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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事后看起来很简单,是不是?”年轻的公主在铜镜里抿嘴轻笑,“你带兵几年,人家带兵几年?多看些兵书,把这些例子背熟了、吃透了,到时候不就自然而然能用了?傻瓜~~~”
这一声“傻瓜”娇嗔软语,更兼妙目流波,哥舒夜被她叫得心底一热,技不如人的沮丧不觉去了大半,向前一倾,双臂已经环住了爱妻纤细的腰肢。清河公主任夫君埋头在她发间好一会儿,这才幽幽叹息:
“原来还担心父皇恩宠过甚……又是赐封邑,又是散尽妃嫔……这样的恩宠……我身为女儿总不好说什么,可是郎君……”
“陛下旨意刚下来我就私下里劝谏过。”说到这个话题,哥舒夜也忍不住苦笑,那时候看到陛下的旨意,他比谁都震惊好吧!“当时陛下说——”
那时候,元绍左臂架着一只玉爪墨翎的猎鹰,右手在鹰背上缓缓抚摸,那猎鹰舒服地眯起了眼睛,不时“咕咕”轻叫一声,从元绍手里叼走一块鲜肉,三两口吞下肚子:“阿夜啊,你驯过鹰么?”
“臣——没有亲手驯过。”
“回去驯一只吧。驯鹰和养狗养马可不一样,不但要强到足以折服他,还要有足够的心胸放他去飞——”元绍说着起身走到帐口,左臂一扬,那只猎鹰展开双翅,直冲苍穹:
“一味拴着关着,再好的鹰也得养成废物。鹰的宝贵,就在于他能飞出去捕猎之后,还会愿意飞回来在你手上吃食,停在你胳膊上睡觉。到这时候,这只鹰才算真正养成了。”说话间他抬起手臂,空中盘旋的苍鹰敛翼俯冲而下,稳稳地停在元绍左臂上,回头用玉色嘴喙理着身上被风吹乱的羽毛,头顶在元绍手上挨挨擦擦,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
“再说,那位凌将军……这些天我和他打交道下来,他也并不是京城里传说的那个样子。”哥舒夜慢慢从擂台上三次试图自尽开始,讲到归国途中那些有条不紊冒出来的兵马财货,讲到五天一次从不间断的课程,讲到借给他的一本本写满了批注的兵法书。他深知爱妻虽然看上去天真娇憨,但是从十三岁开始帮母妃打理后宫事务,末了云贵妃病重的两年,整个内廷几乎都依照这位年轻公主的命令运转,眼光见识,着实不是寻常娇娇滴滴的小女子可比,是以讲得分外仔细。末了叹道:“这些天我也和他的下属聊过,自从出狱以后,他的为人行事……”
“怎样?”
“喜怒赏罚不改常度。”哥舒夜端端正正地把玉簪□□爱妻发髻,退后两步看了看,又从妆台上拈起一朵珠花,为她插在鬓角:“扪心自问,要是和他易地而处——我做不到。”
“呸呸呸!”公主忙不迭地向侧面呸了几口,这才慢慢沉吟:“照你这么说,父皇的确自有盘算。郎君既然觉得他是个可交的人,那就先继续这么下去好了。嗯……”忽然兴致勃勃地回过头来:“都说那位凌将军容色倾城,到底怎么样?”
“这个——”
“比我还漂亮吗?”
“这个——那个——”
“出去!”一捧绢花劈头盖脸砸了过来,年轻的公主努力地板着脸,然而嘴角微翘,眼波流转间笑意盈盈:“今晚你跟你的羽林卫睡去好了!哼!”
小夫妻之间的娇嗔软语转成低低的惊呼和轻笑时,国丈纳木岩已经连摔了三个杯子。
要说到国丈一系和凌玉城的仇恨,那真是比山还高、比海还深。往远里说,十年前就败在他手里丢了一个大脸,这还不算,族中青壮子弟给砍了一万多……差不多家家有哭声户户挂白布。自己回来在牢里蹲了小半年,军权还因此给女婿收了,不敢抱怨陛下,咱抱怨罪魁祸首还不成吗!
往近里说,要不是因为他打了败仗下了牢房,元后也不会拖着大肚子出来给自己亲爹求情,不出来求情就不会受累早产,不早产,嫡皇子就不会体弱多病三岁就挂了,元后也不会产后失调,跟了嫡皇子一起去……元后不死这个位子轮得到你?呸!
这仇结得,真是拿刀砍都砍不开。
这下好了,凌玉城入北凉初次参与大猎,第一个挑上的就是国丈一系的虎贲卫,五百将士灭掉四百多,连自家儿子、现任虎贲将军纳木隆都给杀出了场。欺负人也没有这样欺负的!显摆你是现任皇后了,要打压前皇后的家族了是怎么着?
“父亲,咱们的马都给玄甲卫抢去了三百多匹,现在还扣着哪!……大猎上从来没有抢了东西不还的规矩!”
“混帐东西!”纳木岩一巴掌甩到儿子脸上,“你还有脸跟你老子嚷嚷这个!谁叫你不争气!”害得那个渤海蛮子都敢当面笑他,老子好歹在玄甲卫手下撑到了第三天,你们这群第一天就全灭的货……
骂归骂,为大猎特意精挑细选的好马被抢走三百多匹,着实肉疼。纳木岩左思右想,趁着天色还没黑,厚着脸皮摸到皇帝大帐求见。刚进帐,就看见自家陛下和凌玉城并坐在上首,下方一溜两排,站的都是这次大猎上被玄甲卫打得满地找牙的将领。
很好,这下凑齐了。
拜罢起身,凌玉城嘴角若有若无的微笑,和腰间的剑柄一起刺进眼帘。纳木岩默默垂下头,站到右首第一个位置上:陛下身边那个座位当年他女儿都没坐过,更何况在君前佩剑……可恶!
“又来了一个啊。”根本不用仔细,就可以从元绍的声音里听出勉强压着的喷薄笑意:“怎样,输得服气么?”
当然不服——这话纳木岩只敢在心里说。幸好边上有人行动力比他更强,黑水卫将军李忠成一步踏出,粗声粗气地扯直了嗓子禀告:“启奏陛下,臣不服!”
“哦?”元绍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酒,嘴角笑意未收,“为什么啊?”
“臣只是马失前蹄!要不然,臣绝对不会被他从马上打下来!”想起那匹被玄甲卫不由分说缴去的坐骑,李忠成脸色更涨红了几分。用兵上技不如人也就算了,说到武艺……他决不承认输给那个细皮嫩肉的南蛮子!
“那你想怎样?”
“臣请求重新比过!”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凌玉城脸上。
众目睽睽之下,凌玉城恍如无觉,自顾自地端着茶杯,用杯盖一下一下拨弄着碧绿的茶叶,倒仿佛那些茶水里微微旋转的叶芽比面前站了一地的臣子更有趣些。直到元绍在旁边看不下去咳嗽了一声,凌玉城才慢慢抬头,随手把茶杯往桌上一放,唇边扬起一缕清冽傲然的微笑:
“败军之将,何以言勇?”
“……”李忠成牙齿咬得格格直响,全因为驾前不能失礼,才没有把那对醋钵大的拳头当场擂将过来。元绍好整以暇地在边上看了半天,才忍着笑对凌玉城道:“你就和他比试一下好了,也省得他口服心不服,成天到朕面前来吵吵。”
“启奏陛下,”听得他这一句吩咐,凌玉城半转过身,面向元绍肃然低头:“臣不会比武——只会杀人。”
“好了好了,”看着李忠成要边上的白山卫将军拼命按住才能不在君前失礼,元绍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哪有这么多说的,下去动手!”
“是——”
“且慢,你的剑法太过凌厉,朕可不想因为这种原因折损一员大将。来人!”
在几柄没开锋的剑当中掂来掂去,凌玉城一边选着自己合手的兵刃,一边回忆着元绍过去对各路大将武功的点评:黑水卫将军李忠成出身渤海苦寒之地,膂力惊人,一身功夫全在那根八十斤重的狼牙棒上。且为人似勇实怯,和他交手,只管近身抢攻,越快越好……
平剑当胸,向上座行过礼,两人对面而立,李忠成手里的狼牙棒刚刚举到一半,一道雪亮的剑光已经直扑眉睫。明明没有开锋,剑上透出的寒意却逼得他透不过气来!
他是真要杀人的——不可能,这是在御前——手里本能地格挡着,李忠成两个念头还没有转完,两边肩井穴几乎同时一痛,狼牙棒坠落地面,长剑已经深深陷进了喉头的凹处。
“下一个!”
“下一个!”
“好了好了。”眼看凌玉城像是打发了性子,手中的长剑追风逐电,越来越是峻急险戾,元绍不得不出声喝止。开玩笑,再这样打下去,就是没开锋的长剑,一个不好戳到眼睛里也是会伤人的!“你还打算车轮战是怎么着?”
“臣不过是想让他们都心服口服。”凌玉城把“都”字咬得特别重,元绍大笑,把他招到身边坐下:“行了。还有谁不服的?”话说回来,凌玉城冷着脸站在当地,提剑轻喝“下一个!”的时候……嗯,真是赏心悦目……
就算不服也不敢再上去啊,陛下您都说到这份上了。问题是,车轮战的意思,难道是皇后一个人打他们一帮吗?
第30章 翠木汤池薰水殿
今年的大猎比平常晚了几天,待到御驾还都,离九月二十三日北凉万寿节已经不剩几天工夫。天统皇帝的大驾刚穿过城门,整个都城已经进入了轰轰烈烈的万寿节筹备状态。
北陆四大国,苏台、西珉、北凉、虞夏,相互之间都有邦交,按惯例,一国君主寿诞,其它各国都派使节称贺。只是这些使臣品级多半不高,——如大虞国君五十大寿,一是整寿,二是要谈联姻,派出来的使者规格又是不同,这才有苏台西珉两国亲王到场。
今年的万寿节又有不同,一是北凉皇帝册后,空虚七年的后宫终于有了名正言顺的主人……咳嗽,考虑到皇帝一回国就为他散尽妃嫔,这个皇后的成色还可以再高估一点。另一件值得注意的事,就是这位新任皇后在大猎当中狠狠地发飚了一把。
这位皇后要不要也讨好一下呢?哦,这位还是个男的……会不会讨好不成反而激怒他呢?
凌玉城完全没有被这些奇奇怪怪的暗流骚扰到。和元绍并肩坐在御辇上,穿过昭明门踏入内廷的时候,他其实只是在想:终于能扒掉这身皮了……
尽管是北地的九月,赶了半天路进城,还得在两仪殿继续僵坐半天受朝,好不容易完事了能洗个澡还是很舒爽的事儿,更不用说还有热腾腾的温泉可以泡——凌玉城当年在北疆也算得位高权重,但是温泉这种东西不以个人权势为转移,不是因为你手里有三十万大军,你住的地方就可以自动跑出温泉来——虽然不至于和普通士卒一起跳到河里洗洗了事,但是为了一口泉眼把大帅行辕搬到两百里外,绝对不是凌玉城可以干得出来的事情。
然而,舒舒服服泡在温泉里的凌玉城,此刻心情却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平洛多地热,当年大虞修建陪都宫殿时,特地就着宫里的两个泉眼修建了两座宫殿:一座被圈进了元绍的寝宫,就是昭信殿后的濯日堂;另一座名为芳流馆,靠近曾经的天子正寝昭明殿,离昭信殿也不过百步之遥。元绍自己理所当然地进了濯日堂,回头丢给凌玉城一句话:“你先洗个澡,然后随便走走看看……”
剩下来给凌玉城的温泉当然只剩下了那么一个选择。
芳流馆中珠帘半卷,宝鼎香燃,凌玉城对于香料并无多少了解,只觉得那香气氤氤氲氲,甜腻到让人厌烦的地步。清澈温热的泉水从池畔鸾鸟口中无声无息注入泉池,白玉砌成的池底,巨大的千叶缠枝莲花静静舒展,即使在池里随意走动也不会打滑。通天彻地的粉紫帘帷之外,伺候的内侍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