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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夫君是个温柔坦荡的奸商,有心机,却心机得坦坦荡荡,每一个表情都会故意让他看出来自己的意思。
奸商要钱,后来又想要他。
一切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让他觉得安稳又舒服。
可他的夫君却忽然失忆了。
毫无预兆的,只是被轻轻砸了一下后脑,就彻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他不是那种非要别人宠着的矫情东西,他的夫君失忆了,他不会离开,不会生气,只会想办法治好夫君的病,乖巧地替魏壑替承担一切,直到魏壑好起来。
可失忆不该是这样的。
只是失忆而已,为什么却让一个人彻底变了样子。
不再温柔,不再坦荡,不再像一个君子如风的奸商,
而且变得阴沉古怪,做一些古怪的事,说一些古怪的话,让他慌张无措,心底生寒。
小皇子看着魏壑冰冷的眼睛。
魏壑狼狈地避开了小皇子的视线。
小皇子小声问:“魏壑,你为什么要给自己起名叫魏壑呢?”
魏壑没有回答小皇子的问题,他看着父母的墓碑,说:“我叫张翰文。”
他不知道魏壑是谁。
他只是想要报仇,于是勾来一缕他世之魂,至于那缕魂魄来自何方,他不知情,连为他施法的人也不知情。
魏壑是谁?
谁是魏壑?
这世间其实从来都没有魏壑这个人,可叶君承爱的,却是那缕虚无缥缈的幽魂,从未真正看过他一眼。
张翰文说:“叶君承,我喜欢你。”
小皇子听着这句他好像已经期盼了一辈子的誓言,却感觉不到半分幸福和欢喜。
他看着他的夫君,那个人变得太陌生了,那不是一个失忆之后一张白纸的人,而是像……一个披着人皮的鬼魅,占据了他的夫君的身体。
张翰文说:“但是这种喜欢,不够,叶君承,你的爱,偿还不了叶家欠我的血海深仇。”
远方有一队急促的马蹄声响起。
叶晗璋怒吼:“张翰文,朕已经放过你们兄弟了!”
张翰文猛地抽刀,落在了小皇子脖子上,冷笑:“叶晗璋,你再靠前一步试试。”
叶晗璋急忙勒马,紧紧攥着手中缰绳,在愤怒和恐惧中恨得脸色青白,恶狠狠地说:“朕生平皆杀伐果断,偏偏在张家一事上心软了片刻,才留下了这两个祸根。”
沈桐书缓缓驱马向前,沉声说:“张翰文,承儿是无辜的。”
张翰文抬头看向沈桐书,一双冰冷的眸中含着泪:“死在叶晗璋手里的无辜之人,很少吗?”
叶晗璋暴怒至极,又心惊胆战,生怕张翰文手中的刀会伤到承儿。
沈桐书轻轻按住叶晗璋怒到颤抖的手,复杂苦涩地看着墓碑前那个愤怒阴冷的少年。
李韶卿爱玩爱闹孩子脾气,张郄又是个勉强识字的粗人。
他们的两个孩子,弘文,瀚文,都是沈桐书取的表字。
那时候京城的天总是一片湛蓝清明,两个权倾天下的逆臣坐在将军府的大院子里,喝着凉茶,说起朝中的政务,说起边关的局势。
今年漠北大旱,饿死了无数牛羊,等到秋天,草原上的蛮人必会再次进攻长秦关,张郄又要出征了。
张郄是个坦坦荡荡的逆臣,这个孩子半点都不像他。
几个人在烟鸟山的桃花山谷里对峙着,张郄和李韶卿的坟静静地停在在这里,他们再也不会感知到这些变幻无常的时光。
叶君承什么都不知道。
他就像个小傻子,在父母温柔糖罐中傻乎乎地长大,宫中禁论政事,从没有人对他说起过,上辈子的人,有多少恩怨情仇。
他是个小傻子。
小傻子不懂事,他呆呆地看着那柄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又呆呆地看着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的魏壑,哽咽着说:“你……你不是魏壑……对不对……”
张翰文不忍看叶君承的眼神,避开了,说:“我不是魏壑。”
叶君承眼中绝望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
这么多日子,他苦着,熬着,因为他相信他的夫君就在眼前,只是把他忘了。
直到现在,直到那把刀快要割开他的脖子,直到张翰文亲口承认了,他才终于明白,这不是他的夫君。
这个人和他的夫君有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眼睛,一模一样的伤痕。
可这不是他的夫君。
叶君承轻轻地哭着,小心翼翼地看着张翰文,那柔软的眼睛竟像在卑微地祈求着什么:“那魏壑去哪儿了……我的夫君呢……你们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此时是春天,人间四月,芳菲盛华,满天桃花簌簌落落地拂过离人肩头发上。
本该是片重逢的光景,这里的桃花却已经送走了太多的离人。
叶君承看不见刀锋,也看不见马蹄,他看着那张似曾相识的脸,那个曾经很爱很爱他的人,原来早已不见了。
他像个疯子一样留在那里,像个疯子一样苦苦熬着,幻想着一切都能回到从前。
可原来,魏壑早就没了,他再也等不到了。
叶君承眼中的泪无声地落在寒光之上,他向来都如此脆弱柔软,愤怒和惊惧都那么淡,只是软软地,哀哀地哭泣着:“魏壑呢……魏壑去哪里了啊……”
张翰文慢慢地说:“他只是一缕游魂,借我身躯苟延残喘了数日,忘了吧。”
叶君承不敢置信地看着张翰文,流着泪轻轻摇头,沙哑着哭着:“我不相信……”
魏壑……那么温柔,那么狡猾的魏壑,那个活生生的,会愁眉苦脸,会眼底放光,会狠狠把他搂在怀里胡言乱语的魏壑,那么真实,那么温暖,怎么会是个注定只是路过他生命的过客。
他们许诺过一生一世,在缠绵中笑闹着十指交缠。
那是他的夫君,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
叶君承闭上眼睛,泪水肆无忌惮地在脸上流淌,他感觉自己做了一场好大的梦。
他好伤心,好委屈,好难过。
可他已经闭上眼睛了,他的夫君为什么还没有来哄哄他?
张翰文不忍再看叶君承的样子,他扭头看向叶晗璋,狠心做完自己的事:“叶晗璋,我要你偿命。”
刀锋划破了叶君承的肌肤,血珠溢出伤口,顺着寒光缓缓流淌到地上,与满地的桃花融在一处。
天下至痛,本就殊途同归。
浩浩天地,万千众生,求不得,爱别离。
叶晗璋吓得脸色铁青,怒吼:“张翰文你敢动承儿一下!朕就把你碎尸在张郄坟前!”
张翰文和叶晗璋仍在僵持,温柔和煦的春风吹得桃花满地,叶君承的心却慢慢失去了颜色,只剩一片荒凉的枯骨和荒草,残阳坠下,心海之中满是漆黑冰冷的灰烬。
一缕……游魂而已。
他所愿,所念,贪镇痴恨爱恶欲,那些鲜血淋漓的痛和痴甜入骨的爱,竟然就这样轻飘飘地散在了乱世里,再也找不到一点痕迹。
没了。
没有生离,也无死别,他们最后一面,在越州城外的小山里,他的夫君潇洒强势地击退了一众山贼,正把他抱在怀里乐颠颠地笑。
那天阳光明媚,天空碧蓝如洗,层峦叠翠绵延数里,路边有蝴蝶掠过花蕊,野花开的正香。
那不该是个离别的地方,那里一点都没有此生不复再见的悲伤。
可原来,就在那个很美很好看的地方,只是一块轻轻的石头,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叶君承快要想不起离别前魏壑的样子了,因为那一天太普通,太平凡,幸福宁静地一如既往,厄运没有给他任何可以为之慌乱的预兆,就那样轻飘飘地夺走了他的一切。
可他能责怪谁?
他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恩怨,造就了眼前这个悲怒到疯魔的少年。
叶君承仰头看着这片漫天遍野的桃花,烟鸟山中生满了花树,这边是桃花,那边是琼花,再远一些会有大片大片的合欢花。
花簇烂漫绚丽,人的心,却渐渐失去了生机。
叶君承再一次看向张翰文,那张曾经属于魏壑的脸,已经再也看不出半点属于魏壑的痕迹。
一点都不像了。
叶君承看着张翰文,任由颈上的鲜血缓缓流淌,脏了繁花,湿了衣袂,就好像那些他曾经落过的无用之泪,一切都可笑极了。
叶君承说:“张翰文,你想报仇,就杀了我吧。父皇是一国之君,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又怎会受此等幼稚的胁迫,就乖乖献上自己的头颅?”
他到底是帝王之子,无论何情何景,总能努力往正事的方向去想。
他不像张翰文,他没有疯。
真的没有。
叶晗璋抬头,远处潜伏在山林间的弓箭手已经就位,只要他一声令下,就能把张翰文射成刺猬。
可承儿呢?
他的承儿该怎么办?
叶君承做了十几年天真无虑的小孩子,这一刻,却平静苍老得像个死人。
他闭上眼睛,等张翰文动手。
张翰文持刀的手轻轻颤抖着,咬牙切齿地低吼:“叶君承……我不想杀你……我从来没想过要杀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你知道吗!!!”
他已经快要记不清父母的样子了。
李韶卿和张郄双双逝世的时候,他还是个很小很小的孩子,只记得那两个人都不爱笑,总是沉默相拥着坐在桃花下,看着远方的夕阳。
天下名医在烟鸟山里进进出出,却谁都救不了李韶卿的心病,只能看着他身上那些稀薄的活人气儿一点一点消失,最后像春末的桃花那样慢慢枯萎凋零,闭上了眼睛。
那些记忆在孩童的脑海中很模糊,张翰文几乎已经记不清他们的样子了。
可他却记住了痛,记住了恨,记住了那个让父母逝世,让兄长心碎出家的人,是叶晗璋。
这些年,他就是这么过来的。
复仇,复仇,复仇……
他没有想过其他的事,也无法再去思考。
爱?
爱是什么?
是所有没有结局的幻影,还是注定会碎在风里的妄想?
当他重新夺回身体睁开眼睛的时候,那个天真烂漫的仇人之子趴在他胸口哭得像个孩子,乱七八糟地呜咽着。
他知道了什么是爱,可这一切早已变得毫无意义了。
他不是魏壑,叶君承从来不是在喊他夫君。
张翰文心底翻涌着冰冷的海水,十几年来,他是无边苦海之上的独行人,却妄想天边的星斗,会是那盏指引他前行的明灯。
张翰文看着叶君承脖子上的伤口,缓缓移开了自己的刀,他说:“叶君承,你挺好了,我不是魏壑,我叫张翰文,是大将军张郄之子。今日,我要诛杀昏君为父报仇。你要记得我,记得我的名字,记得我这个杀父仇人。”
如果爱注定无始无终,那就恨吧。
哪怕将来叶君承真的君临天下,他也要做那个叶君承最恨的人。
桃花烂漫,春日和煦,这不该是个有杀戮的地方,却有人身后扯着千丈血海,挥刀斩向了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
箭雨呼啸而下,张翰文面色如水,遥遥看着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王,心中竟有些恍惚。
前尘已去,其中的是非对错,他甚至已经再也无法听父母亲口讲给他听。
沈桐书曾是父母挚友,如今却已成叶晗璋的皇后。
兄长……兄长早已出家为僧,封剑入佛门。
浩浩天地,好像就只剩他一人还记得那些往事,只剩他一人还记得那些血海深仇,为此夜夜梦魇,痛不欲生。
他要杀了叶晗璋。
叶君承看着张翰文冲向箭雨,就算明明知道那人不是他的夫君,可那张属于魏壑的脸还是让他惊惧至极,下意识的地喊:“父皇别杀他!”
叶晗璋手中兵刃微一动摇,张翰文已经冲过层层护卫,长刀砍入了叶晗璋肩膀。
叶君承心魂俱颤,他看着张翰文的脸,又看到了张翰文砍入叶晗璋肩膀里的那柄刀。
叶晗璋身后的禁军都被吓疯了,长刀短剑纷纷刺向张翰文,把他扎成了一个浴血的筛子。
叶晗璋面无表情地拔出自己肩上的刀,按着伤口看向躺在地上的张翰文,又苦笑着看向了叶君承,低声说: