘情愿留在皇帝身边了,自然懒得和皇帝去计较这些前事了。
既然皇帝这个罪魁祸首,他都不和他去计较了,其他人,更算不得什么了。
“问心无愧吗?原来你要的是问心无愧。朕明白了。过来吧,别让朕再重复。”
“陛下,那这事……”
眼见着他不肯答应,卫衍是不肯起来了,景骊才扬声喊道:“高庸!”
“老奴在!”高庸没有进来,只是在外面应了一声。
“谴她们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