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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流传范围最广的,乃是说那江州痛失子女,一夜疯魔,遣散仆役护卫之后,一把火将华美宅院烧得干干净净,片瓦不留。
人们唏嘘着,感慨着。唏嘘感慨过后,各忙各的事情,各走各的路。
别人家的事情呀,能少管,就少管。任他朱楼倾塌,任他荣华富贵散作飞烟,又与我何干?
——江小公子亦是这般想的。他暂住在巫山,便只关心巫山的事,他仅仅在乎明天是否能够放心地出门,其他的事情,哪怕是听见了,他也全当没有听见。南江的变故,他不是没得到消息,他知道了那起意外,然而他将它划分为了别家事,纵使听闻消息,也一笑而过,全当旁人在谈论什么奇闻轶事。
狡兔三窟,江州不会那样轻易就死去。江礼这样看他的父亲。他的父亲,在他眼中千真万确是狡诈的形象,是阴谋诡计的代名词。他认定江州未死,说不定眼下还藏匿在某处,伺机反扑。
可在这一天,清双接到了一封由飞鸟送来的信。
然后她告诉他,从今往后,大可以自由自在地上街去。
江礼定定望着她,无法自控地要往更深处想,然而在触及内部核心的前一瞬,他惊恐地缩回了头,像是一条受了惊吓的小狗。
他不敢拨开迷雾,他宁可不见真容。
檐外风铃轻响,暖风送来阵阵春花香。他怔忡一刹,提起佩剑出了门去,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
仿佛无家可归的一缕死人魂,他呆呆地飘到街口,瞧见叶鸯。
四目相对,叶鸯面上少见地没有漾开笑意。江礼看他一双眼眸黑沉沉的,犹如潭深千尺,不禁愣了神。
但他很快又笑了,笑得一如往常,眉宇间有着少年英气,却无端添了沧桑。
就那样,他站在街口,背着离开时随身携带的包袱,惬意地拍拍衣袖,抖落满身风尘,看上去闲适又轻松。
紧接着,他步履轻盈,走到江礼对过,问道:“怎么一个人出来?清双今日不陪你吗?”
“啊……”江礼微怔,“我想静一静,便没有拉她出门。”
两人并肩而行,专往城中僻静处走。踏过长街,踏过小桥,絮语铺了满路,给每一块青石板都染上缤纷颜色。叶鸯面上挂着笑,而那笑不曾落到实处,江礼则始终低首垂眸,不多分给他一个眼神。
周遭色泽艳丽,正值大好春光,此间二人却只顾伪装。外界的暖,透不进他们心里,风再柔和,也化不开万丈坚冰。
“江礼。”叶鸯又叫了他的名字。江礼脚步微顿,稍稍仰首,似乎还在犹豫是否要看身边的人。不待他思考出个妥善的处理方式,先被死死扣住肩膀,这儿无人经过,叶鸯抓紧他,哭得放肆。
“对不起。”三个字如同惊雷,砸入江礼耳中。
“你对不起谁?”江礼神情木然,“是他对不起你,要杀要剐,本该随你的便。”
“那是你父亲,江礼。”叶鸯低声道,“我对不起你。”
像是溺水的人沉入湖底,脚腕上黏着淤泥,空气全被夺走,余下无止境的窒息。
当啷——
佩剑坠落在地。
逃避,果真是徒劳无功。
叶鸯依然扣着江礼的肩,好像怕眼前的人就此远走高飞,消失在自己的视线。
这时,他不再为自己辩驳,只急急忙忙地保证:“是我做错,对不住你。你等我一年,我必当偿还!”
“我不要你还!”江礼想到某种可能,眼神霎时间变得凌厉,一把挣开他的手,自地上拾起佩剑。转身往前走出一截,似是气不过,复又折返,揪住他的衣领骂道:“你这蠢货!”
“我会还你的。”叶鸯眼神迷茫,经他一呵斥,竟还有些委屈。
“说了不要你还!”江礼暴怒,“你从未亏欠我,少自作多情了!谁稀罕你的——”
话说到此处,戛然而止。江礼松开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随后极其缓慢地蹲下去,掩住了自己的面容。
江州死了。那诡计多端,好像能凭借阴谋权术成功活到最后的家伙,居然以这样平平无奇的方式死了。江礼花了好久,才勉强接受这一事实。
当时叶鸯外出,众人都瞒着江礼,如今叶鸯归来,他们竟还要隐瞒。他们想编谎话,那是他们的事,江礼气闷,不戳穿这拙劣的谎言,却也拒绝与任何人交流,只每日坐在房间里,一壶接一壶地饮酒。
他酒量不太行,叶鸯怕他难受,便来他屋里坐着,两人也不说话,成天面对面干瞪眼。若是旁人来陪,倒也还好,可来的偏生是叶鸯,这可触了江礼的霉头。如今他看到叶鸯,就想起那所谓的“偿还”,心下愈发烦躁,恨不能敲开此人的脑袋瓜,看一看里头是否装满了天下所有大江大河的流水。叶鸯自以为欠了江礼的债,说什么也要还,然而江礼清楚,要不是自己那混蛋老爹在外惹事生非,哪儿能生出后面这许多事端?要叶鸯背这口黑锅,可真有点儿冤。
灌下口酒,江礼的脾气又上来了,猛一抬手,便将那杯子甩飞出去,可怜的瓷杯遭他迁怒,撞到门框上粉身碎骨,被迫殉了地下的亡魂。
“要撒气冲我撒,别毁了东西。”叶鸯温声哄着,蹲在门边弯腰捡拾地上碎片。他神思恍惚,碎瓷便割破了他的手指,江礼望见一点殷红刺目,心上一疼。
“你过来。”江礼哈出一口气,酒味悠悠飘散,叶鸯诧异地回头看他,仿佛听不懂他的话。
不管他能不能听懂,总之这事得挑明了说。酒壮怂人胆,当年叶鸯借着酒,对江礼吐露心中真言,今日江礼也要借助酒意,跟叶鸯谈得明明白白。
“他害死我两个姐姐,却真正关爱我,并且我与他血脉相连,你说他死了,我不惆怅是假,但要我恨你,我着实恨不起来。”江礼斟酌片刻,想采取个委婉的措辞,最终败给了一团乱的思路,只好选择开门见山。
叶鸯微微张口,面上讶异之色更深一层。
江礼豁出去了。颤着手抓起另一只酒杯,倒满酒液,浅饮一口,低声说:“若每人都要去恨,谁又能幸免?小妹该恨我爹么?该恨你么?倪裳姐该不该恨你我?你同叶大侠之间那一番纠葛,你都能梳理清楚,为何到了我身上,反而看不透呢?”
他又气又急,最后问道:“叶鸯,你说实话,北叶南江那些仇怨,你是不是都记得?你是不是……你是不是真的讨厌我,才非要分得这么……这么……”
作者有话要说: 往后没有甜饼,没有。
☆、第 75 章
他醉得糊涂了!——实不相瞒,当亲耳听到他问那句话时,这便是叶鸯脑内蹦出的首个想法。
谁说过讨厌他?谁说过讨厌他?
除去最初那点小孩子打闹似的不愉快,还有何事让江礼认为旁人讨厌他?!
叶鸯抛下门旁粉身碎骨的酒杯,朝江礼步步走来。他手上犹滴着血,瞧上去略显可怖,然而江礼不觉得他可怕。江小公子趴在桌面,迷迷瞪瞪地看他,居然还打了个酒嗝。
“我若真厌恶你,你以为自己还有命在?”叶鸯戳了戳他的脑袋,一戳就是一晃。江礼不堪其扰,皱着眉头将那只手赶去一边。
“唉——”叶鸯叹息,“适才那番话,你说得对。恩恩怨怨的事,哪儿能这么容易就分清?爱恨本就相伴相生,我硬要分出个界限,着实愚蠢。”
“你知道自己蠢就好——蠢货!”江小公子满意了,终于舍得离开木桌,摇摇晃晃地去找床铺。摸到褥子,便一头栽倒,醉得天昏地暗,人事不知。
能壮人胆的那股劲头过了。
叶鸯哭笑不得,过去替他掖好被角,只觉自己也未老先衰。新婚还没多久,变故就接二连三地到来,好不容易迎来安逸,却又要照顾一个大孩子。
叶景川都没这般待遇,江礼真好福气。
如若师父亲眼目睹此情此景,江礼往后的日子,恐怕不太好过。
想到师父,叶鸯笑了。忆起叶景川,他就是喜欢笑。他一边笑,一边摇头,他听见窗外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
说好了一年后再见,怎的这时跑出来勾人?
叶鸯蹙眉,绕过仰面朝天伸展四肢的江小公子,一把推开窗。
笛音戛然而止。
……师父躲猫猫的本事,又更上一层楼了。
离开窗畔,准备去收拾桌上杯盘狼藉,却意外地被江小公子拽住手腕。叶鸯“咦”了一声,转眼望去,但见江礼双眸亮晶晶的,两片唇不住动弹。侧耳倾听,听到几个模糊的气音,仔细分辨,仿佛在叫自己的姓名。叶鸯感到好笑,俯身凑近了看他,忽然被他一把搂住腰,唤道:“爹爹。”
叶鸯:“……”
啊,适才他可能听错了,江礼喊的,也许不是他的名字罢?
“爹爹。”江小公子酒后愈发呆傻,居然也不认清楚眼前之人的身份,张口就叫爹。叶鸯表情僵硬,立在原处,硬生生承接了他深情的呼唤。江小公子喊叶鸯一声爹,叶鸯就打个哆嗦,双腿发颤,几乎站立不稳,只觉要减寿三年。
叶鸯张了张口,说道:“我不是你爹。”
他本意是唤醒江礼,好结束这一场荒唐闹剧,然而江小公子不领他的情,更没体会到他的意思,嘴巴一扁,放声大哭起来。
忽闻魔音穿脑,叶鸯头痛欲裂。
号啕很快转变为啜泣,江礼哭得委屈,叶鸯心中刚熄灭的负罪感顷刻间重燃。他伸手,轻轻拨开小公子颈侧汗湿的发,捏了捏对方的脸。娇生惯养的孩子,本不应背负祖辈的罪孽,当初他是想到了这一点,才决定拿平常心看待江礼的罢?
说来也真有趣。他曾以为江小公子对师妹图谋不轨,没成想这吊儿郎当的孩子,居然是鲤鱼妹妹真正的兄长。可笑两人争风吃醋那么久,到最后也没能分出个胜负。
少年人的生命,由意气二字搭建而成。
从最初到最终,皆是意气之争。
当有一天,少年学会了圆滑,学会了事故,那么他将不再是少年。老一辈的大门,要为他敞开了。
叶鸯不会有那天。
纵然是死,他也要死得像个年轻人。意气用事,有哪里不好呢?那是少年最显著的标志,打在他们身上,烙在他们身上。他要活得像个无忧无虑的少年人,他不要活得老气横秋,不要被祖辈恩怨与江湖纷争束缚。他心明眼亮,早就知道自己想要过怎样的日子。
江小公子醉了,连话都讲不清楚,父亲死去,他不可能无动于衷。叶鸯清楚这点,于是默不作声,笨拙地学着哄孩子睡觉的父亲母亲,将人抱在膝上,轻轻拍打,打碎了他的哭声,拍走了他的噩梦。江礼时而喃喃自语,时而同身边之人对话,他若自己说,叶鸯就听,他若同叶鸯交谈,叶鸯便答。
渐渐地,叶鸯的思绪飘往他处。他耳畔萦绕着江礼低低的嗓音。今晚的小公子极脆弱,许是把叶鸯当作了生父,竟对之提起娘亲。
江礼的娘亲?
那个曾被叶鸯认为善妒的女人。
“唉……”叶鸯眼中光华流转,须臾寂灭。事到如今,善妒与否已不可考,过分执着于那些无关紧要的往事,不是疯,便是傻。
他还没傻到那种地步呢。
但某些事,他务必问个明白。
叶鸯倾身,凑在江礼耳边,悄声问:“你娘亲呢?我找不到她。”
江礼的母亲多半未死。叶鸯去找江州寻仇的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