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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清平观上空的夜色定有古怪,它像浓重的浆液,黏住了游隼的双翼,让它每一次振翅都更加沉重和缓慢,直到被黏在夜空的一角动弹不得。
有人足尖点过栏杆,跃上夜空向他抓来。即使看不到他的身形,游隼也知道,能如猿猴般在树梢楼台间来去无踪的,只有韦云台。
它被韦云台撕离夜幕,带回楼阁里,和纸蝙蝠一并钉在窗上。被匕首切裂羽翼的疼痛堪比钻心剜骨,但它硬是没有发出一声啼鸣。
韦云台咂了咂舌:“金吾卫养出来的鹰隼,确实一身硬骨头。不过……”他轻慢地把明珠放回烛台上,伸手在怀里摸索着,“不管多硬的骨头,只要我想折,都能让它四分五裂。”
他从怀中取出燧石,凑到烛台边去点那颗明珠。细微火星一触到真珠表面,就像被浇了瓢灯油,忽地燃烧起来。
明如雷电的光芒穿透黑夜,刹那间,房中的灯烛也醒了过来,将这珠宫贝阙照得亮如白昼,甚至明煌到刺眼。
房中的灯盏原来一直是燃烧着的,只是那诡谲的夜色将它们遮蔽了。
屏风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紧接着便是窸窸窣窣的着衣声。房间的主人用带着醉意和睡意的声调问:“韦云台,我睡了多久。”
韦云台把烛台随手放在桌上,那颗明珠在火中漂浮着,澄光四射。
“足足半月了,邺王殿下。你这一睡,整座街坊都不见天日。”
“收服那背明树委实费了一番功夫——毕竟是烛九阴的鳞甲所化。圣人一定听说了这事,韦云台,你同他解释过了么?”
韦云台嘿然道:“只说殿下是被背明树妖邪缠上了。”
李缘觉笑道:“那窗边那位年轻的金吾卫,是来探访我的么?”
“他是来偷洞庭龙髓的,被我擒住,和燕天师的蝙蝠一起钉在那了。”韦云台抱着胳膊瞥了它一眼,“改天倒是可以拿到燕楼主那里给他瞧瞧。”
李缘觉玩味道:“你为什么想要龙髓?说来听听,我就把这龙髓送给你。”
韦云台啧了声,拔出匕首,粗暴地抓起游隼摔到屏风之前。游隼落地一滚,变成名成年男子,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李缘觉轻笑了一声:“你大可以放心,我言出必行,不过是颗珠子,说给你就会给你,不会吝惜。”
韦云台打断他:“不过是装成人混迹在金吾卫的鸟罢了。杀了他也没人会在意,何必和他废话?”
“韦云台,我不过睡了半月,你也敢替我做主了?”
韦云台忙道:“不敢,不敢,只当我没说。”
游隼这才低声道:“臣金吾卫荆白,斗胆向邺王殿下请借洞庭龙髓。臣自知偷窃珍物是重罪,但只请殿下宽限两日,容我将它送到需要它的人手中,到时臣自会来请死。”
“好好地说着话,怎么就罪啊死啊起来了。这洞庭龙髓,你想要,拿去就是了。”
荆白半信半疑地抬起头来,李缘觉又道:“不过龙髓一旦燃起,不到生气烧尽不会熄灭。我这盏玳瑁烛台是我的珍爱之物,不能借给你,你就叼着这颗燃烧着的明珠去罢。”
韦云台将烛台递给他,不怀好意道:“这火焰烧在身上,一定很痛。”
第107章
长安城中另一座玉楼,只在楼顶点了盏昏暗的白烛。清瘦苍白的主人正借着烛光和月光,在黑纸上剪出叠叠蝙蝠,他整个人绷成拉满的弓,眉头紧锁。
剪好的蝙蝠散落一地,贴在他垂落的衣裾,似乎飞舞在那牡丹芍药间次的花纹中。但燕秋来显然没有使用它们的意思,他只是不停地剪着纸,借此缓解自己的焦虑不安。
“身为司天台官员,却以术法偷盗救治邺王的真珠,我还有何面目以十二楼楼主自居……”他低声自言自语着,余光瞄向摊开在一旁的古书,“……可是能救霜楼的,只有它。”
玉兔已跃至中天,再一会就要西沉而去了,先前派去的蝙蝠仍旧没有还家。燕秋来终于按捺不住,低喝了一声。千百蝙蝠顿时振翅飞起,冲出窗棂,向东边九层楼飞去,一时如乌云盖月,将阴影铺在了燕子楼头。
“对不住了,邺王殿下。”
他话音才落,漫天乌云之中蓦地射出一道耀眼的明光,如霹雳刺开夜幕。纷飞的蝙蝠一触及这光,便燃烧起来,烧焦的纸屑飘转而下,火星挂在屋檐和窗栏。
那光径自坠入窗中,擦着燕秋来的手肘而过,落在他的烛台上。
“洞庭龙髓……”燕秋来又惊又喜,情急之下伸出手握住了珠粒,立刻被燎出一手水泡。衔来明珠的鹰隼用力甩开他的手,踢倒蜡烛,把珠子吐在烛台上,才筋疲力尽地倒在书桌上。
燕秋来凝神一看,狐疑道:“你是总在燕子楼外徘徊的那只猎隼,为什么你会带来洞庭龙髓?”
游隼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似乎听不懂人言。
燕秋来闻到一股血和焦肉混合的气味,连忙翻过游隼的身子,这才看到他衔珠的喙和头颅前胸都被烧得皮开肉绽,大片焦肉和羽毛黏连在伤处,使人胆战心惊。
“怎么烧成这样……”他看了一眼烛台上火光刺目的洞庭龙髓,立刻反应过来,“你是为了帮我偷洞庭龙髓,所以被它烧伤。”
游隼没有出声,燕秋来将它小心安置在柔软的坐榻上,从斗橱内找出丸药,用水化开清洗它的伤处。因为皮焦肉烂,燕秋来不得不用刀剪清除它的羽毛皮肉,那鹰隼疼得一缩,但依旧一声不吭。
燕秋来替他包扎好伤口,紧张得汗流浃背。但当他看向洞庭龙髓时,这股不安才攀升到了极点,他整个人又僵成了一尊沉默的塑像,连吐息都被屏住不能吐出。
游隼用被火烧哑的喉咙低低呼噜了一声,将他惊醒。燕秋来长长吐出一口气,自嘲地笑道:“都到这步了,我还在犹豫什么?再犹豫下去,韦九郎就会来抢回洞庭龙髓了。”
他举起烛台,用衣袖微微遮住,对卧在软塌上的游隼略一颔首:“虽然我因往事素来对鹰隼有成见,但你帮我夺取洞庭龙髓之恩,我没齿难忘。龙髓火的烧伤,即使上了仙芝灵药也痊愈得极慢,你先在这里养伤,吃喝药物一概随意取用。我若能回得来,定然涌泉相报;我若回不来,这座玉楼就是你的了。”
第108章
长安宵禁能困住的只有平民百姓,像燕秋来这样的方士,对长安的夜了如指掌。他毫无顾忌地披着春色满园的衣裳,避开巡街的金吾卫,从经纬纵横的街坊穿过,东出长安城郭。
在东城墙的内侧,亦有一座玉楼拔地而起。它通体洁白,玉质温润,如出天工之手。美中不足的是,除了上元节宫中内宦前去点灯时,它从没在夜里亮起灯烛,能照亮它朦胧睡颜的只有惨淡月光。
因为这座楼是空的。
这座楼是玉京十二楼第一楼,但它的主人从未踏上过它的阶梯。原因无他,早在这玉楼建成之前,楼主就已经死了。
先嘉阳王李声闻,天生仙骨,能通天地,神龙年间为定泾水二龙相斗而死。天子为缅怀幼弟,将仙中十二王之名追封于他。当时酒宴上陪侍的方士有十二名,正是因为李声闻占去第一楼,才有了燕秋来与人争夺最后坐席之事。
燕秋来移开目光,自嘲地笑笑:“怎么到最后关头,我越发瞻前顾后起胡思乱想来。”
他将怀中的烛台藏得更紧了些,防止它漏出的明光惊醒沉睡的街坊。这颗洞庭龙髓的火光太过刺目,看久了连他自己也会头晕目眩,可惜龙髓一旦点燃,除非奇水来熄或是龙气燃尽,不会熄灭。他没法吹灭这火,只好尽力掩藏它的光芒。
燕秋来看似步履缓缓,却不大一会就走到了长安城东,独自过了灞桥。今夜的灞桥已没有闺中女子幽怨泣声,想是因为邺王丢下的那枝能逆生气的柳条已被拔除的关系。
昔日邺王何等意气风发,酒后打马过桥,随手折下柳枝便成蓝田碧玉。那时霜楼还活着,李缘觉趁着酒兴将子夜四时赠予他们,只说阮上双燕与他们二人一般无二。可如今邺王沉睡不醒,栖身的玲珑宝阁终日被长夜笼罩;霜楼更是早已命丧黄泉,坟冢为草木霜雪覆盖。
燕秋来放下衣袖,举起烛台。被煌煌珠光照亮的堤岸边,霜楼无碑的坟冢正静默地注视着他。
在坟旁的蓬蒿之中,有人影绰约可见。那人背对灞桥站立,半边身子藏在草叶后,只能看见他的衣袖时而为晚风吹起,在月光下闪着玄中带青的光泽。
数月以来,他夜夜立在那里,不言不笑。无论多么昂贵的灯烛,也都照不亮他的面目。
月下旧冢荒坟,和没有面目的鬼魅,是常人避而不及的。但燕秋来却夜夜前来相见,即使对方半声不响,他也可以独自絮絮说下去。
那人影远远瞥见了他,向他招手。燕秋来三步并作两步,擎着烛台走下河堤,眼见珠光就要照到对方脸上。
“我查遍古方,若是能驱走黄泉水汽,见到亡魂真容,便能使已死之人还阳。”燕秋来慢慢举起烛台,“既然你来了,我又得到了龙髓,或许这就是天意。”
珠光照到黑影脸上,那光芒粉黛似的一点点洒满他的脸颊,驱走遮掩眼眉的暗影。那是一张蘸水桃花似的脸,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
“霜楼……”燕秋来哽咽着叫出这个名字。
第109章
他们是花鸟精怪,岁月在他们身上向来留不下多少痕迹。此时霜楼穿着旧日的衣裳,用依旧明亮的双瞳注视着他,仿佛他窃珠被杀的事还未发生,十余年的时间尚未从两人之间流过。
燕秋来忍不住心旌摇荡,伸出手去从他的额角摸到下颌,动作虔诚温柔,没有半点情色意味。霜楼侧过头用脸颊摩挲着他的手心,在还不能化为人形,仍旧是只燕子的时候,每当燕秋来帮他梳理羽毛,他都会这样撒娇。
“霜楼,你终于回来了。”燕秋来沉声道。
霜楼闭上双眼,一言不发。燕秋来问道:“怎么了?你为何一直沉默?”
还未等霜楼开口,忽有萤火在冢边亮起,少女拂开花木叫道:“霜楼郎君,你在哪呢?十三娘在等你开宴呢。”
她走过来拉霜楼,没防备撞见一个陌生男子,吓得抽了口冷气:“郎君是何人,怎么在这里?”
她手里提着盏骷髅灯,挖空的天灵内盛着青绿磷火,观之不详。但除去这盏灯外,这个青衣双鬟的小姑娘和长安大户人家的女婢没有任何区别。燕秋来拉着霜楼退后几步,低声道:“惊扰到娘子了。霜楼是我亡妻,今日我来接他回家。请替我向太山府君和十三娘问好。”
“郎君知晓太山府名号,想来是擅长方术的。”青衣小婢巧笑嫣然,“眼下霜楼还不能离开呢,他还没有活过来。”
燕秋来一惊:“怎么会?我现在明明能触到他,他身上也是温热的。”
青衣小婢道:“那你看他可会言语?”她眼光一转,落在洞庭龙髓上,“这生死之间的事,我不如十三娘清楚,不如郎君随我来亲自问她,顺便吃杯酒。正好今夜轮到霜楼主持藏钩,我们缺不得他呢。”
燕秋来无计可施,只得跟着她穿过阴阴花木。他一直拉着霜楼的手,那确实是温软而鲜活的,会略微施力回握他,让他惴惴不安地心稍微安定。
在荒草深处,一座未曾见过的宅邸拔地而起。在宵禁的长安对岸,它灯火辉煌,朱红的门墙与青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