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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足的一位江南丽人,见者生怜。
苏易清仔细打量着那位姑娘,搜遍了脑海,半点儿相关的记忆也没有找到,只得放弃。
那姑娘挣扎了片刻,直起身来,立刻便有差人替她松开手上的绳结,朝苏易清道:“苏公子,这可是楚家绸缎铺子老掌柜的孙女,”后半截声音腻在喉咙里,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后半夜,我替您送过去,大街上,您给咱们一个面子。”
苏易清皱了皱眉,侧过身去,往那姑娘身边走了几步。他不意与那些差人说话,也不想让人知晓自己失去了记忆的事,随意打量了她几眼,颇为浅淡地问:“姑娘叫什么?”
她笑了一笑,伸手将衣服上的雪抖干净,又扯了扯衣角,尽量将褶皱抹平一些,才仔细地行了一礼,从容道:“江晓月。”
全然不见半点畏惧胆怯。
苏易清点了点头,正思量接下来该问些什么,却见她轻轻仰起脸来,曼声道:“您不认识我,我却见过您,那时候,楚家的大公子……也还在人世呢。”
她声音婉转,态度从容又平和,边上的差人却吓丢了三魂七魄,压低了声音怒道:“你……你还敢提楚家!”仓仓皇皇低头向苏易清道:“她再这么说下去,苏公子,您也未必能保得住她啦。”
那姑娘猛地提高声音,沙哑的嗓音在雪地中一漾而开,如玉碎云消:“我既敢为楚家披孝,还会顾惜区区性命吗?”
白衣少女倔强而孤傲,三千青丝,如泣如诉。
她找了好久,才从库中找到陈年白衣,好在祖父是掌管绸缎铺子的,好在她找到了一截雪白丝缎,在发上系起小小的结。
上下仔细瞧着眼前瘦长伶仃的青年,她露出一抹疲倦极了的笑,缓缓开始倾诉湮没已久的故事。
“曾经,楚家的那位大公子,也这么问过我的名字……”不事刀剑的手从冰凉绸缎上拂过,绢、锦、丝、缎,滑得像水,凉得像雾,一根一根染了纷杂色彩的线,穿起无数人间的欲望……
那是第一位恭恭敬敬,未曾因为女子身份轻视自己的,妙人。
冰雪中冰封的记忆呼啸而来。
可惜,衣非旧衣,人非故人。
苏易清忽而道:“你喜欢他?”
本来带了些暖意的笑容凝在女子脸上,一点一点沉下去。
“苏易清,我原以为,你这样的人,是明白的。”
“苏易清,这世上情仇,哪里是用喜欢说得尽的?他以知音待我,我以知音待他,而非是你们看到的,简简单单喜欢二字。”
“这世上,知我者,唯他而已。苏易清,你实在看轻我。”
惊雷在脑海中轰炸乱劈,苏易清脑中昏昏沉沉一阵剧痛,无数云潮纷涌而至,密密麻麻扎入心胸。
血液在身体中狂奔,心跳急如鼓锤。
是谁,云台吹响碧玉箫,一笑月朗风清?
那双眼睛破开层层迷雾,眼底温柔如江南深春桃花,笑意冰寒如冻,轻声道:“阿清,我明白,喜欢,从来不是最重要的。”
迷雾中的自己,垂下眼眸,接道:“世间万种珍重,情字最轻。”
冷汗浆出,他僵着身子,几乎站立不稳。
梦中时而出现的那双眼睛,究竟是谁的?
女子轻柔的声音将他的魂唤了回来,“苏公子,您就是用这柄刀,领兵入楚家,以至三百余人,无一生还?”
苏易清脑中轰隆炸响,手猛地攥紧,骨节铮然有声。
模模糊糊中,听得那姑娘说,“公子放心,我只是想看一看,那柄能打败了楚家的刀……”
强自压下如雷心跳,忍住乱麻般的思绪,他浑浑噩噩把刀递了过去。
光寒如冰的刀身,娴静,玲珑。
女子柔白的手指从刀刃上轻拂而过,说,“果然好刀。”
下一刻,血光暴起。
薄亮刀光滑入脖颈,被冲天血迹染成胭脂色。瞬间失去了所有力量的女子软软瘫倒在地,手中的带血弯刀也啪地一声,在地上开出了义无反顾的色彩。
囚车中的老者目眦欲裂,却仰天长笑,状若疯癫,“恨不生在江南楚,恨不能同死啊!”言罢,一头撞上囚车柱子,没了声息。
大雪扑扑落了满地,地上的血迹一层一层被覆盖起来。
苏易清浑身冰凉地看着差人收拾局面。
在死了三百余人的江南,再死上两个不知姓名的小人物,实在是一件很小的事了。
他遥遥望向碧月河畔——江南楚家,通敌叛上,以至覆灭。
可……就连商铺中的女郎也如此清心自持,高傲决绝,就连垂垂老矣的掌柜都轻命重义,敢以身殉道。楚家,当真是通敌作乱,自降身份,勾结外贼?
怀疑的种子在心底一旦种了根,就开始发芽生花,再也拔不了根 。
当最后一片血迹被白雪覆盖,他漆黑眸子倏地睁开,一把抓过缰绳,驾着士兵的马,迎着漫天风雪疾驰而去。
第3章 第 3 章
城门咯吱咯吱,扭了几声。守门校卫睡意还有些惺忪,迎着风吸了一口风,冰凉的气体顺着鼻腔灌进肺里,刺激得叫他打了个哆嗦。
眯起眼睛的一瞬间,城门才打开一条缝,便有一个深蓝影子,骑着马一闪而过。
“嘿!嘿!”他猛地一跺脚,“去禀告沈大人!”
寅时,城门开。瑶州内,漫天纸钱,遍地积雪。
家家新鬼,昼夜相啼,泣血涟涟。
温热纸灰被风托着,飘飘散散高飞,落在黛色屋檐、凝冰河畔,落在整整烧了三天的楚家庄园内。
数人合抱的雕花柱子,九曲十弯的长廊,都化作焦黑尘土,滚滚浓烟。未烧尽的木头还带着火星,雪一扑上去就化了。
苏易清一路急行至河畔,还未下马,就问得一阵焦烟气直冲脑门。周围并无士兵把守,只剩楚家一地漆黑。
他一拎缰绳,顿了顿。天光是不甚清楚的白,把人脸都映得僵黄。
细密的雪花在天上一丝一丝飞,他望着浮尘中的白雪,心中一时惆怅惘然。
即便满目残砖断瓦、焦土黑烟,也可以想见未起火之前,是如何点灯如星,满目华灿。
失去了驱使的马扬着蹄子在雪地里踩出两线零碎印迹,终于在楚家不远处停了下来。
一下马,就起了一阵极大的风,吹得地上飞灰几乎卷成旋。
也将苏易清头发吹得散乱不堪,他伸手拨弄头发的一瞬间,忽见焦土之侧,一树明黄腊梅,心红如火。
其香如透,熨帖在冰凉雪气里,顺着五脏六腑腾卷而上。
细细看去,老梅树半边身子都焦黑了,可剩余半边的花,仍在残垣中挣扎出一线生气来。
苏易清垂着眼看了半晌,忽地伸出手去,来来回回摩挲着干枯树杆。
老硬枯僵的树皮几乎在指腹划出血痕,他脑中一痛,忽有一个并不真切的身影,在回忆里沉沉浮浮的,像一叶海浪里摇摆的小舟。
那是……碧月河畔,子规山上。
子规山景物都少了些江南的秀致,堆山如斧,劈石如刀,颇有大开大阖的轩阔豪气。
风吹过山石,吹过他的头发,晃呀,晃呀。
冻得发硬的土上,立着刀砍剑削般的石山,有一枝瘦小得很的梅,明晃晃的,招摇又热烈地香着。
那模模糊糊人影,从石山北面沁了出来,衣角飘荡间,流淌着一整个江南的金紫贵气,烟水迷离……
从袖中探出的手,在梅花上点了一点,声音浅而淡,隔了无数烟雾般,“这么苦的地方,花还是开得这样好。”
侧过头去,那只手便拂了过来,沾染一缕梅花的香气,在额上点了一点。
花十分好,人更好。
脚步踩在雪地上的声音,咚、咚、咚,从远到近,近在耳侧。
苏易清一个激灵,缓缓清醒过来。
面前不远处,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儿,佝偻着腰,一手提着竹篮,一手领着铁钳,在火堆里不停翻找未烧尽的木头和滚烫黑炭。
许是天太冷的缘故,头发花白的老头,手不停颤抖,刚捡进竹篮的炭火下一刻就被咳得颠了出来。
周围静悄悄,死了一样寂静,只剩了老人破风箱般喘气的声音。
苏易清静静垂着两手,仍在看那半树梅花。
雪中飞起一道薄色惊鸿,水光潋滟,直上轻云。
弯刀在空中划过极美丽的弧度,破开朦胧黑烟,雪籽泼洒在刀刃上,飞花溅玉,叮当飞蹦。
他的刀从来很美。
老头一怔,只见蓝色身影电射而出,携带着玲珑一刀当头而来。他心知不妙,手中竹篮急抖,霍然炸开漫天火花,右手铁钳一扭,划过凌厉气浪。
气浪与刀光相撞瞬间,强劲无匹的力道将老头儿劈飞数尺远,后背与雪地撞在一起,居然没发出半声咳嗽。他挣扎数下,勉强直起身来,露出精光四射的一张眼睛。
苏易清颇为温柔地掸了掸刀身,刀刃嗡嗡地颤了一下,像被美人拂过的琴弦,发出遥遥一声,落在尘埃里。
老头儿脑门青筋毕露,手脚直颤,犹喝骂道:“无耻小贼,我今日拼死,也要为楚家报仇!”
话音刚落,他本就破烂的衣服自领口到腰间急遽撕开一道裂缝,冷风从缝中吹荡,鼓得他黑色衣服飘如巨大旗帜。
苏易清手中的刀就缓缓放下了。
哪怕他不记得自己的刀叫什么,不记得自己过去是什么身份,可骨子里对于杀意深入骨髓的熟悉,让他在思考之前就提起腰侧弯刀。
太熟悉的刀,太熟悉的武功,和十分不熟悉的过去。
他看了看老人,稳稳地走了过去,神色依旧是寡淡的。
老人手中攥紧了铁钳,正要扭腰斜刺,一粒白色石子就从苏易清手上飞射而出,弹在他气穴上封住了全身功力。
一时场中俱静,四目相对,老人愤怒得几乎喷出火来,苏易清沉默的眼睛里,倒映着满目焦黑。
“这样的身手,何必来送死。”他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也没有细想自己的话对于老头儿来说是如何血淋淋一个讽刺。
老头儿挣扎着伸出手去,哆嗦着拿着铁钳,半点力量也发挥不出,只嘶哑着声音道:“嘿,你懂什么……那是楚家数百人命!人命对你们来说,怕不就是几个数字,可你听一听,这雪地里,全是哭声啊!”
他一语既毕,失去了全身力气似的瘫倒在地,花白头发砸在雪中,溅起蓬乱的碎屑。
苏易清抬起头,烟气在他眼里蒙了不知多少层,看不清切。
繁华坍塌,高楼坍圮,焦土上,总会有蔓生野草破土而出,春来秋去,往复不停。
而人命,埋藏在血火下,啾啾啼唱,不得,归去。
他一把握住刀柄,手心尽是冷汗。蒙在尘下的记忆里,一定是如同刀锋的过往,让他隐隐然,不敢掀开帷幕。
记忆中模糊的眼睛,瑶州城里被通缉的楚云歌,以及,领兵走进楚家那位,曾经的苏易清。
过往是野兽,他想退。本已一无所有,再退一步,便可海阔天空,无人相识,隐于人世。
身心都被黑暗一重一重覆压,可记忆深处,分明有一道门,露出破碎一地的光。
雪在他眼中闪过飞光,苏易清猛地转身,往子规山方向走了三步。
他应该猜得不算很错。
第一步,脚下的雪沙沙响个不息。
第二步,风中有冷锈的味道。
第三步,他遽然回首,连退数步。青空之上,一道铁箭裹挟灿白银光飞射而来,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