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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冤案
景帝那夜随口道来要为卫衍新建一座永宁侯府; 实际上不能算是哄骗他的谎话; 第二日内务府就接到了筹建新侯府的旨意。
不过; 因为景帝的吹毛求疵; 导致这件事情的进展非常缓慢; 整整三个月的时间过去,单单是选址还没能定下来; 其他的事就更不用提了。
卫衍一开始对这事很有兴致; 认真地和皇帝讨论他的新府邸到底要座落在哪里为好,还在皇帝的撺掇下于公事闲暇之余; 陪皇帝一起溜出宫去实地考察; 不过接下来在被皇帝因这个理由否决,那个理由推翻多次后,他的热情迅速减退,过了三个月; 他基本上什么意见都没了; 只求皇帝能早早做出决定; 至少先把地方定下来; 好歹能让他看见一丝动土开工的可能。
整个春天,君臣二人就在有关新侯府的种种设想中渡过,日子于他们二人; 始终是优哉游哉着缓缓过去。
天熙七年的春末对很多人来说是灾难的开始。
春末,朝廷收到消息; 说荆州有幽王余孽作乱。
这场动乱其实波及的范围并不广; 因发现得早; 动乱爆发地官府反应迅速,很快就调军镇压了下来。但是这场动乱的后果却影响深远,在随后的几年,陆续有朝臣被牵连,最后砍下的脑袋,或许并不比“逆王案”风波初始少多少。
此事首当其冲的就是荆州知州。幽王余孽在荆州隐藏了数年,招兵买马,收拢人心,犯上作乱,荆州知州事前没有察觉一丝异样,事后又没能将逆贼一网打尽收拾干净,怎么样都逃脱不了被朝廷治个玩忽职守之罪。而知州以下的官员,也因种种原因,很快就被牵连进来。
虽然这桩案子闹得动静挺大的,但是与卫衍,与卫家并没有多大的关系,所以卫衍的日子还是如往常那般,琐碎而平淡地一日日过下去。
那年入秋以后,卫衍又一次被皇帝赶到了西山行宫静养。
卫衍现在领的已经不是闲职,若是像以前那般动辄消失个数月,他下面的那些人怕是会乱套,所以他坚决不同意皇帝的做法。他好说歹说之下,皇帝最后终于让步,让他去住上十天半月意思意思就算数。
卫衍是在西山行宫见到方明生的。
方明生并不是什么大人物,他只是荆州合丰府垅安县的一名清贫书生。一介布衣,想要进入皇家禁地,接近堂堂永宁侯并不是易事,但是有卫家子侄相陪的时候,这事就变得容易了。
在见过方明生的那一夜,卫衍彻夜没有合眼。第二日,他就回到了京城。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景帝见到他时有些讶意,按他们原先说定的,卫衍至少还要在西山行宫住上十来日,才会回来,他有些不明白,卫衍为何突然回京了,“难道说想朕了?”
皇帝这么说的时候,声音里面有着淡淡的调笑味道。
“臣收到一份万民请愿书,呈来给陛下过目。”卫衍却没有笑,只是恭敬地呈上了一份锦帛。
景帝对着跪在下面,将手上的锦帛高举过头的人,无奈地摇头叹息。这么多年过去,卫衍始终不解风情,也不懂他的心意,实在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只能起身走到卫衍跟前,将他手里的锦帛接了过来,顺手将他扶了起来。
“拿来给朕吧。你回来了也好,内务府刚送来了新府邸的图样,快过来和朕一起参详参详。”很快,两人的话题被景帝诱导着开始围绕着新府邸打转。
第二日,卫衍下差回宫后,问起那份万民书的事,景帝回答他“在看”。
第三日,卫衍又问起,景帝回答他“还在看”。
……
第不知道多少日过去,卫衍再问,景帝终于回答他“看过了”,然后再也没有下文,转而又用别的话题扯开去。
“陛下。”卫衍没有想到,什么都不做,就是皇帝看完那份万民书后的决定,他在皇帝面前长跪不起,“臣恳请陛下,下旨彻查此事。”
“卫衍,此事与你,与你卫家并无多大干系,你将它呈到朕面前,就是尽力了,何必要追着这事不放。”那份万民请愿书上的案子,由荆州上报刑部审核,大理寺复核,最后呈到景帝案前御批裁决,早已成定局。
景帝就算现在知道了这里面有冤屈,也不想再重提此事,真要彻查下去,经手此案的一连串官员,恐怕都会有些麻烦。
“朕一直以为你讨厌他,才将他远远打发了,没想到你竟然会为了他要和朕闹。”景帝没法让卫衍起来,只好蹲在他面前,和他好好说话,“听朕的话,这事你已经尽到力了,不要再管了。”
这桩案子其实一开始只是一桩小小的渎职案。此案的案犯是荆州合丰府垅安县知县孙柯。孙柯是天熙二年的状元,本来很得景帝赏识,新科及第后就调任中书门下参议,可谓前途不可限量。
后来不知何故,景帝看他越来越不顺眼,终有一日寻了个由头,将他远远外放了才算了事。
当年春风得意的中书门下舍人,就这么被打发到了荆州最南端的某个小县城任县官。这位孙状元的人生,在经过这样的大起大落以后,倒没有就此颓废下去,而是在痛定思痛以后,开始在那个贫瘠的小县城,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地做起了父母官。
在他的精心治理下,这个每年都要伸手向朝廷要救济的小县城,很快富庶起来,也算当得起“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评价。
只是,因为多年前的某个缘由,吏部的那些官员又很会揣摩圣意,他虽然年年绩效评定都为优,却始终升迁无望。三年之后又三年,他终于明白了这一点,也就绝了升迁的念头,安心在他任职的那个小县城捣腾。
但是为官这种事情,大多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你若太好岂不是显得别人很不好,所以孙县官虽然清廉勤政之名显赫,却很是被合丰府属下的其他同僚排挤。
五月,幽王余孽刚被平定,孙柯就被人参了个渎职之罪。因参本上隐约提到幽王余孽是由垅安县脱逃,隐入深山密林无法再追寻,借着朝廷彻查幽王余孽的东风,这桩渎职案的审定速度异常迅速,没几日就由合丰府判下,报荆州知州府,然后经刑部大理寺复核,最后呈到景帝案前,御批秋后处决。
官场上的水很深很深,稍有不慎就会溺水而亡。但是百姓心头却自有他们的一杆秤,他们才不管这里面的无数利益纠葛,对于他们来说,孙柯清廉勤政,爱民如子,真正当得起“父母官”一词。
孙柯含冤入狱后,垅安县的民众就自发上合丰府为他鸣冤。后来此案判下后一路北上,很快到达御前,垅安县那几个被万民委托,替孙柯鸣冤的书生也一路北行,他们在刑部大理寺受挫后,就起了要把这状告到御前的打算。
平民百姓要把状告到御前根本就不可能,他们还没靠近宫门,就会被守卫宫门的将兵驱赶开来,后来经过种种磨难,由人指点,才辗转着寻到卫衍跟前,恳求他将这万民书代呈御前。
卫衍何尝不知道这里面牵连众多,这案子一审再审,最后能到御前,私下必然有无数猫腻,只是在看到那份累累血手印的万民书后,他考虑整夜还是无法置身事外。他的良知不允许他无视这样的冤屈,若今日他当作没有这回事,他日他必定会后悔。
“陛下,臣以为,为君者,当宽厚仁慈爱民如子,心如明镜公正明理不偏不倚。”卫衍不能允许自己置身事外,同样无法忍受皇帝竟然有将错就错,一错到底的打算,他将头抵在地上,再次恳求,“臣恳请陛下,下旨彻查此案。”
“卫衍,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吗?朕从来就不是你所希冀的君王。你说的那个人只是你心中的幻想,朕永远都无法成为那样的人。”景帝沉默了良久,才回答,“起来吧,这事到此为止,不要惹朕生气。”
卫衍沉默不语,始终不肯起身。
秋夜漫漫,景帝和卫衍,君臣二人一个殿内一个殿外,数着那更漏声暗暗较劲着。
宽厚仁慈爱民如子,心如明镜公正明理不偏不倚吗?景帝从来不知道,在卫衍心目中他是这样的人,或者应该说卫衍希望他成为这样的人。
可是,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人,以后也没法成为这样的人。那么,卫衍他难道打算日后稍有不如他意的地方,就这么逼他吗?用他对卫衍的心疼宠爱来逼迫他让步?
若第一次就让他得逞,日后必然还会有无数次相同的事情,所以第一次就当狠下心来拒绝他的无谓请求。
景帝理智上这么想着,心里却始终做不到无动于衷。秋夜凉意上来,他会不会冻着,跪久了膝盖会不会疼,晚膳也没用,会不会饿着他。不去想还好,这么一想,他担忧的东西就越来越多。
“起来吧,你赢了。”到最后,景帝发现自己还是做不到狠下心来,和卫衍硬熬到底,最终向他低头,“朕明日就下旨彻查。”
天熙七年十月底,景帝下旨彻查荆州合丰府垅安县知县孙柯渎职一案。这道圣旨,从明面上而言,是日后无数杀戮的开端。实际上,有些事情,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初现端倪。到了这时,不过是水到渠成,终于找到合适的机会爆发出来而已。
第七十一章 陷阱
后来; 景帝曾在无数个漫漫长夜黯然思索; 若他能预料得到他下旨彻查以后; 事态会急剧发展; 最后恶化到连他都无法控制的地步; 一开始就狠下心来拒绝卫衍的请求,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也许有; 也许没有。这个问题永远不会有答案。
这时候; 景帝的朝堂上不乏耿直忠义之臣,这件案子其实已经有御史风闻上过奏折; 言明其中有些蹊跷; 恳求景帝下旨重审,不过因种种考虑,景帝始终留中不发而已。所以第二日他下旨以后,朝中的那些忠臣有了皇帝撑腰; 顿时占据了压倒性的局面; 很快议定三堂会审; 重新审议此案。
然后; 如滚雪球般,一桩小小的渎职案,最后审出了大大小小许多渎职案; 从荆州到京城,不计其数的官员被牵扯其中。
景帝收到这些审定上报的奏折; 表面上当然是怒不可抑; 摆出了要严惩的姿态; 实际上他已经在头疼,这事最后该如何收场。
帝王的权谋之术中,很重要的一条就是均衡。这事牵扯过多,而且眼看着还会有更多的官员被卷入其中,于人心稳定,朝局平衡上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再说就算这些官员真的全部都有过错,也不可能杀到朝中无可用之臣。
况且对于景帝来说,就算是贪官佞臣,也有其存在的必要性,若他的朝堂上全是整日想着如何为国为民的大忠臣,他这皇帝的日子想来也不会很好过。
另一方面,这事也隐隐有了某些很不好的征兆。
景帝下旨之初,并没有说明他是因卫衍百般恳求才会下令彻查,而是拿他收到的御史奏折起的头。他从一开始就预料到这事可能会涉及到一大批官员,当然不愿意卫衍牵扯其中得罪这么多人,所以从头到尾就没在朝堂上提起过他。
偏偏,市井很快开始流传,因永宁侯代呈万民书,并且长跪苦求皇帝,才让此案能够重审。民间百姓听闻此事,当然拍手叫好,对永宁侯的义行大加赞誉。但是收到这份密报的景帝,脸上却很快变了颜色,他责令暗卫追查这风声的源头,并且命高庸对他身边伺候的人仔细盘查,若有窥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