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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旧的木门被敲响。
宋芷忐忑不安地站在门口,有那么一瞬间,竟然害怕秀娘不理他。
可秀娘不会的。
于秀娘来说,如今的宋芷是她的一切,是她活下来的支撑。
“吱呀!”一声,木门被人打开了,秀娘穿一身破旧的布裙,站在门里,抬起头,看向门外的人。
宋芷和他身后的小厮。
秀娘的神色动了动,让开身形,道:“少爷,你回来了。”
平淡的语气,仿佛她一直在等着宋芷回来,也知道宋芷会回来,对宋芷的离开也毫无疑问。
宋芷笑了一下,笑容有些尴尬:“嗯,我回来了。”
“这是主家送我回来的小厮。”
秀娘淡淡点了点头。
“回来便好,进去歇会儿。”
既然带了小厮来,恐怕没打算久留。
但这次秀娘却没打算轻易放宋芷离开,等宋芷进门,小厮打算跟着进去的时候,秀娘“哐”地关上门:“送到门口就行了,请回吧。”
小厮没料到还有这一茬儿,顿时着了急,孟桓命他,不能让宋芷脱离他的视线。
抓耳挠腮地说:“夫人,小人……”
秀娘:“秀娘只是个奴婢,不是什么夫人。”
小厮目瞪口呆,奴婢这么凶的吗?
然而小厮没有说话的份儿了,秀娘已经带着宋芷进了里间。
宋芷大气也不敢出,一句话都不敢说,低着头,跟着秀娘往里走,越走心越慌,越凉。
终于,秀娘把宋芷带到了他爹娘的灵前,秀娘先一步在灵前跪下,宋芷连忙跟着跪下,头也不敢抬。
“少爷,”秀娘说话了,“你抬头看着老爷和夫人。”
宋芷的手攥着衣摆,不敢。
“少爷不抬头,是害怕了,心虚了?”
“秀娘……我……”
“少爷别对我说,秀娘只是一个下人,不敢说道主人的是非,少爷该对着老爷和夫人说。”
宋芷一脸尴尬地抬起头,灵牌上宋修文和李含素两个名字那么刺目。
“少爷不敢看么?”秀娘问。
“对不起,秀娘……”宋芷说。
“秀娘早已经说过,少爷没有对不起我,”秀娘望着宋修文和李含素的灵位,说,“少爷,当着老爷和夫人的面,回答我,你和那位孟将军,到底是什么关系。”
宋芷是当街被孟桓劫走的,这只要稍一打听就能知道,再结合之前与孟桓见面的两次,秀娘都不需要动脑子,就知道这两人肯定有问题。
宋芷害怕地收回眼,不敢抬头看,也不敢回答。
“少爷不回答……是心里有鬼么?”
宋芷被她逼得没办法,硬着头皮说:“是……秀娘,我……”
“我……确实是在孟将军府里,但我……”
“所以什么所谓的盐商,主家,都是不存在的,捏造的,是吗?”秀娘的语气冷静又平稳,光听语气几乎听不出来她的情绪,可宋芷知道,平静底下是有怎样的波澜。
连忙一个头磕下去:“对不起……”
这便是承认了。
承认了他一直以来都在撒谎。
回来前,不是没有考虑过会面临秀娘的质问,可宋芷知道自己不能不回来,否则他都没脸自称为一个人。
秀娘救他性命,拼死护他,抚养他,到头来他却是用一连串的谎言和欺骗回报。
秀娘的眼神像一团幽幽的火,沉寂又冰冷。
她的腰背挺得笔直,骤然一个头磕下去,磕得额上流了血,宋芷一慌,想去扶她,又不敢。
“老爷,夫人,是秀娘的不是。秀娘……没有教导好少爷,愧对于你们。”
秀娘闭上眼,牙齿咬得死紧,面部线条紧绷着。
宋芷的心颤了两颤,忽而觉得自己已经走到绝境,他该怎么做?
这世上可有什么两全之法,让他既能不愧对祖先,又能不辜负孟桓么?
他才答应了孟桓……要陪他几年的。
宋芷亦是一头磕下去,磕得脑子都懵了一下,温润粘稠的血液顺着额头流下来,流过眼角,口鼻间都能闻到血腥味。
“秀娘,宋芷犯了错,宋芷自己承担,秀娘……保重身子。”
秀娘唇角弯了弯,带着嘲讽,不知是在嘲讽这世道还是在嘲讽她自己,可笑她多年如一日,秉承老爷夫人的遗志,她教导出的少爷,才气无双,诗书画三绝,皆是一顶一的。可唯独一点……却听从了蒙古人的差遣。
“若早知如此,”秀娘的声音因为起伏的心潮,显得有些哽咽,低哑,不平,“……秀娘宁愿少爷,学门儿手艺傍身,不去学那些诗书。”
宋芷的头依旧伏在地上,头很疼,可心已经冷到骨子里。
他该怎么办?
宋芷自问。
“少爷是从前年秋,到现在一直都在孟将军府上吗?”秀娘继续问。
宋芷闭了闭眼睛:“是。”
秀娘:“做什么?”
宋芷说:“……孟将军让我教他书法。”
“你是自愿的?”秀娘问。
宋芷原想说不是,他起先也是不同意的,可孟桓拿秀娘白满儿逼他,他不得不同意。
但这话说出来,几乎像推卸责任一样了。
何况宋芷后来的大部分时间,都是自愿留在孟府的,他没有这么无耻,便没有说出口。
“是……”宋芷低声说,“我是自愿的。”
然后他的眼角余光瞥见,秀娘的眼角竟然滑下了一滴眼泪,宋芷只看了一眼,就飞快地收回眼。
“秀娘,我……”我什么?宋芷说不出话来。
事实摆在眼前。
宋芷的脸上火辣辣的。
以往他自命清高,自以为是,总觉得那些屈身事元的人都不配称作宋人,不配称作读书人。
可如今,他不仅事了元,还比那些人更无耻,起码,那些人是光明正大的,他是当□□还要立牌坊。
秀娘再问:“若是教书法,你走了,他大可以再寻一个人教,为何要把你当街掳回去?”
听到这句话,宋芷的脸色瞬间白下来。
秀娘终于触到了他最不敢回答的一点。
连唇上都失了血色,宋芷手指几乎把衣摆攥破。
……就连这身衣服,也是孟桓给他置办的。
该怎么说?
说实话么?
他怎么能……怎么能说的出口?
可他又怎么能在爹娘的灵前,说假话欺骗秀娘呢?
“少爷,敢做不敢当么?当年老爷,是如何教导你的?”
“男儿最重要的是什么?”
宋芷的眼睛渐渐模糊,幼年不甚清晰的记忆随着秀娘的话,浮现在脑海。
犹记得那时,他们刚搬到铜陵,宋芷才十岁,宋修文在繁忙的公务间隙,也不忘每日看看自己的儿子,抱一抱,教导儿子:
“阿芷,一个好男儿,最重要的是什么?”
宋芷记得自己回答说:“是要读圣贤书,做大官,解百姓疾苦。”
宋修文听了大笑,说:“吾儿不愧为吾儿,不过爹今日要告诉你的,是另一样东西,叫做担当。”
爹爹的声音仿佛如昨,可当年对担当二字懵懵懂懂的孩童,也长成了大人。
宋芷的眼泪已经止不住了,虽然知道这样子显得懦弱无能,可他却无法控制自己。
“我说,秀娘……”
“我跟孟将军……”
窗外忽然刮起了大风,将墙角的海棠树的叶子刮动,疯狂地在风中舞动。
阴云迅速覆盖了大都的天空。
这大都的天气近来怪异得很,总是说下雨就下雨。
第84章 何草不黄六
答案仿佛呼之欲出。
为何孟桓会在崇国寺救下宋芷,为何两人会一起到积水潭梅林赏梅看雪,为何孟桓会当街把宋芷劫走却不伤害他。
这些事情一件或许是巧合,但桩桩件件累积起来,再结合宋芷年初的萎靡消沉,总像在等什么人,以及那名贵的贴身佩戴的翡翠玉佩……秀娘觉得自己触摸到了什么真相。
可……
“少爷与孟将军,是君子之交么?”秀娘骤然转过头,逼视着宋芷,仿佛他说个不是,她就要一头撞死在宋修文和李含素的灵前。
宋芷被泪水濡湿的眼睫颤了颤,迎着秀娘的目光,忽地说不出话来。
他该如何……如何是好?
秀娘分明是在逼他,断了与孟桓之间的情意,可……
“秀娘……”宋芷垂下眸,咬着唇,“我……”
“少爷!”秀娘的声音陡然加重,将宋芷吓了一跳,她眼睛死死盯着李含素的灵牌,眼眶却红了,“你不要辜负夫人……拼死将你送出来的艰辛。”
“夫人多年来,都在天上盼着,盼着她的儿子,能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而绝非是一个、绝非是一个……”
小倌儿。
秀娘没有说出那个词,可宋芷知道。
秀娘胸膛急剧起伏,那样难堪的字眼让她没办法说出,用来形容她的少爷。
但宋芷心里明白,他就是这样的人了,他跪在那里,没有半点可以用来反驳的言辞。
是啊,一个男人,却委身于另一个男人身下承欢,连廉耻都不要了,身无长物的宋芷,又还剩下些什么?
而秀娘的诘问却还在继续:
“你可是要让夫人,让老爷失望么?……让他们后悔,当初将你送出铜陵?”
秀娘眼眶里含着泪,却强忍着不肯落下,盯着宋芷,一字一句仿若泣血。
这是她多年含辛茹苦养大的少爷……她如何能看着他走向堕落?
宋芷眨了一下眼睛,乌黑水润的眸子里溢满的泪水倏然落下来,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哽咽:“我……”
“秀娘……我没法……”
没法什么?舍不下,放不开,这人世间最拿不起放不下也堪不破的,不就一个情字了么?
可那话几次三番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当年在浦江,秀娘为了保他,于青天白日之下被蒙军拖去树丛内□□,而年幼的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在自己娘亲的尸首旁手足无措地茫然着。
与这些相比,他又有什么做不到的呢?
秀娘目光灼灼地看着宋芷的眼睛,里头幽深熊熊的火焰灼痛了宋芷,那幅面容本是属于一个三十几岁的女人,可却在这短短的几天内,衰老得像四五十岁了,秀娘眼底皆是疲惫,失望。
为她这六年而疲惫,对她悉心教导的少爷感到失望。
宋芷突然觉得绝望,是了,早该到此为止了……他与孟桓,本就不该开始,现在也只是恰如其分地结束而已。
“少爷,”秀娘开口了,声音发着颤,“你若是不肯舍了他,那秀娘……也无颜再活在这世上了。”
“早在六年前,秀娘就已经是个死人了,为了完成夫人的遗愿,这才苟延残喘,偷生了这六年,只为了将少爷抚养成人。”
“可少爷如今这样,是秀娘没有教导好你……秀娘无颜面对死去的老爷和夫人。”
秀娘说完,当真猛地一起身,一头向墙角撞去。
“秀娘!”宋芷惊声叫道,一把扑上去,想拦住秀娘,可迟了一步,秀娘已经一头撞在了墙上。
只听“嘭!”的一声,一时间头破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