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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老身回来才不是看你的。我听说彬儿刚刚成亲,常言道‘男主外,女主内’,咱家三个孩子如今都有了媳妇,老身也该尽尽责,给她们相一相,提点提点,主好我谢府的内务事!”
谢丞相面露忧色,嘴上仍发号施令道:“快去把瑾儿、靖儿、彬儿,连咱谢家的媳妇都一齐带来给老祖宗请安!”
谢家三对年轻夫妇相继进门。谢予瑾和谢予靖都有点怕老太太,紧抿着嘴不发一语,唯谢予彬一见老太太坐在屋中央,万分欣喜地叫了声:“大母!”
谢老夫人一听,冷冰冰的面容顿时浮上喜色:“刚刚叫老身的可是彬儿?十几年不见,该是长大了!快过来让大母瞧瞧!”
谢予彬热泪盈眶地就要冲上前,被谢丞相一瞪,又悻悻地退了回去。
谢丞相轻咳一声,俯身到老太太耳边说:“娘,您说要先给媳妇相相模样来着……”
老太太有些不快,还是点了点头:“嗯,你们三个都把自己媳妇带到老身跟前来。”
谢予彬紧张得手心冒汗。他身边站着的“媳妇”,便是昨儿个刚从天香楼里借出来的妓子玉梅,正被这一本正经的场面唬得瑟瑟发抖。
谢予瑾先携着发妻柳容在老太太身前跪下。柳家与谢家门当户对,谢予瑾如今是朝廷四品文官,柳容长得柔弱,性子懦弱,就是举头投足间有些大家闺秀的风范。谢老夫人伸手要摸柳容的脸,那柳容心里怕极,“哎呀”一声竟把头扭了开!
谢老夫人笑了:“怎么,我大孙媳妇,你怕老身么?”
谢予瑾忙朝柳容使眼色,柳容这才战战兢兢地把脸伸过去给老太太摸。老太太只简单一摸,淡淡说道:“瑾儿虽然有高官厚禄,可身上的担子也重。容儿你呀,端庄有余,大气不足,平日待人接客不要忸怩矫情,需谨记‘秀外慧中,娴雅大方’,要给我谢家好好地撑起门面,这才是我家大媳妇该有的本事和魄力。”
柳容被人奉承惯了,此时被当众戳了脊梁骨,不免脸上发臊。她心里别扭着,谢予瑾却深以为然,夫妻俩拜了又拜,退到最后。
谢予靖心思一活络,眼珠一转,对其妻崔凤挤眉弄眼。那崔凤本就是个人精,甜着嗓子喊了声:“大母,还有二孙媳妇等着您赐教呢!这就跟你请安来了~”手里捏着一块方帕,摇摇摆摆地凑上去,亲热地握住老太太的一只手。
谢予靖忙跟上,也殷勤地握住另一边手。
谢老夫人被逗乐了:“二孙媳妇,你不怕老身?”
崔凤格格笑道:“大母仪态雍容,胸有丘壑,想当年定是位风里来雨里去的奇女子,您可是凤儿的榜样啊!”
老太太笑着要摸,崔凤赶紧把脸递上去。片刻后,谢老夫人嘴角一弯,似笑非笑:“靖儿,你媳妇是个漂亮机灵的……”
崔凤一听这话,得意地瞥了眼谢予靖。她瞧老太太神情舒缓了些,便趁机说道:“大母,您也知我相公经商,我们夫妻俩聚少离多,他每次出去,不是胡吃海喝就是花天酒地,总是延搁时日才能到家,让凤儿磨烂焦心,望眼欲穿……大母,您可要为凤儿做主啊!”
谢予靖面色一红,恨恨地瞪了眼崔凤,那崔凤轻哼一声,别过头不瞧他。
老太太似笑非笑道:“你想要老身为你做什么主?”
崔凤昂头道:“麻烦大母对他多敲打敲打,让他也多顾顾家!”
老太太也不多说,只问谢予靖道:“靖儿,你听见你媳妇的话了?”
谢予靖只压住火气道:“孙儿听见了……可大母,崔凤她一个妇人,压根不懂我们商行的规矩。你要想作成笔买卖,无论大小,哪有不请人喝酒听曲儿的道理!我一天到晚赚钱都这样辛苦了,这败家娘们儿不但不体贴,反倒跟我怄气!”
崔凤脸都气白了,当着全家人的面不好发作,只装得万分委屈地挽住老太太的手,哭唧唧道:“我的老祖宗,您瞧瞧他说的是什么话!说我是‘败家娘们儿’,可我穿得好衣裳,用得漂亮首饰,不也是为了给他、给我们谢家长脸,他还这么作践我!”
老太太转头对着崔凤,尽管闭着双眼,气势却丝毫不弱:“凤儿,你听见你丈夫的话了?”
崔凤没辙,只得讪讪地低头。
老太太点点头,这才漫不经心道:“何为‘夫妻’?相濡以沫,同甘共苦。何为‘恩爱’?琴瑟和谐,举案齐眉。凤儿,你是我谢家二媳妇,上有兄姊要礼敬,下有弟妹要关怀。何况靖儿长年不在,更需要你操持家务,事无巨细,哪件都需要你上心,老身只有八个字给你——‘少使性子,多理家事’,你可懂了?”
崔凤十分不满,被谢予靖一拽,这才无奈道:“晓得了。”
谢予靖一家退下。谢丞相听老夫人暗自叹了口气:“……大媳妇怯懦,二媳妇娇蛮,都成不了事,一点不打老身的心里来……”
前面两家说教完,此时全屋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谢予彬“夫妻”身上。谢丞相一看谢予彬,就想起他谢家那件前无古人的糗事,又见他拉个青楼女子充数,更是耷拉个脸,索性扭头不看他们。谢予瑾和谢予靖则有点幸灾乐祸,他们知谢予彬最受老太太喜欢,都想瞅瞅今天会发展成个什么态势。
老太太扶了扶拐杖,笑道:“彬儿,牵着你媳妇的手到老身身边来。”
谢予彬把面色煞白的玉梅从身后扯出来,故作镇定地上前,跪到谢老夫人身前:“大母,孙儿在此。”
老太太伸手摩挲谢予彬的脸,声调竟有些哽咽:“好,好,大母最疼的小孙儿大了,都成家了,大母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嗯,我小孙儿心肠好,福大命大,媳妇一定也是百里挑一的好姑娘。来,彬儿,让你媳妇把脸给老身相一相……”
谢予彬眼眶都红了,紧紧握住老太太的手,又推玉梅上前。一屋子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这儿,那玉梅强装镇定地任老太太摸相。
老太太一开始神色还自若,后来眉头越蹙越深,疑惑道:“诶……?”
谢予彬不住抬袖擦额前的冷汗,谢丞相低头不语,谢予瑾一家装得若无其事,谢予靖一家则偷着乐。
“彬儿啊……”
老太太的声音突然幽幽地响起,谢予彬浑身一个激灵,好声好气地应道:“诶,大母!”
老太太面色一沉,淡淡道:“你在跟老身开玩笑么?”
谢予彬惙惙道:“……这……”
谢老夫人一手搭着那紫檀拐,一手搁在腿上,不怒自威,严厉地大声说道:“老身问你,这是你的媳妇么?!”
一瞬间,一屋子的人都被老太太的话震住了。
谢予靖跟瞧见什么新鲜事一样,偷着跟崔凤说:“老太太简直神了,咱们谁也没告诉她,她竟然能自己摸出来这不是三弟的过门老婆!”
谢予彬正六神无主,老太太猛地一拍桌子,他才如梦方醒,慌里慌张道:“孙、孙儿有错!……这不过是孙儿房里的一个丫环,想跟大母开个玩笑来着……孙儿这就把真媳妇带给您!”
不过片刻功夫,另一个乔装的妓子被带到老夫人跟前。老太太又一摸,当即面露愠色:“彬儿,大母晓得你平日听话,何以此番接二连三地骗老身啊!”
谢予彬惴惴不安道:“大母,这真的是孙儿的媳妇啊!”
老夫人将拐杖重重地敲在地上,怒道:“枉你已为人夫,竟敢拿自己的夫人开玩笑!彬儿,你摸着你的良心,大声地跟老身说,这是不是你的过门妻子?!”
谢予彬本就不禁吓,何况老太太已然大怒,这下子就更不知所措,只瑟瑟发抖地跪在一边不敢出声。
众人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出。老太太突然转头对着谢丞相,敏锐地问:“你来说,咱们家近日是不是出了什么丑事?”
谢丞相一边跟儿子们使眼色,一边温声道:“您老多虑了,咱们家一直和谐安乐,哪会有什么丑事
啊……”
门外头,谢家三兄弟心事重重地凑在一起,老太太实在太神,一时谁也没个主意。谢予彬颓丧地支在一侧,谢予瑾皱紧眉头道:“老祖宗急着见三弟你的夫人,可程瑶英又不是一时半刻能找到的。要是找不到,爹哪儿也不好再糊弄,整件事就得被拆穿了!”
谢予彬哭丧个脸:“都是我不孝……老祖宗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却不能让她老人家开开心心,反倒给哥哥嫂嫂,还有爹添乱……”
谢予靖同情地拍了拍谢予彬的肩膀:“出了这档子事儿,老弟你也不容易。先别嚎了,二哥这儿有个想法,你听不听?”
谢予瑾明白谢予靖一肚子馊水,刚要出言制止,谢予彬却两眼一闪,不管那三七二十一地恳求道:“二哥,有什么法子直说便是,只要能让老祖宗满意,我付出什么代价都成!”
谢予靖说:“事到如今,山穷水尽,法子只有一个。大母你也知道,虽然瞎了,但心里明镜似的,所以作假是万万不行的,必须拿真货来!”
谢予彬急着打断:“可现在就是寻不着程瑶英——!”
谢予靖眼底闪着同情的光,语带蛊惑:“老弟,你再好好想想,那天跟你‘洞房’的,到底是谁?”
4
卫之遥被捆在这黑屋中已近半月。开始他还焦躁不安,无比渴求那一角光束,到后来竟慢慢麻木,神魂飘散在这沉闷到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宛如一具躺尸。
清醒总教人凄凉,仿佛又回到多年前那个寒夜下废弃的街巷,他心力交瘁,唯一的抵抗就是昏睡。他偶尔掂量着自己的处境,也会悲,也会恨。但恨的是谁?是程瑶英,还是谢予彬?两个人似乎都没有错,那错的是谁?是了,就是他卫之遥。他无法保护好程瑶英,同时也欺骗了谢予彬,既无忠也无义,他难道不该接受惩罚么?
新鲜的饭菜放在他脚边,他每次也不过只用水润一润嘴唇。每当他想要吃些食物充饥,心中的煎熬却远远超过了肚腹的折磨。
长久的饥饿终于能够令他昏睡。他开始从一个夜晚昏睡到另一个夜晚,也开始做梦,梦里全部是一个慧黠俏丽的影子,荡着双腿坐在树上,将手里的桃花嬉笑着抛给他。然而一转眼又是另一张脸,他一身只有新娘才会穿的大红裙,被屈辱地绑在石柱上,谢予彬穿着跟他一样鲜艳的喜服,抡起皮鞭怒不可遏地抽打他的身体。
卫之遥喉间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好梦总是昙花一现,噩梦却是连连不断。梦里谢予彬发泄够了,终于扔掉了手里的马鞭,突然上前拍打他的脸。见他没有反应,对方的两腮一鼓,竟喷出一大口冷水!
卫之遥骇然醒转,一瓢冷水正对他兜头浇了过来!
他先是听见茫茫远处有人喊道“醒了,人醒了……”,接着头就挨进了一个柔软结实的怀抱。他朦胧着双眼一看,谢予彬正半抱着他,目光复杂难言。
见对方醒了,谢予彬嫌恶地把人一丢,转身骂道:“好吃好喝地供着你还敢使性子,不知好歹的东西!”
旁边立马有人端了碗燕窝上来,那汤香气氤氲,卫之遥闭上双眼不理睬,谢予彬在一旁恶狠狠道:“你要是敢死,我先宰了程瑶英那野男人,再让她领教领教木马的厉害!”
卫之遥虚弱不堪,眼眶却逐渐发红,他颤抖着双手接过那碗羹,艰难地吞咽,不少津液顺着嘴角淌了下来,染脏了破烂的衣襟。
他一搁下碗,几个仆役从外面七手八脚地抬进一桶热水,卫之遥被扒了个一干二净,又被抬桶中洗刷。卫之遥不反抗也不挣动,呆滞着双眼任他们摆弄。谢予彬看他这两眼无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