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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流杯客-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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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几日你去了鹿里,也记得多想我……不去不行?偏你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暗访,去了贺州之类的好地方休息休息也好。鹿里与朝廷隔绝多年,那里连察院也无……清算起来十分麻烦。罢了与鹿里侯有关的大官大吏,一堆小蝇虫扫不干净。”
  “我是你身边的人,为你分忧,你可以安心。”周涵芝掩袖咳了一声接着道,“容顾,我不敢恃宠而骄,愿意做你的手足,只想着日后容貌不复,也还有让你喜欢欣赏的骄傲之处。”
  “我的涵芝这么用心。”秦容顾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周涵芝有如此患得患失的心思。五年前决裂,他年少固执伤人颇深,后来周涵芝迈出一步,风尘仆仆冲进他的怀里说一句忘不了他,原来涵芝如此坦诚。
  “涵芝。”
  “嗯?”周涵芝不明所以看向他。
  “没事。”他笑了笑,落下了马车的帘子,“你从鹿里回来,我给你个好东西。”
  “什么东西还要吊人胃口,等那么久,说不定你都要忘了。”
  “不,我一定不会忘。”秦容顾说得很认真。
  长祚二年仲夏廿二,日明风细,天净如扫,老农着素衣于古柳下叫卖黄瓜。周涵芝并几人从安定门离去,走得很安静,毫无异样,秦容懋代哥哥送他离开。
  周涵芝忽觉不舍,上次他长出安定门,是往西北去,这次出城改道而南,一别三月,更添思念。
  “不妨瞻芳韬光养晦这么久,叫人觉得明珠暗投,这次可算得了重用?”周涵芝和同来的刘瞻芳开着玩笑,太阳刚升起来,天还是鸭蛋壳样的青色。
  刘瞻芳瞥了他一眼道:“我只是在王都里抄了几年文书账簿,你比我委屈得更多。别人都以为我殿试时得罪了如今的太上皇,可那日当今的陛下对我隐秘的点了头,我才安着心好好等了这么多年。你得罪了太子,还敢自己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就不怕有去无回?”
  “你这是哪来的道理,明明是太子先得罪了我。我真以为自己要死在那的,不论如何讲都是。”周涵芝从马上跳下来擦了擦汗,不紧不慢走在土路上,“陇州冬日天黑的极早,亮的晚,人少就安静得吓人。我独自躺在土炕上,夜不敢寐又不敢醒着,一睡着总是梦见许多事情。但什么事都有释然的时候,不为难自己就没有捱不过去的苦。”
  刘瞻芳也翻身下马,牵着缰绳点了点头,“不管那些了,左右都过去了。你看我现在这样子像不像落魄书生?”他说着往身上拍了点土。
  “落魄的神态不够,看着穷是真的。又是水路又是旱路,折腾得我们娇贵的刘大人脸色菜黄。”
  “我哪娇贵。”刘瞻芳轻笑了一声,“我是贫苦人家的孩子,幼年失怙,母亲独自拉扯我……为了为我做一件棉衣,冬日在地里捡别人摘过的棉壳抠棉花,被棉花枝划瞎了眼睛。我不抱怨天地,说我隐忍也好,后来却再见不得穷人的孩子受欺侮。”
  “抱歉,让你想起了伤心事……”周涵芝觉得过意不去。
  “不,这些事……我必须记着。涵芝师承陆大人,喜欢文字没关系,我这一辈子却不喜欢文职,必须要做些什么。”说罢他抬起了头,路途漫漫,而亘古的日的明光笼遍了前路。
  周涵芝也抬起头,心有浩然之气,看得前途是光明大道。

  行路难

  周涵芝和刘瞻芳从元州分道而行,刘瞻芳扮作投靠亲戚的落魄书生往村庄去,而他从乌伤城入鹿里,专挑不大不小的城镇暗核遗留的官吏。
  灯火初上,巷口卖花姑娘布衣不掩模样俊俏,木钗青裙紫缬襦,音容婉妙。新茶小孩心性买了一枝茉莉,转身的时候便碰到了满脸横肉喝醉酒的恶霸地痞。
  新茶想着英雄救美,大着胆子道:“丈夫们好本事,身材健壮是我不及。可……可我不怕你们!”言语间已透出了惧意,小身板哆哆嗦嗦。
  为首的一人嗤笑一声,如拂开一张纸般推了新茶一个趔趄,龌蹉的笑着往卖花姑娘跟前踱过去,一副势在必得之态,甚至轻蔑的扫了围观的众人一眼。
  周涵芝本来在茶馆中听人说书,讲的是乌伤城的风雨,正讲到城名由来——鹿里多鸦,鸦孝而反哺,人不及,来这里的第一任知县事称城中孝伤,以此名改了原本的无伤城提醒后人。
  他匆匆走过一遍乌伤的大街小巷,看水道交错听橹声破水。民风本是淳朴的,火耕水耨,民食鱼稻,果蔬赢蛤食物常足,药铺中从不乏坐堂的大夫,可若大部分人皆神智愚笨不改奴性,体格便如何健壮,也或只是麻木的看客,或只是狱中的木人。如此一观,几百余年过去,乌伤依旧不可以改回无伤这个名字。
  他听见新茶颤着音说的话走了出去,正好挡在姑娘身前。
  “哟——小哥长得倒俊,却嫌命长。不妨借几个银子,哥几个也正好陪陪你。”
  周涵芝不恼,只平静的说了一句话:“请你滚开。”
  “哎嗨,我还偏不了!你这是什么理,整条街都是哥儿几个的!女子自古是祸水,这小娘皮偏偏站在巷口卖花,不知又不要脸的勾引哪家汉子呢,咱们哥几个替民除害积功德而已,你看这街上可有人拦着?我和小哥推心置腹,兄弟们,来来来,扒了这废话小哥的衣服把他吊起来,让他和咱们坦诚相见,先试试咱们的厉害呐,嘿嘿嘿嘿。”
  周涵芝打量了那几人一眼,默默走到了墙边上靠着,身后的姑娘紧紧抓着他的袖子不松手,眼泪湿透了自己的袖子。
  原本世上的男人竟都可以做圣贤,只是女子的祸害才阻了路呢。周涵芝但笑不语,这话真是讽刺至极,一个圣贤,何曾拘束于男女老少。男子便有百能百好,女子便是祸水附庸?这是周涵芝听过的最荒唐的笑话,若是非要再送那几人一个字,定还是一个不屑至极的“滚”字。
  那人刚一抬脚,就被周涵芝身边站着的其貌不扬的侍卫掀翻了出去,不过四个人几招解决了几个地痞流氓,可并不就如此收手,好好给了他们一顿皮肉教训。
  周涵芝懒懒靠着墙看着趴在地上鼻青脸肿的一伙人,啪地合上扇子,眼珠一转道:“不管是谁让你们滚来的,遇见我必须空着手回去。不服的话,尽管去报官,我倒是想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好胆量。”
  他说着蹲下身,皱着眉拿扇子挑起一人的脸看了看,“我知道你姓章。啧啧,好好的一张脸,做什么都好,非要为人走狗。其实若是挑对了主人,也是万万求不得的好事。为满腹臭脂烂肠的俗人做伥鬼,还是省一省罢。对了,回去告诉你家主人,女子姣好善美,只可捧在手心,若是糟蹋了,便是天理不容的事情。而我,现在就是天理。”说完潇洒地站起身来。
  “姑娘请安心,容貌是好处也是戳心的地方,但日后只会是你的好处。”周涵芝道,眼睫弯弯笑入心底,说完不顾围观之人走出了巷子。
  回下榻处后周涵芝在楼下点了一盘花生和一盘芝麻小酥饼,身侧围了圈总角小儿说着童言稚语,孩子说话无心而单纯,言辞朴实不假,讲出的民生疾苦也带着诗酒天真的意味,一堆孩子吃完了豆子他便再点一盘,桌上的花生壳堆出了小尖。
  乌伤城知县事郁匣跑了来,坐在角落里打量了周涵芝半天,只见他斜坐在长凳上,披了白边橙红底的衫子,肩处绣了赤金的鸾鸟。橙黄的衣裳挑人,周涵芝披着却让人莫名觉得亲和,与方才说话时的狂放并不相符。
  “郁大人不一起吗?”周涵芝察觉他的目光问了一声,“干喝酒有什么乐趣?”
  郁匣被他一句话吓了不轻,只好走过来道:“在下见公子气度不凡,心中私欲交往之。”
  “不敢不敢。”周涵芝对他敷衍的笑了笑,递给他两封信,“大人,只说一样罢。乌伤的书院庠校都很好,经费补给及时——学田膏土肥沃租银不少,公款生息利利相增,大人的养廉银和乡绅的资助相益,好极了。只是……我有一事不明。难道是我识字太多,怎么乌伤好些人还是只会写上大人之类的字呢?”
  “这……这……这……”郁匣接过信封想了半天,左右他是这里最大的主子,一想又有了心气,便岔开了这个问题,“我只欲知晓公子名姓,这些问题不归我,你问别人罢!再者公子年纪轻轻却这么多事,怕是活不长!”
  “鄙姓胡,一派胡言的胡。大人的属下管教好了?”周涵芝笑眯眯的问他,说完站起身走了,留下郁匣站呆呆在桌前许久没反应过来。
  第二日大清早周涵芝已在公衙署前,衣着朴素无华,从戒石坊下走过时看着戒石坊上刻的恪恭首牧四个字不屑的笑了笑。郁匣正在三堂中温经习字,衙役打量了周涵芝一眼,不允他往东花厅去通报拜访,怕打扰了郁匣。周涵芝便往二堂西的启事厅走了过去,果然有幕僚在其中,只是连抬眼看周涵芝都不看。
  周涵芝从袖中摸出一张银票,动作自如的放在了幕僚的桌上,又用书盖了上去,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幕僚面上不动声色,虽没抬眼看他,却知道他是个官场老手,实实在在高兴了。
  “有劳先生了。”周涵芝和幕僚的目光相对,二人心照不宣,幕僚站起来转身出了屋子。
  “请吧——”他叫周涵芝道。
  郁匣昨夜看了周涵芝给他的信,第二封信中罗列着他的罪状,许多是他都忘了的,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夜里睡不安稳,大清早起了正在三堂内烦躁的看着书,忽然看见了周涵芝,赶忙挥退了幕僚和众人请周涵芝坐下。
  “大人想好了?”周涵芝问,把玩着手里的水晶佩。一个小小的知县事,周涵芝的确不曾放在心上,甚至难入他的眼。温和心软只留给秦容顾和身边人,处公事需凭手段与良心,凌厉刻薄容不得仁和宽厚。
  “昨日那个不是本官的人!本官为人清正!”郁匣一口咬定。
  “哦。”隔了很久周涵芝淡淡应了一声,“信看了?”说着拿出一份秦容顾额外给他的假身份公文递过去,“这是我的身份。大人若是真的清白,我替大人选第二封信,反正身正不怕影歪,我在信中胡说些,大人也不怕朝中再派了别人来暗查。再者过半月肃正台设试后添了新人,在鹿里设好察院,大人也不怕他们细查。”
  “胡大人!”郁匣忽然大喊了一声,“啪”一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是下官无礼了!下官选第一封信,还请大人……千万‘实话实说’!”
  “呵……十万两,一丝也少不得。大人守着这,不愁没银子拿。”周涵芝漫不经心的说着,眼中仿佛根本没郁匣这个人,“大人若是愿意替我保守身份,我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大人以往的事,自然是政绩平泰。大人才长年青,我美言几句加职上调,也不怕察院再查你,你也记得我的好。”说完对他一笑,“不过昨晚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是城东章家的人!真的与下官无关……虽然下官的妻子是章家人。”
  “劝大人一句,你要好好整治乌伤的冤案与恶霸,最近给自己攒点名声。这种时候不能姑息养奸,就算是臂膀也要亲手狠心砍掉的,得罪他们怕什么,如今我才是大人的贵人。这个道理,对是不对?”
  “是,大人说得对。”郁匣深吸了一口气,周涵芝看着温和,字里行间给他的压迫让他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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